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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田勘催兵進 襄武城東陷(上)

  “莘阿瓜此賊,我非常熟悉,其人文無點墨,武無騎射之能,所以能掌權定西,成為隴地今之權臣,靠的全是令狐奉在世時,他對令狐奉的溜須拍馬!

  “這個人除了性格狡詐以外,沒有什么長處!今我天兵十萬,由大王親統,圍攻襄武至今,襄武已然十分蹙迫,阿瓜只帶了數千兵馬來援,足可見一者,他早已是無計可施,二來,只要將軍謹慎起見,不中他計,則此番將軍迎戰於他,就將必會獲勝!”

  田勘瞅著且渠元光一張大嘴,厚嘴唇上下翻飛,聽他說完了這通話,問他,說道:“只要不中他計,……且渠君,他會有什么計?”

  且渠元光一拍胸脯,說道:“莘阿瓜會用什么計,現在還說不好,但是將軍放心,我太了解他了,一定是能夠識破他的奸計的!到時,我會提前告訴將軍。”

  田勘點了點頭,想起了一事,說道:“你姓且渠?雜胡的諸個大姓,我悉知曉,卻好像未曾聞過此姓,倒是嘗有聽聞,說隴地盧水沿岸的諸雜胡部中,有一大部,喚作且渠,……敢問足下,你這個且渠之姓,可與此雜胡部有關?”

  且渠遠光滿臉驕傲,說道:“不意將軍亦曾聞我部的部名!不敢隱瞞將軍,末將正是出自且渠部,末將祖上歷代皆為且渠大率!……將軍定然是知道且渠此詞意思的,這本是匈奴稱雄漠北時,匈奴單於帳下的一個官職名號,末將家族世代繼承此官,所以后來本部就號為且渠;末將為紀念先祖的光榮,是以年長后就以部名為姓,乃取且渠為末將之姓。”

  田勘“哦”了聲,說道:“原來你家祖上世襲匈奴時的且渠官職。”

  “正是!”

  “如此說來,足下亦是雜胡中的貴種了。”

  且渠元光故作謙虛,說道:“不敢與趙氏等貴種相比,但單較以我隴盧水胡邊的諸部雜胡,末將家確是算得貴種。”

  其實“且渠”此官,當年在匈奴的軍政系統中,最多只能算是個中級官員,若與現下唐人的軍政官職相比,大約相當於政治系統中的太守之類、軍事系統之類的低品將軍或校尉之類,并且此職通常是由依附匈奴的諸胡部的酋率擔任,也就是說,實際是算不上什么“貴種”的。

  得知了且渠元光其家族的來歷,加上元光亦是外來投附蒲秦之人,田勘雖是降將,對他卻也不禁登時小看三分,敷衍幾句,便不再與他多言,只管乘於馬上,催促部曲加速南下。

  田勘的反應,落在且渠元光眼中。

  投蒲秦之最初,元光可稱是備受冷落,然在他用其弟的性命換來救下蒲獾孫,得了蒲獾孫的重用后,如今在蒲獾孫部中,已成了大紅人一個,早就是鯉魚躍龍門,身價遠非昔日可比的了,卻是渾然沒有想到此來襄武助陣,頭次上戰場,不但對手就是他的故主莘邇,而且居然還被田勘這個降將輕視,元光心中惱恨。

  不過因為忌憚莘邇之故,生怕上下不和,可能會導致戰敗,故此且渠元光將大局觀拿出,硬生生把惱恨咽下,裝作沒有察覺田勘神態的變化,依舊滿臉堆笑,陪行於田勘馬側。

  離了秦軍大營,田勘率八千余兵,南下十余里。

  時剛過午,前邊斥候回報:“莘邇部就在前頭十里地處,正在扎營筑寨。”

  田勘驚奇說道:“扎營駐寨?”

  斥候答道:“是。”

  田勘狐疑說道:“他不是來援救襄武的么?怎么離城還有二十多里,他就安營扎寨?”

  田勘部中的兩員大將郭黑和呼衍寶,俱皆跟隨在田勘左右。

  因現還在行軍途中,郭黑穿著鎧甲,但沒戴兜鍪,露出個光禿禿的腦袋。

  他摸了摸禿頭,猜測說道:“將軍,莫不是莘幼著知他兵少,也知他定然非是我天兵對手,所以他此來援救襄武,實際上只是做個樣子?而其本心,并無真的援助襄武之意?”

  田勘想了一想,朝且渠元光招招手,喚他近前,問道:“元光,你怎么看?”

