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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國主亦是人 若撤自取之

  令狐樂營和莘邇營都在城西,相距不遠。

  莘邇也沒帶多少隨從,只帶了魏述、乞大力、高延曹等數騎,馳馬到了令狐樂營中,先叫魏述去令狐樂大帳通報。很快,便有吏員迎接莘邇,將他引入令狐樂帳內。

  因令狐樂營是莘邇提前個他預備的,等於是莘邇指揮筑造的營壘,故卻從轅門行往令狐樂所在之百子帳的這段路上,沿途所見,軍營的規劃布置幾乎和莘邇的軍營一般無二,并無太大區別,唯一的不同,是莘邇專門在令狐樂等一干定西君臣住的帳區附近,給他們移植過來了不少花花草草,加以綠化,還挖了個小湖,以主要供令狐樂軍務閑暇之時散心游玩。

  到了大帳中,莘邇行禮罷了,打眼瞧視帳里。

  偌大的帳中,沒有什么人在,只有令狐樂、陳不才兩個。

  莘邇眼尖,一眼看見陳不才眼圈通紅,像是剛剛哭過。

  應是感覺到了莘邇的目光投注,陳不才拽起衣袖,伸起左手,揉了揉眼睛。

  莘邇頗是納悶,就問令狐樂,說道:“大王,小寶他這是怎么了?受什么委屈了么?”說笑也似地與陳不才說道,“小寶,軍中與宮中不同,多是莽夫,你要是受了什么委屈,不打緊,告訴大王,請大王給你做主!”

  令狐樂笑道:“倒非是受了委屈。今天是小寶的生日,孤賞他了一份小禮物,卻沒想到他這個不爭氣的,居然就掉開眼淚了。”

  莘邇注意到陳不才右手上捧著一個小盒子,想來這盒子中,當就是令狐樂送他的生日禮物了,“哦”了聲,說道:“小寶,原來今天是你的生日?你也不說一聲,我竟是不知,沒有能給你備份禮物,卻是空手而來。失禮之處,尚請你不要見怪。”

  陳不才急忙放下揉眼的左手,抱住那個小錦盒,端端正正地向莘邇行了一禮,惶恐說道:“不才賤降,豈敢擾動將軍!便是將軍有所賜,不才也吃受不起。”

  “賤降”也者,生日的自謙稱法。

  瞧著他捧著令狐樂送給他的那個小匣子,視若珍寶似的,也不知令狐樂賞賜給他的是什么禮物?令狐樂、陳不才沒有想說的意思,這點小事兒,莘邇自然也不會去問,

  卻如令狐樂所說,還真是一件小禮物。

  那錦盒之中是一張安神助眠的藥方。

  陳不才從小到大嬌生慣養,沒有吃過什么苦,更從來沒有經歷過軍旅、戰爭的緊張生活,這次跟著令狐樂出征略陽、天水,算上離開谷陰到略陽郡行軍的日子,已有一個多月,他精神狀態上難免有些吃不消,加上跟著令狐樂巡視傷員營,見到的那些傷員的慘狀,又叫他觸目驚心,由是最近他晚上總睡不著覺。

  令狐樂知道后,便專門叫隨軍的醫生給開了一張藥方,乃於今日送給了他。

  這份禮物可稱出乎人的意料,要是讓莘邇猜的話,他無論如何也猜不到的,但從中卻也正能看出,令狐樂對陳不才的感情確然是甚為深厚,而且他倆的感情,已不能僅用“君臣”形容,其中還有“知心好友”的成分,——非是感情深厚的“好友”,是不可能想到送這份禮物的。

  畢竟令狐樂如今雖然是定西的國主,可國主也是人,而人孰無情,他亦是有感情需要的,故是就像蒲茂昔日對待孟朗“如師如父”一樣,他對陳不才亦是脫離了單純的君臣關系。

  且不必多提。

  令狐樂請莘邇落座,說道:“將軍,孤和麴爽、曹斐部的將士已經差不多做好了還都的準備,孤打算明天就正式下令,於后日撤還護齦。不知將軍打算何時率部撤還金城?”

