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大乾的百姓沒有純粹的精神信仰,實際上經過歷朝歷代統治者及知識分子的不斷精心構筑和強力灌輸之下,大乾百姓所達成的共識,那便是老天爺是不容質疑。
老天爺是絕對正確、神圣不可冒犯的!
而所謂圣人賢訓便等同于神明旨意,任何提出疑問、質疑、意見,認為圣人言論有錯都會被看作是狂妄之徒,不可理喻!
所以自古以來,大乾的讀書人只能崇古、復古而不能疑古,更不可能顛覆、打倒天道、祖宗,無人膽敢質疑圣人賢訓,那可是滔天大罪!
但今日唐逸便是做了這第一個敢吃螃蟹的人!
他沒有抨擊儒家文化的弊端,也沒有對圣人賢訓提出質疑,
他只是提出一個令人費解,卻又極其簡單的道理:
作為一名讀書人,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因為所謂的讀書人臉面尊嚴,為了一個姑娘而哭哭啼啼,最后連基本的盡孝都不到,竟然選擇自殺明志,如此懦弱之人,
爹娘都敢不要了,簡直是丟人,恥辱,愚昧不堪,愚不可及!
還談什么禮義廉恥?
還配稱作什么讀書人?
這他媽還算什么狗屁玩意的以死明志?!!!
縣衙外邊,無論是尋常百姓,還是書生才子,皆是目不轉睛的看著公堂之上,居高臨下、冷厲至極的唐逸。
聽完唐逸這一番話語,眾人臉色一變再變,有生氣,有憤怒,有茫然,但更多的是陷入沉思——自古如此,便是對的嗎?
他們情緒逐漸有些激動,有人開始變得惶恐,有人顯得不知所措,腦海當中像是有什么念頭迸發而出似的。
唐逸可謂是一個極度理性,甚至是一個完全冷漠、冷酷之人,百姓都認為許博文的死是應該的,也是理所應當的,更是值得稱頌的。
但唐逸卻殘忍的、血淋淋的、毫不客氣地戳破了許博文以死明志的自詡高尚的外衣。
讓百姓曾經以為理所當然的,變得不再理所當然。
“哼!荒謬!簡直是胡言亂語”有老先生氣得胡子亂顫,憤然離開。
“還敢說自己是百姓官,以前讀的書都讀到糞坑里邊去了!”
有才子搖頭晃腦,氣道:“連圣人賢訓都敢妄論!他這官威可真夠大的!”
“但是,唐大人說的話,似乎是對的”有書生輕聲說道。
“若是有人胡言亂語,在下可能會嚴辭抨擊,但唐大人這番話語似乎也不無道理。”
“阿~彌~陀~佛,唐大人看得何其通透!
命苦之人時常抱怨,怨天尤人。豈不知這都離不開因果,因果報應,如影隨形。
所謂因果報應,生死有命,此命乃命運。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來世果,今生作者是。”
咔嚓!
王陽明將手里的甘蔗咬了一口,嘴里感受著清甜味道,心里邊對唐逸的一番言論,贊嘆有加。
事實上,昨日王陽明已是了解案件詳情,不得不說,王陽明作為一名男的,自問若是被妻子戴綠帽子,還被如此百般嘲諷欺壓,任誰心里面都不好受,定是不可能簡單放過。
此案往大了說,的確構成通奸之罪。
但死者吳氏,身前謝過和離書,這就連案件內容出現一些變質,有待商權。
若此和離書乃是兩人行茍且便已簽訂,且柳成元不知乃是吳氏逼迫許博文簽訂,那他便是不知者。按照刑律是不犯法的。
所以,若是硬判柳成元斬立決……恐怕難以服眾。
可是,當他看到,唐逸毫不猶豫將刀刃劃向柳成元的脖頸時,這位在天都早已見慣大風大浪的御史大人,還是驚訝得臉色凝固,目瞪口呆。
唐逸竟然真的敢公堂之上喋血,完完全全是出乎王陽明的意料!
他真的說得出,做得到!
聽完唐逸那一番振聾發聵言辭,王陽明滿意的點了點頭,心里評析道:“這唐縣令當真是剛正不阿,這一番話語,言辭犀利,無陳詞濫調,無不知所云,無酸腐詩文,無繽紛喧囂,
倒有幾分赤誠真意,可謂發人省醒!”
此時此刻,所有都在沉思著唐逸說的這一番話語。
但唯有沈清柔從始至終,靜靜地注視著高堂之上的唐逸。
她身著淡粉色華衣裹身,外披白色紗衣,露出線條優美的頸項和清晰可見的鎖骨,裙幅褶褶如雪月光華流動輕瀉于地,挽迤有余,使得步態愈加雍容柔美。
三千青絲用發帶束起,頭插蝴蝶釵,一縷青絲垂在胸前,薄施粉黛,只增顏色,雙頰邊若隱若現的紅扉感營造出一種純肌如花瓣般的嬌嫩可愛,整個嬌軀好似隨風紛飛的蝴蝶,又似清靈透徹的冰雪。
她那一雙溫暖的美眸專注的、認真的看著公堂之上那個穿著官府的男人。
這并非她第一次見唐逸穿著這身官服,但今天卻覺得格外的合身,俊朗瀟灑、風度翩翩。
從丫鬟那里聽聞,今日唐逸將要審訊一場非議不斷的案件。沈清柔放心不下,便瞞著眾人,偷偷來到縣衙,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唐逸審判案件。
這個男人明明見著自己會臉紅羞怯,但他審訊案件時卻又如此干凈利落,瀟灑不羈,充滿魄力。
他訓斥溫陵百姓的那一番話語,猶如平地驚雷般在她耳際盤旋,明明這些話語有些大逆不道,但又句句在理,令人無法反駁。
自古讀書人都重氣節,在這個時代如果選擇以死明志,肯定少不了有一封遺書,寫盡春秋筆法,還帶著浪漫主義和英雄主義的抒情。
但他就像是一柄閃著寒光的劍刃,在所有人都觸不及防之下,直接劃破眾人偽善的面容。
他不盛贊,當場怒罵!
墨疏辭成雷雨勢!
霆驚可否裂霾天!
沈清柔轉身離開,如碧波伴清澈的眼神,洋溢著淡淡的溫馨,嘴角的弧度似月牙般完美,
她笑了,
笑得很開心,
雙頰浮現紅暈,
誰說我家丈夫是無能官婿?他是氣概豪邁、頂天立地的大男人!
他是我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