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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春風馬蹄疾 凜冬飛雪至(上)

  谷陰城中,剛剛舉行完畢了一件在當下士人認為,似乎并不很重要,實則在不遠的未來,將會對定西造成巨大影響的事,便是莘邇借陰師的建議而向朝中提出、左氏批準的“武舉文考”。

  文考的地點位於四時宮外臨時搭建的考場里邊,參與此次頭回文考的武舉共有二十余人。

  考場設在四時宮外,足可見莘邇對之的特意拔高,但參考的人數才僅二十來人,何止不多,簡直稀少,并且參考的這些武舉,大多是在武舉設立以后至今的歷考中名列下游的,這卻是與考場的位置、莘邇的拔高明顯得不搭配。

  ——考生少,其實也好理解,一方面,一個人的精力有限,放到練武、打熬力氣上的時間多了,那么用來學習儒家經文的時間自不免就會少了,甚至大部分的武舉根本就沒有興趣學這些東西;另一方面,武舉中成績優異的,如王舒望等,現在各部營中基本都已得重用,特別王舒望,還剛被封了關內侯,擺在他們面前的仕途、富貴已是坦途,他們當然也就無意再來參加什么文考了,綜合兩面,所以參加這次文考的,八成左右都是在武舉考試中名次墊底的。

  對這種情況,莘邇也是早有預料,故盡管只有二十多人參試,盡管如此冷清的局面,使得谷陰內外對莘邇抱有敵意的士人們,私下里說了不少嘲諷、戲謔他的話,但他依舊興致勃勃。

  莘邇甚至在考試的當天專門去了考場,當了監考的主官,并在考試成績於數日后出來,張榜公示的時候,他雖是早已知道這些考生的成績了,卻仍儀仗俱全,大張旗鼓地前往榜下看榜,且不是一個人去的,還帶了孫衍、羊髦、傅喬、黃榮、張僧誠等一干朝中的貴臣這些中舉考生的授官是由中臺吏部按規定負責執行的,因他把吏部尚書麴蘭也硬給叫上了。

  莘邇定下的文考之中考制度是設為兩榜如今只有二十多個考生不管從哪方面來說都不能讓他們全部中考,因此按照成績選定考中的考生總計只有五人,區區五人按說委實是不好再分作兩榜了然制度已定,莘邇堅持按制度行事,因是,卻見那兩張黃榜上一張上邊只有兩個人的名字一張上邊則只有三個人的名字,字大行稀,著實難看。

  圍於榜下觀榜的士民不多,不到百人,平民百姓幾乎無有小半是參考的考生,剩下的部分是莘邇的“走狗黨羽”跑來給他哄人氣的,如乞大力、姬楚之類此外,亦有些朝中的其它官員、谷陰本地好事的士人等等。莘邇等一行來到眾人趕緊讓開行禮相迎。

  莘邇下車到榜前,裝模作樣地細瞧了會兒,顧與孫衍、羊髦、麴蘭等說道:“孫公,此五人的試卷我都看過了,別看他們是武舉,於儒學還都是頗有修養的!堪稱文武雙全。今試雖只得中五人,然此五人,俱堪大用!”故意大聲對麴蘭說道,“麴尚書,此五進士之授官,宜從優從厚,你回去后,請示一下麴令,最好月底前就把他們的新官授下,不要拖延過久。”

  正值一年中考評國中官吏政績的日子,麴蘭最近忙得很,今天來看榜,他是被迫來的,心思不在這上邊,但莘邇有令,他不得不恭謹應諾,答道:“是,莘公放心,下官一定用心辦理。”

  莘邇問守榜的官吏:“中考的喜報給他們送去了么?”

  “稟莘公,送去了。”

  “好,咱們去傳舍見一見這幾位中考的新士!”

  考生們因為不多,故此被統一安排住在了谷陰中城的傳舍,考試期間的食宿費用統由朝廷出錢。孫衍等人就陪著莘邇,一行人命車起行,又到傳舍。

  到了傳舍,考生們蜂擁而出,伏拜了一地。

  這些考生無論有沒有考中此次文考,都有一個共同的身份,即武考中舉者。武考,眾所周知,是莘邇倡議設立的,并且每次的武考,莘邇都會掛名主考,從這個意義上講,用莘邇原本時空中后世的話說,這些武舉便都是莘邇的“門生”,見到“座主”,豈能不行大禮!