  莘邇說道:“大王,我今日前來,為的就是撤兵此事。”

  令狐樂端起案上的酪漿,抿了口,等莘邇往下說。

  莘邇繼續蜀道:“大王,我想撤兵此事,是不是可以推遲一下?”

  令狐樂訝然,放下銀杯,說道:“推遲一下?將軍此話何意?”忽然想到一事,猜測說道,“莫不是將軍得了軍報,是蒲茂的援兵快要到了?”

  莘邇搖了搖頭,說道:“秦虜援兵沒有新的軍報,還是前天的那道,才集結完畢,估計此時,應該是剛從咸陽出發,要到天水,加上糧秣運輸的時間,還得十天半月。”

  令狐樂說道:“既然如此,為何推遲撤兵?”

  莘邇從懷中取出桓蒙派人送來的捷報,示意陳不才上來拿。

  陳不才小心翼翼地把令狐樂送他的禮物放到案上,快步上前,接過捷報,轉身行到令狐樂座前,恭恭敬敬地呈遞上去。令狐樂展開觀看。

  莘邇拂袖從容,說道:“大王,這是我上午收到的桓荊州送來的捷報。”

  令狐樂細看一遍,猛地抬起頭來,驚喜說道:“桓荊州打下宛縣城了!”

  莘邇說道:“是啊。”

  令狐樂非常高興,把那道捷報再三看了幾遍,交給陳不才,由陳不才還給莘邇。

  令狐樂說道:“將軍,這可是件大喜事!桓荊州打下宛縣這個消息傳到咸陽,蒲茂一定震驚。宛縣一失,則洛陽危矣;洛陽一危,則豫、冀震動。孤料蒲茂,一定不會坐視不理,他接下來必然會調集關中的其余部隊,往奪宛縣!如此一來,……將軍,天水、略陽二郡,他就無法全力來爭了。這對我軍守住天水、略陽大有幫助!”

  比之莘邇通過桓蒙此捷報而想到的,令狐樂想到的,顯然是淺了一層,他只看到了對定西有利的一面,而沒有把這件事放到整個的天下大局來看。

  莘邇贊許地稱贊了令狐樂兩句,說道:“大王遠見。不過大王,桓荊州打下宛縣可能會造成的影響,不止於此。”

  令狐樂想起了莘邇剛才說的“推遲撤兵”此議,遲疑稍頃,說道:“將軍適才說推遲撤兵,……將軍,可是與此事有關。”

  莘邇頷首,說道:“大王聰慧,正是如此。”

  令狐樂揚起腦袋,想了一想,沒想明白這兩者之間有何聯系,便看向陳不才,陳不才也茫然不解。令狐樂遂只得詢問莘邇,說道:“將軍,這兩事之間有何勾連?”

  莘邇說道:“大王,而今海內之勢,三分天下,秦虜已占兩分!若由之發展,則其勢將稱雄宇內,無人可再制矣。莫說我隴,便是江左朝廷,至時只怕也只能避讓三舍。所謂‘變則通’,大王,這個時候,最需要的就是一個足夠扭轉局勢的‘變數’出現。”

  “變數?”

  莘邇說道:“桓荊州宛縣此戰之勝,以我之見,或許便即是這個變數了。”

  令狐樂還是沒明白,說道:“將軍此話何意?敢請將軍詳細地說一說,孤愿聞其詳。”

  “或者準確點說,變數不是宛縣,而是兩個人,桓荊州和慕容瞻。”

  令狐樂越發糊涂,說道:“將軍,你這些話究竟何意?”

