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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魚和尚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祗樹下給孤獨園,與大比丘眾千二百五十人俱。”不知何時,殿外傳來悠悠的誦經之聲,竟非倭言,而是華語。

  方不言聽的真切,微微皺眉。

  他的靈覺遍布大殿內外,并沒有任何人靠近大殿,而聽誦經聲卻像有人在附近離他極近處頌起。

  這其實是一種極高明的千里傳音的功夫,雖然號稱“千里傳音”,自然不能當真聲聞千里,但只要中間并無太大的阻隔,功夫高深之人可以音送十數里之遙。而且聽來如同人在身側,越是內功深湛,傳音越是柔和。

  傳入方不言耳中的經聲輕柔的如同有人在他耳邊相頌,聲音卻異常的清楚。可見來人武功之高駭人聽聞。

  而且誦經聲中似乎有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有安撫心靈定靜之效,聞之如天龍禪唱,令人醍醐灌頂。

  方不言心神穩固,而經聲只以安撫為主,并非如邪魔外道一般蠱惑靡靡,饒是如此,他方才的殺意也稍稍消散幾分。

  殺意一消,殺心難起,方不言道:“罷了,你今日命不該絕。”

  本來昂首等死的天神宗,聽到經文,臉上露出驚怒神氣。

  “爾時,世尊食時著衣持缽,入舍衛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還至本處。飯食訖,收衣缽,洗足已……”

  那誦經聲綿綿而至,聲調并未變化,一如先前那般輕柔。方不言卻知道主人由遠及近,已經來到殿門外。

  雖然隔著一層厚重的木門,方不言已經看到來人的面貌,這是一個白眉灰袍的瘦小老僧,左手豎立,右手捻著一串佛珠,步子舒緩,飄然而至。只是不知為何并沒有立即進來,而是選擇駐足殿外。

  天神宗本來重傷無力,此時破天荒強自站起來,露出煩躁之色,驀地喝道:“洗足,洗足,洗你媽的大臭足……怎么他媽的到哪里都少不了你這個賊禿驢。”

  天神宗言辭劇烈,每說一句話都是在咳血,蒼白的臉上卻突然泛起血色,只是并非常人那般生機飽滿,而如病態嫣紅。說起話來中氣十足,再無半點重傷垂死的樣子。他是妄動真氣,顯然是到了油盡燈枯,回光返照,卻仍自那謾罵不休。

  聲音卻是越來越小,到最后幾不可聞,天神宗吃力盤坐,抬頭朝方不言看了一眼,猩紅雙目復歸清明,神色復雜,最后只對方不言道:“殺得好。”而后使足全身氣力,大喝道:“魚和尚,你來晚了,老子終究沒有死在你的手里,你永遠也清理不了門戶了。老子叫天神宗,天神之長,萬佛之宗。痛快,痛快。”

  天神宗仰天長笑三聲,隨即低下頭顱,氣息全無。

  “……敷坐而坐。……時長老須菩提,在大眾中即從座起,偏袒右肩,左膝著地……”

  門外那誦經聲兀自不絕,只是念完一卷金剛經,又改念了一段往生咒。

  隨后便是一聲長長的佛號,“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大殿內緊閉的大門無風自啟,從外面進來一個老和尚。

  他面容枯槁,進來之后對著天神宗的遺體輕輕一嘆,又念了一聲佛號。看到此地除了天神宗,還有數具殘尸,不由白眉微挑,又道了一聲“善哉,善哉。”

  隨后老和尚看向方不言,對他稽首一禮,道:“施主有禮了。”

  方不言不料竟能在這里碰到魚和尚,急忙還禮道:“可是魚大師當面。”

  魚和尚道:“此處只有一個修行者,并沒什么魚大師。”

  方不言見魚和尚身上灰袍雖然漿洗的干干凈凈,卻是補丁撂補丁,足下只登著一雙草鞋,渾身上下除了手上的一串念珠便身無長物,然而周身佛韻出塵,慈悲為懷,一看便知是位大德高僧。

  又想起前世之時,和尚已成一個職業,宗教也成為撈金的工具。和尚倒比凡人七情六欲還甚。忍不住嘆道:“大師果然是一位真和尚。”

