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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帝星西沉

  “帝王之治天下,未嘗不以敬天法祖為首務。

  敬天法祖之實在柔遠能邇、休養蒼生,共四海之利為利、一天下之心為心,保邦于未危、致治于未亂,夙夜孜孜,寤寐不遑,為久遠之國計,庶乎近之。

  我朝以水德代周,應天順人,撫有區宇,奮六世之遺澤,行列代君王之故志,天下諸侯咸入于秦。

  朕掃六合,一天下,廢封建,立郡縣,同文字,合度軌,然亦夙星夜寐,手不假卷,無有一日懈怠也。

  數十年來殫心竭力,有如一日,此豈‘勞苦’二字所能概括耶?

  前代帝王或享年不永,史論概以為酒色所致也,皆書生好為譏評,雖純全凈美之君,亦必抉摘瑕疵。

  朕之功過,何用嘵嘵之士作評,北擊匈奴,南收百越,西拓西域,東服外蠻,朕之一生,無愧于天地!

  心念大秦萬里山河、二十六世宗廟付托至重,擇子孫后者賢者為嗣,承繼大統,肩負起社稷重責。

  十八子亥,人品貴重,甚肖朕躬,必能克繼大統,綿延萬載。

  大秦始皇帝三十七年七月丙子日,立胡亥為太子,授以寶冊寶章,以固大秦萬世基業!

  廣詔天下,咸使布聞!”

  蒙恬一口氣將皇帝立儲詔書復制本讀完,聲音都出現了一絲顫抖。

  不過,扶蘇卻絲毫沒有察覺到,此時的他跌坐于榻上,眼神空洞得望向咸陽方向。

  不經其事,不能體會社稷之重,扶蘇于西域的這段日子里,學到了很多,也有了許多的轉變。

  對大位的態度就是其中一項,起先的扶蘇被動以對,如今也開始關注天下動態,一心立功回返。

  “陛下春秋鼎盛,為何將詔書傳得天皆知?”

  “偽詔,此必是偽詔!”

  蒙恬不相信這一切,戍邊已久,腦海里還是鼎盛之時的皇帝模樣,接到的詣意竟然是冊立太子一事。

  這樣的結果也喻示著蒙氏押寶失敗,一番努力盡化作東流,有弟弟蒙毅隨侍皇帝左右,詔命的真偽還有什么好懷疑的呢。

  政爭失敗的結局慘烈尤勝戰場,蒙氏早已與扶蘇是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的關系,布置盤算落空,蒙恬憂心如焚。

  “十八弟,哦,不,如今該叫太子殿下了。”

  扶蘇苦笑,父皇在詣意里說的明白,胡亥深肖朕躬,看來自己給予皇帝的印象差得不能再差了。

  “現在我比較擔心的是父皇的身體...”

  知子莫若父,知父也莫過子,身在帝王家,王子對皇帝的揣摩卻更為細致。

  嬴政一生剛強,惡人言死,對立儲一事諱莫如深,如今主動冊立太子,可見事態之嚴重。

  “沒錯,一切都還有轉機,臣一定輔佐公子建立卓勛,重歸咸陽!”

  皇帝只要沒事,一切都還有轉機,太子既然能冊立,那么同樣也能廢黜。

  當初蒙氏拖家帶口出奔至秦,沒有尺寸之地立身,如今的爵位財富都是一刀一劍搏出來的。

  “至于陛下的身體狀況,臣下以為有太醫署的御醫國手陪伴,必然無恙。”

  蒙恬當然希望如此了,西域新納,按照皇帝的規劃,東巡之后就是北狩,蒙氏一直都在期待著。

  長公子在西域所做的努力,沒理由不讓皇帝知曉。

  左猜右想,一紙家書送與蒙毅,期待身在帝國中央的弟弟能將最真實的情報傳遞過來。

  皇帝抱恙的猜想,從未間斷,但扶蘇及蒙恬做夢也不敢想像皇帝已經油盡燈枯,只在須臾之間。

  嬴政的精神好轉果然是回光返照,就像墜入海面的落日奮盡自己最后一點光輝余燼。

  覽罷李斯擬就的詔書,用印后示意明發天下,就再度昏迷過去。

  夏無且斷言,當皇帝再度醒轉之際,就是祖龍歸天之時。

  當下,油米不進,只能以參湯吊著一口氣。

  “恭喜殿下,大事定矣!”

  趙高一臉喜色,朝著已經是太子的胡亥施禮作賀。

  胡亥卻是滿臉哀戚,殊無喜色。

  父皇對他的偏愛寵溺之情勿庸置疑,父子親情作不得假。

  “一切全仰仗師傅的謀劃。”

  謝過趙高,胡亥擔憂得望向中軍大帳,夏無且到現在還沒有出來。

  為了避免儲君沾染病氣,一干知情人都禁止胡亥久處帳內承歡侍奉于膝下。

  “陛下醒了,太子殿下抓緊時間罷。”

  等待良久,方才見到夏無且背負著藥匣而出,見到眾人,無奈得搖了搖頭。

  “現在全靠一口心氣吊著,陛下已在彌留之際,這最后的精氣神一散,就是大行之時。”

  言下之意,就是時間寶貴,胡亥當珍惜父子之間的最后一刻。

  胡亥放聲痛哭,抹了抹眼睛,這才踉蹌著入帳探視父皇。

  “太子殿下純孝啊。”

  趙高感慨,眼睛卻瞟向李斯。

  太子大位已定,身為胡亥法學師傅的趙高自然水漲船高,李斯心底雖然哀切,面上卻仍要應付附和。

  丞相為帝國佐貳,以前李斯是可以命令指使中車府令的,如今當然要另眼相待,多給些臉面。

  趙高以為李斯按照約定為胡亥進言了,此時的二人處在難得的和平時期。

  “李斯、馮去疾、王賁輔政,再有蒙氏居于外,亥兒再以趙高、章邯為耳目,初登大寶之際當以維穩為要。”

  胡亥淚眼婆娑,昔日英明神武宛若天人的父皇,如今卻連說話都費力,只能斜倚著靠墊緩言輕言,虛弱之態根本無從掩飾。

  “朕自掃平六國始,頻頻用兵于外,群臣皆以為賦稅過重,加上長城、陵寢、宮殿、馳道、灌渠這些大工程,征發的徭役不計其數,你繼位后當適當減少徭役賦稅,輕徭簿賦,與民休息,那么天下人就會擁戴你,你的皇位也就穩固了。”

  “六國之人,你可以少量吸納,量才為用,如今的六國之地皆為秦郡,就讓六國亡人的仇恨隨著朕下黃泉去吧。”

  嬴政的話斷斷續續,神智時而清晰時而昏沉,胡亥哽咽不止,只在床邊低頭掩泣。

  “出去,馬上就要成為天下萬民的君父了,還在這里作小兒女姿態!”

  皇帝突然清明過來,奮力甩了胡亥一巴掌。

  不知是重疾無力,還是舐犢情深,最終巴掌只是停在胡亥臉頰,輕輕摸了摸。

  “癡兒,出去吧...”

  “朕不愿你見到臨終之狼狽...”

  手臂無力的垂下,聲音漸不可聞,雙目闔上,在一片白光中,皇帝似乎看見昔日的趙地少年朝自己奔來。

  那是邯鄲么,也就是在那里,自己度過了童年,那時身邊還有母親相陪。

  也不知是幾時起,站得越高,身邊陪伴的人就越少,終至空無一人,只余孤寂的天地。

  朕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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