  莘邇便把他和唐艾所推測的桓蒙、慕容瞻兩人此時可能會存在的心思,與令狐樂詳詳細細地道了一遍,然后說道:“大王,宛縣此戰,表面上看,只是桓荊州打下了宛縣城,把南陽郡重新收復到了荊州,然往深處探究,宛縣此戰的這個結局,卻極有可能會推動桓荊州、慕容瞻進一步產生變化!……而他倆進一步的變化,就有可能會推動海內局勢產生大變!”

  令狐樂眉頭深鎖,費心思慮,喃喃說道:“他倆進一步的變化,有可能推動海內局勢產生大變?”

  莘邇說道:“他倆進一步的變化有兩個,一個是桓荊州的變化,一個是慕容瞻的變化。桓荊州的變化是,他可能會進一步地攻打洛陽;慕容瞻的變化是,他可能會進一步的對蒲秦產生離心,乃至……”

  “乃至……?”

  莘邇說道:“乃至叛亂。大王,若是桓荊州果然趁勝北進,再攻洛陽,慕容瞻又果然起兵叛亂,請大王設想一下,那個時候的豫、冀等州之局面,會是個什么樣子?”

  令狐樂的神情慢慢地嚴肅起來,他用心地想了好一會兒,說道:“豫、冀諸州定然大亂!”

  莘邇輕輕地揮了下衣袖,談笑說道:“那對我隴地是不是一個好機會?大王,何止天水、略陽兩郡,我隴足可守之了,就是關中,我隴未嘗不能趁勢取之!”

  令狐樂、陳不才對視一眼。

  令狐樂不由自主地向前傾身,手按膝蓋,說道:“如果……,順勢取之,將軍,果可取之?”

  “現在來說,這種變數只是有存在的可能。大王,若想將之成為現實,就需要再有外力推動一下。”

  令狐樂終於隱約明白了莘邇“推遲撤兵”的目的,他說道:“所以將軍建議我軍推遲撤兵,便是想用我軍來作推動桓荊州和慕容瞻再生變化,使此變局成為現實的外力?”

  “再請大王設想一下,咱們接到了桓荊州打下宛縣的捷報,非常驚喜,那么當桓荊州聞知我軍打下了天水、略陽后,他會是何等心思?會不會也是頗為驚喜?而又當他聞我軍數萬精銳,猶駐天水、略陽未撤,給秦虜之關中造成了巨大壓力之后,他則會不會就做下繼續北伐,攻取洛陽的決心?

  “又及慕容瞻,他若果是現下已生叛意,那么有我軍在天水、略陽為他吸引關中秦虜的注意力,又有桓荊州北攻洛陽,則他那個時候,會不會亦堅定叛亂之念,干脆就舉旗造反?”

  令狐樂拍了下大腿,說道:“有!有!將軍,很有這兩種可能啊!”

  “是以我建議我軍推遲撤兵,暫時仍駐冀縣,以觀形勢之變化。若桓荊州、慕容瞻,果然因我軍這個外力的作用,而一攻洛陽、一造反作亂,我軍便趁機進取關中!而如果他倆未能如我之所料,我軍再徐徐撤亦不為遲。軍糧方面,我已經問過,軍中儲糧還可足夠將士食用兩個月之久,……大王如無異議,推遲撤還,就以兩個月為限,如何?”

  令狐樂反復斟酌,心道:“這是大事,孤得問問麴爽的意見。”便說道,“將軍且容孤三思,可好?”

  莘邇說道:“那這樣吧,大王今天考慮一下,明天我再來領受大王的決定。”

  “好!”

  候莘邇離去,令狐樂便命陳不才立刻去請麴爽。

  回到自己營中,莘邇入到帳內,張龜奉上起草好了的給趙染干的軍令。

  莘邇略看了下,令道:“現在就送去給西海侯。”

  張龜說道:“明公,適聞明公言,大王不是還沒決定到底要不要推遲撤兵?”

  “大王若不撤,我與大王共取關中;大王若撤,關中,我自取之。”

  數日后,給趙染干的軍令送到了趙染干的手上。

  蒲茂同時相繼收到了冀縣、宛縣失陷的軍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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