  且渠元光趕馬近前,心中怒道:“剛才呼我君與足下,轉眼就叫老子大名!老子的大名是你個降虜叫的了?罷了,我權且忍一時之氣,待至敗了阿瓜,打下襄武,攻破定西,我再尋機向燕公告狀,必要給你這降虜一個好看!”收起笑容,作沉思之態,說道,“將軍,襄武守將唐千里是莘阿瓜的心腹股肱,襄武城又是隴地的前沿,以此二者結合,末將愚見,莘阿瓜此來援救襄武,必是真救無疑,斷然不會是做個樣子的!”

  田勘說道:“那他為何屯兵筑營於二十里外?”

  “就像末將方才說的,莘幼著此賊生性奸詐,這說不定就是他的一計!”

  田勘問道:“什么計?”

  “誘將軍去攻,然后他設伏以待!”

  田勘撓頷下之須,尋思稍頃,說道:“設伏以待?”

  “將軍,不可不防啊!”

  田勘問道:“如此,則以你之見,元光,我部該如何應對?”

  “敢問將軍,莘阿瓜率部此來,所為者何?”

  田勘說道:“你不是說了么?他是為真救襄武而來。”

  且渠元光重新展開笑容,露出“機智”的微笑,被田勘撓須的動作影響,亦摸頷下稀稀疏疏的胡須,說道:“將軍,他既是為真救襄武而來,那現在著急的就是他!由此出發,而下的應對之策,末將愚見,上策便莫過於將軍也安營扎寨!”

  “我也安營扎寨?”

  且渠元光轉目南邊,一雙小眼睛,透出深邃的光芒,好像是看透了遠在十來里外的莘邇的心,悠悠說道:“莘阿瓜如是沉得住氣,那就隨他沉氣;大王那邊日夜攻襄武不止,咱們不妨就走著看看,他能沉多久的氣!而他若是終於沉不住氣,來攻將軍壁壘,那么將軍依壁壘而戰,他也只能無功!……這樣,將軍阻擊莘阿瓜的任務,不就輕松可以完成了?”

  “你這是避戰之策。”

  且渠元光說道:“將軍,這不是避戰啊!末將此策,表面看似避戰,而實是在逼莘阿瓜進戰!同時,避免了將軍部攻堅的困難和可能中阿瓜奸計的危險。”

  郭黑撇了撇嘴,說道:“說來說去,仍是怯戰。”

  且渠元光如今眼界高了,懶得與郭黑這等“末流下將”說話,道罷了他的獻策,繼續與田勘對話,說道:“末將的對策就是這般,將軍如能聽之,末將敢打包票,必然能勝阿瓜!”

  田勘考慮多時,說道:“大王就在我部北邊十余里處的襄武城外,時刻等候我捷報的傳到,我如用了你的此策,屯兵在此筑營,被大王聞知,會怎么看我?”

  “會怎么看……”

  田勘說道:“大王一定會認為我怯懦!元光,你此策不能用。”

  “……那將軍打算?”

  田勘說道:“大王所統之我王師主力與我部近在咫尺,我就不信莘阿瓜,他有這個膽子,敢設伏哄我!其部長途跋涉,兵士現在必然勞累,又正筑營,正是我突襲之機!我要打他一打!”

  常理而言,田勘的此個決定并不為錯。

  且渠元光待勸,卻無可勸之言可說,末了,說道:“將軍,末將愚見,還得是小心為上!”

  田勘哪里肯聽!

  十余里外,莘邇軍中。

  斥候自北而還,急報:“明公,田勘催兵急進,距我軍不到十里地了!”

  莘邇尚未開口,旁邊的李亮喜道:“果如明公所料,田勘自恃秦虜主力在后,又趁我筑營,急於求勝,中明公計矣!”

  莘邇伸出手。

  從吏知其心意,取出點將卡囊。

  莘邇隨手摸出一張,其上繪青鷹攫白兔之圖,正面書“拔列”二字。

  莘邇令道:“拔列,率你部精騎五百伏於道邊,人銜枚,馬銜鈴,不聞吾鼓,不得出戰!”

  禿發勃野凜然接令。

  莘邇再摸出一張,其上繪黑山下山之圖,正面書“羅虎”二字。

  莘邇令道:“羅虎,率你部精騎三百,伏於道南,一樣人銜枚,馬銜鈴,不聞吾鼓,不得出戰!”

  羅蕩凜然接令。

  莘邇再又摸出一張,其上繪髡頭胡騎射雕之圖,正面書“勃勃”二字。

  莘邇令道:“勃勃,率你部精騎五百,迂回至北邊五里處的那個山谷,同樣人銜枚,馬銜鈴,不聞吾鼓,不得出戰!”

  趙興接令,隨后,面現猶疑,欲言又止。

  莘邇問道:“勃勃,你有何疑?”