  莘邇叫他們起來,召那五個文考得中者上前,上下打量,見此五人,個個體格強健,虎背熊腰,乃至有滿臉橫肉、虬髯外張的,心中想道:“也難怪谷陰士人幾無觀榜者,這幾位的尊容體態,怎么看亦不像傅粉剃面、弱不禁風,出入需奴婢抬扶的風流之名士也!”

  不像風流名士,他卻越看越喜,與羊髦、張僧誠說道,“陰師言先秦、前秦的國之重臣,無不文武兼資,出將入相,諸君,此進士五人,即有出將入相之姿也!”

  周圍參考的考生、跟著莘邇來的乞大力等官,聞得此言,俱皆驚詫。

  這一句贊譽,太高了。

  莘邇不理會他們的反應,吩咐乞大力等搬來坐榻,自己坐下,請孫衍等也坐,最后叫那五人也落座。

  那五人惶恐不已,考中頭名的進士說道:“莘公駕前,仆等豈敢就坐。”

  “自茲而后,卿等便是我定西的棟梁!如何不能坐?”

  就在傳舍庭中,眾多考生、官員的侍立下,以莘邇為首的十余朝中顯貴,與此五人對坐。

  親往觀榜,復給高譽,現又這般禮重,坐於莘邇身后的麴蘭,望著莘邇的挺拔的后背,若有所思,心道:“莘公對文考極其看重啊。今年的考生雖少,但莘公的這幾件事情做下,待至傳遍國中、軍中,明年報名參考的武舉,必然多如過江之鯽矣!”

  莘邇和藹可親,與五個進士說話多時,傳令下去,命在傳舍置宴,五進士、落榜的近二十考生悉數參宴。酒沒有喝多少,宴席罷了,莘邇把隨行帶來的五匹西域良馬,送給了那五個進士,叫他五人騎馬上街,循中城、南城、北城、東城、西城,把谷陰五城的主街全走一遍。

  駿馬如龍,人穿新衣,胸佩紅花,招搖過市,萬眾矚目,谷陰五城頓時為之沸騰。

  卻說,待五進士奉令,牽馬出了傳舍后,羊髦伸出大拇指,說道:“明公,此法妙哉!”

  莘邇摸著短髭,問道:“妙在何處?”

  “國內士民,從此乃知,明公所設之‘文考’,實龍門是也。”

  魚躍龍門,便可化龍。

  莘邇哈哈大笑,笑聲中,他一雙明亮的眼中,放射出歡喜和憧憬的光彩,歡喜,是第一次文考的順利施行,憧憬,是想象待科舉創后,該是怎樣的一番景象。他說道:“取紙筆來!”

  傳舍的吏員捧來紙筆墨硯奉上。莘邇提筆蘸墨,於紙上寫了兩句詩:“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谷陰花。”寫完,吹了吹墨水,令傳舍的吏員,“懸於門外,與縣人觀之!”

  谷陰五城不小,游完得半天,莘邇軍政事務繁忙,就這半天看榜、親自去見進士的時間還是擠出來的,自是不會再等到五進士游街完了,便與孫衍等離開傳舍,孫衍等各歸官廨,莘邇亦回莘公府。

  到了府中,還沒進堂,就有吏員拿著一道急報呈上給他。

  莘邇邊往堂中走,邊問道:“這是什么?”

  “南陽方面的軍報。”

  卻便是桓蒙攻下雉縣,進兵魯陽,與秦軍爭奪魯陽的那道情報。

  莘邇止住腳,接過軍報,打開來,看了一遍,沉吟稍頃,說道:“把士道、張兵部請來,去長齡家里看看,他的病若是好了些,把他也請來。”

  羊髦是內史監,內史省在四時宮中,張僧誠是兵部尚書,兵部在中臺,他倆這剛回自己的官廨,又要被莘邇請回來。朔方的形勢已較穩定,因繼高延曹、趙興等帶兵回來后,於前些時,張龜也回谷陰了。——楊賀之、邴播、安崇沒有回來,他三人得了新的授任,楊賀之被任朔方郡丞,邴播得遷河陰護軍、安崇得遷千人督校尉,兩人暫劃張韶帳下,三人都留在了朔方。

  張龜是個文士,身子骨不比高延曹等,來回朔方一兩千里,中間多為漠區,回來以后就生了病,已是在家養病多日。

  那吏員應諾,候莘邇行往堂去,便趕緊喊了幾個同僚,分頭去請羊髦、張僧誠、張龜。

  莘邇處理了幾件公務,等了約半個時辰,羊髦等相繼來到。

  張龜是最末一個到的。

  莘邇到堂門口接住他,攙他入到堂中,扶著他坐下,關心地問道:“長齡,身體如何了?”