  魚和尚卻連道不敢。

  “和尚”本是一個尊稱,要有一定資格堪為人師的才能夠稱和尚,不是任何人都能稱的。

  尤其是方不言還以“真和尚”稱之,魚和尚趕忙合十雙掌,道:“貧僧不過是佛陀身上的一只跳蚤罷了,微不足道,何敢受施主真和尚稱之。”

  “況且貧僧教徒不嚴,擇人不明,竟自貧僧之手出了這等奸淫擄掠,殺人無數的妖孽,自九如祖師、花生大士以降,貧僧愧對先人清譽,真是罪過罪過。”

  方不言道:“人非圣賢,孰能無過,事已至此,有過改之,則善莫大焉。”

  魚和尚道:“貧僧還要謝過施主大德,未世間除去此孽障,還此地百姓乾坤之清明。”

  方不言搖頭道:“路見不平,我自會拔刀相助,前提是我遇得上,自然義不容辭。但是卻沒有大師說的這般高尚。不瞞大師,我這次主動來尋天神宗,斬妖除魔是一方面,另外為的卻是貴派的大金剛神力絕學。所以當不得大師如此夸贊。”

  方不言不屑掩飾他的目的,也不愿欺騙魚和尚,直接對魚和尚坦白來意。

  正所謂“至人無已神人無功圣人無名”,到了他這個境界,方不言才越發了解天地之浩瀚,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幻。常人那般鉆營算計,權謀心術,與浩瀚天地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此時的方不言,比之初入輪回時,少了一分虛假,多了一分純粹。

  魚和尚則絲毫不在意宗門不傳之秘被人覬覦。道:“事出有因,只見其果。貧僧所見者,是當地百姓從此可免受孽障之厄,是貧僧一樁心愿了卻,施主如何當不得?”

  魚和尚無疑是一位真正的高人,方不言如實道:“我有一經,名曰混元,初分內外,內景半成,卻需參悟一門剛猛絕倫的武學,希望借此觸類旁通。”

  魚和尚道:“原來如此,施主竟能另創武學,貧僧佩服。”

  魚和尚雖然與方不言只是初見,卻被他豪放坦誠的性格打動,況且但凡能自創武學另開一道者,除卻沽名釣譽者,其他有所成就者無不是大胸襟大氣魄者之輩。

  魚和尚雖然沒有看到方不言和天神宗交手的過程,卻能從這幾成廢墟的大殿內看出些許門道。

  他深知天神宗大金剛神力并未真正通透,甚至還需穿石甲、使重刀,強行壓制體內大能,無匹巨力能放而不能收、能行而不能止,尚未成就真我。然而配合天神宗一身天賦異稟,已是不凡。世間能對付他的人寥寥無幾,不然也不會任他作惡十幾年。便是魚和尚自己,幾經追尋,找到天神宗行蹤,也是抱著與他同歸于盡的打算而來。

  然而方不言卻能重創天神宗,而自身安然無恙,可見他的武功造詣已是登峰造極之境。

  雖說方不言看起來年歲不大,然而江湖代有人才出,各領風騷數百年。雖說世間俗人居多,驚才絕艷之輩也不是沒有。

  所以當方不言說他自己因自創武功需要觸類旁通之時,魚和尚已然起了相助的念頭。

  “大金剛神力向來是本門不傳之秘,歷代只傳一人,而今貧僧算一代,不能本來算一代,奈何自入歧途。”

  魚和尚的意思方不言明白,他知道只要自己動動口,就能成為這一代的金剛傳人。然而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本來就是無根之萍,不知何時又要漂泊而去。是以無法承擔傳承之責,不忍這門絕學因他失傳。只道:“多謝大師好意,然而金剛宗法統分明,在下六根不凈,難承大任。”

  魚和尚道:“施主此言差矣,我金剛門傳承向來是因緣際會,貧僧看如今天氣正好,正是適合。”

  方不言還是婉拒,魚和尚知道方不言用意維護金剛宗法統,便生生將觸手可及的機緣視若無睹,心下感動,便道:“貧僧正想見識一番施主新創武學,不知施主可能讓貧僧如償所愿?”

  魚和尚卻是主動邀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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