  趙興說道:“道北、道南設伏,末將能夠理解,可是明公令末將迂回伏兵於北邊山谷,是為何故?”

  莘邇笑道:“當然是為了斷田勘所部退路!”

  趙興大吃一驚,匪夷所思似地說道:“明公這竟然是欲要盡殲田勘所部么?”

  “即便不能盡殲,也得重創於他!否則,我軍來援襄武已到的消息,又怎能傳到城中?”

  趙興說道:“但是明公,一則田勘部步騎近萬,比我軍的兵士數多;二來,北邊二十里之地,可就是秦虜的主力啊!一旦我軍不能快速地殲滅田勘部,那反過來,我軍就極有可能會被秦虜主力抓住,我軍將有覆滅之虞啊!”

  “無妨。”

  趙興瞪大眼睛,說道:“明公,怎能說是無妨呢?”

  “我軍皆騎,就算不能快速地殲滅田勘部,卻也足能在秦虜的主力到前從容撤走。”

  趙興說道:“明公,末將仍是以為,包抄此策,太過兇險!”

  “勃勃……”

  趙興應道:“末將在!”

  “我置此點將卡時,下過一道軍令,你還記得?”

  趙興答道:“末將記得。”

  “你說一遍我聽。”

  趙興說道:“凡被點之將,如不從令,即斬!”

  “你是想我行此軍令么?”

  莘邇對待諸將,大多時候都是和顏悅色,忽然板起臉來,殺氣自然外放,趙興不敢再多話,慌忙肅容恭謹,應令說道:“末將謹遵明公此令!”

  莘邇看了趙興兩眼,喚身邊一將:“魏述。”

  魏述上前兩步,應道:“末將在!”

  “勃勃所慮不無道理,秦虜主力距那處山谷不是很遠,聞我軍設伏圍攻田勘以后,蒲茂定會遣援救他,勃勃所部到時候面臨的壓力會不小,你引親兵甲士百人,與勃勃同往山谷設伏,助他一臂之力!”

  魏述大聲應道:“諾!”

  布置妥當,莘邇顧盼諸將,上指秋空,說道:“此戰須速戰速決!現在剛剛過午不久,預計戰事打響,當在一個時辰后,不管這一仗能否一舉全殲田勘部,傍晚之前,諸部皆退!”

  禿發勃野、羅蕩、趙興、魏述及沒有被點到,將會隨同莘邇一起在正面迎擊田勘部的高延曹、李亮、薛猛、朱延祖等將,齊聲應諾。

  “按我軍令,分頭行事罷!”

  禿發勃野、羅蕩、趙興、魏述各點齊兵馬,脫離玄甲突騎本部,或東向、或西去、或迂回往北,各去預定的設伏地點埋伏。

  莘邇令在筑營的千余兵馬不要停止,又令高延曹等將分率本部精卒,隱藏筑營兵馬的后頭,他自己登上高地,吩咐把他的帥旗豎立此處。

  一切準備停當,只等田勘部到。

  田勘率部疾行多半個時辰。

  斥候接連來報。

  “莘邇部仍在筑營。”

  “莘邇部應是發現了我部,停下了筑營,匆忙列陣。”

  “莘邇部約千人下馬,組列步卒陣;輕騎、甲騎亂糟糟地正在組列兩翼的騎兵陣。”

  “不知何故,莘邇的帥旗倒了!雖然很快就又被立起,然莘部兵卒士氣定然已落。”

  前幾道情報也就罷了,這最后一道情報,聽得田勘大喜。

  郭黑、呼衍寶亦是喜色滿面。

  呼衍寶說道:“將軍,莘幼著定是沒有料到我部來的這么快!就連他的大旗都匆忙歪倒!我部此番突襲,勝之必矣!”

  臨戰大旗摔倒,不說在兵法中的五行陰陽之術上講,這是兵敗的征兆,就拋掉這些說法,只論士氣,對本部將士的士氣,也正如那斥候匯報時所言,肯定是會造成很大的影響。

  田勘再次招手,把且渠元光叫來,說道:“元光,帥旗倒地,難道此亦阿瓜之計?”

  “將軍,不好說。”

  田勘不以為然,哂笑說道:“焉有不顧士氣,自倒大旗,而為計者?”

  已經感受到過襄武守卒的敢戰,莘邇又威名遠揚,事實上,田勘對莘邇并無小看之念,他不肯聽用且渠元光之策,只是為了避免給蒲茂一個“膽怯”的壞印象,并且他也的確不相信莘邇會敢在秦軍主力的眼皮底下給他設伏,但現如下,本來只是想“打一打”莘邇部的他,因了此道情報,卻是起了真打之念。

  復行四五里。

  道東一片丘陵,道西是片林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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