  張龜面容削瘦,臉色蒼白,說話有點中氣不足,答道:“差不多好了,就是胃口不太好。”

  “等你痊愈,不能整天待著不動了,去趟朔方就累成這樣,以后如果去的地方更遠呢?公務之余,務要把身體練好。”

  張龜苦笑說道:“明公,龜瘸著一條腿,馬也不好騎,劍亦不好舞,還能怎么練呢?”

  “我教你辦法,聞江左故荊州刺史陶公,任官廣州時,在州無事,恐過於優逸,遂早晚搬磚,你可仿之!”

  莘邇說的這位“陶公”,就是那位江左之前的荊州刺史,他在廣州居官時,日子清閑,而他是個有雄心抱負,存北伐中原之志的,故為免得沒有體力於日后帶兵征戰,便每天早晚運磚百塊,以鍛煉身體。

  騎馬、舞劍,這類體育、軍事活動,確是不適於張龜,但搬磚是沒問題的,他知莘邇這是為他好,且那“陶公”雖與他一樣,出身寒微,卻是江左有數的名臣之一,莘邇以其人之例來教他,說明對他的期待誠然極高,他感激地應諾,說道:“明公不嫌龜殘賤之軀,超擢恩用,恩遇之情,龜無以報!”

  莘邇回榻坐下,笑道:“怎么無以報?現在你就可以報。”

  張龜愕然,說道:“敢問明公,此話何意?”

  莘邇示意侍從的吏員把那份南陽的軍報拿給張龜、羊髦、張僧誠觀看,說道:“這是桓荊州那邊戰況的最新情報,剛送到我手中。你們看看,看完以后有何想法,盡請暢所欲言!”

  張龜明白了莘邇的意思,“現在你就可以報”,顯是意為現在張龜就可以用他的智謀來回報莘邇的恩德,士為知己者死,這是題中應有之意,也是張龜的人生信條,他恭聲應道:“是。”

  張龜等三人相繼看完軍報。

  羊髦最先開口,他俊秀的臉上露出思索的樣子,說道:“明公,此報是十日前發來的,現下,桓荊州部必應是已至魯陽,也許已經與從洛陽南下的秦虜交上戰了。”

  莘邇說道:“我也這樣認為。”

  “魯陽的魏虜守軍也不知有沒有降於蒲秦,如果降了,城已為秦虜所占,那桓荊州攻魯陽的此戰,只怕會不容樂觀,如果沒降,則桓荊州還有與秦虜一爭魯陽的可能。”

  “正是。”

  “魯陽是否能為桓荊州所得,關系到桓荊州底下來,能不能繼續進兵洛陽。”

  “然也。”

  “而桓荊州能否進兵洛陽,又關系到蒲茂與慕容氏的鄴城此戰,蒲茂能否克勝。”

  洛陽現是鄴縣得后方,如果洛陽遭到了桓蒙的進攻,那在北邊圍攻鄴縣的蒲秦部隊肯定就不能全力地攻打鄴城,就需要蒲茂分兵援助洛陽,如此一來,即便最終鄴縣仍會被蒲茂打下,但戰爭持續的時間勢必也會被延長不少。

  莘邇頷首說道:“不錯。”

  “而蒲茂能否打下鄴縣,或者說,他能否較快地打下鄴縣,則又關系到我定西有無充足的時間,來消化、穩固新得之朔方、南安兩郡。”

  羊髦思慮縝密,幾句話下來,把桓蒙攻魯陽的成敗,推理到了定西新得之朔方、南安兩郡的能否保住上邊。莘邇聽到這里,顧視堂中三人,說道:“知我者,士道也。士道所言,正我所慮。此亦正我才與卿等分別,又把卿三人請來的原因!”問道,“桓荊州若能打下魯陽、進兵洛陽,倒也罷了;如他不能,你們說說,估計蒲茂何時會打下鄴縣?又朔方、南安兩郡,當此柔然、拓跋倍斤蠢蠢欲動之際,咱們該采取些什么對策,以抗蒲秦的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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