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日,柳劍臣都窩在書房里,哪兒都沒有去。
身體的傷已經恢復了,心里的傷卻沒有隨著時間的過去而愈合,貞娘的失蹤,讓他變得失魂落魄,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往往在書房的暖榻上一靠便是大半天的時間。
那晚到底發生了什么,貞娘又去了哪里,他一氣之下殺了黃龍道人,毀了黃龍觀,卻忘記了詢問貞娘的下落。
秋月的離去,也讓他心里不是滋味,他不知道秋月的真實身份,但他寧愿相信她是一個流落紅塵的龍女。
院子里的積雪,已經消融得無影無蹤了,連一點氣息都沒有留下。
這一日,柳劍臣收到了一封信,這封信是胡康讓人送來的,自從那晚之后,胡康便消失不見,柳劍臣曾讓李典常去胡府查看,府中已經空無一人。
在信里,胡康向他表達了歉意,還提醒他千萬不要離開太華城,因為他壞了前朝遺民的復仇計劃,已經被他們列入了必殺名單,另外還有提到,妖族和魔族也都盯上了他。
從信里的字里行間中,柳劍臣感受到胡康懷有深深的歉意,其實胡康和秋月一樣,與他的交往并不深,但是他們兩人對他的態度,卻讓他始終不解。
柳劍臣到現在都還沒弄清楚,胡康到底是如何利用他的,又在什么地方利用了他。
“如松之茂,如秋陽之清暖,如露之含珠,月之浸水,其堅如剛,其柔如絮,是為渾元。”
驚蟄劍已經與自己渾然一體,劍心相通,他感覺自己一時立于高山之巔,一劍卑窺腳下群山;一時置身于一片草原之中,揮劍蕩過茫茫枯草,不沾染一點塵埃;一時又腳踏在碧海波上,挺劍搏擊洶涌的波濤浪花……
當最后收劍立定時,柳劍臣才感覺自己又回到了聽雪別苑的后園中,剛才他演練參悟渾元劍經的第二式靈根,仿佛自己身化渾元,唯剩下劍與心,劍隨心意,心起劍走,這第二式靈根,相比于第一式玄通重在修身,更強調修心。
唯有忘我練劍時,柳劍臣才能暫時封存心底的頹廢,稍微振作起精神。
正當他低頭看著手中的驚蟄時,雪兒的身影出現在月洞門口,身影匆匆,臉色著急。
“公子,來客人了!”雪兒剛踏入園中,便大聲喊道,聲音剛落下,人已經到了柳劍臣的跟前。
“誰來了,讓你這么著急慌張?”柳劍臣收起驚蟄,好奇地看著雪兒,到底是來了什么人,讓她這樣的著急。
雪兒也知道自己失態了,忙定了定神,才說道:“是宮里的人,還有一位年輕的錦衣公子,雪兒不認識。”
“不過李叔對那位公子很是恭敬。”雪兒又補充道。
柳劍臣看了雪兒一眼,微微一笑,說道:“走,去看看。”
前庭中,除了那位兩次來聽雪別苑宣旨的老內侍外,旁邊還站著一位年輕的錦衣公子,柳劍臣卻不認識。
看到柳劍臣出來,老內侍忙笑臉迎過來。
“柳駙馬,陛下有旨。”
柳劍臣本想過去打招呼,聽到老內侍的話,只好先接上皇的圣旨。
圣旨傳達的意思有兩條,一是將聽雪別苑賜給柳劍臣做府邸,二是三日后與蓮花公主完婚。
聽到第一條時,柳劍臣心里沒有什么感覺,他在聽雪別苑住了幾個月了,早已經把這里當做了自己的家,當聽到三日后與蓮花公主完婚時,他心里著實震驚了一下,說實話,他都已經快忘記自己與那位素未謀面的公主的婚事了。
不過既然都已經到了這一步了,他也管不了這么多,只能先接受了再說。
等柳劍臣接完圣旨,那位錦衣公子主動走過來與柳劍臣打招呼。
“恭喜柳駙馬!”
柳劍臣笑著回禮,然后看著錦衣公子問道:“還未請教?”
“在下姓楊,單名一個景字,算起來,你得叫我一聲三哥。”錦衣公子微笑著說道,眉宇間透著勃勃英氣。
柳劍臣心里一驚,眼前的這位錦衣公子,竟然是剛剛被上皇冊封的太子,沒想到他親自來找自己。
“原來是太子殿下,請恕劍臣失禮之罪。”
柳劍臣趕忙行禮,卻被楊景伸手扶住了,只見他依舊微笑著說道:“都是一家人了,不用那么多禮數。”
上位者身上的那股氣勢,確實與平常人不一樣,而且柳劍臣還從楊景的眼睛里,讀到一種一往無前的堅定,這種堅定是只有經歷過生死磨煉才會擁有的。
“劍臣,今天三哥要和你喝幾杯,一來提前祝賀你,二來是要好好感謝你。”楊景親熱地拉著柳劍臣的胳膊,兩人在案前分賓主坐下。
老內侍則沒有在聽雪別苑多待,說了幾聲祝賀的話,便回宮去了。
李典常立即吩咐雪兒重新煮茶,又吩咐廚房趕快整治酒席。
“太子……”
“劍臣,在人前你叫我太子,沒人的時候,你叫我三哥如何?我那妹子就是這么稱呼我的。”
柳劍臣咧嘴笑了笑,忙應道:“三哥,你剛才說要感謝我,這卻是為何?”
楊景看了柳劍臣一眼,伸手拿起雪兒遞過來的茶,誠懇地說道:“若不是你提前搗毀了黃龍觀,并傷了那幾名妖人,這場禍亂就不會如此輕易的平息了,還不知道有多少將士要為此流血喪命。”
柳劍臣之前就聽說過這位三皇子英明神武,善用人,懂兵略,胸襟氣度不凡,今天一見,確實不同凡響,更難得的是,柳劍臣從他的眼里看到了誠懇,這是大多數上位者所不會表露出來的。
“這是劍臣的職責所在,誠蒙陛下賞識,劍臣必定不能讓這些妖魔鬼怪,禍亂百姓。”
柳劍臣被楊景的誠懇所感,也誠心說道。
楊景聽后,哈哈大笑起來。
“我那妹子的眼光果然不錯。”
柳劍臣聞言臉上一呆,口中不自覺問道:“蓮花公主見過我?”
楊景微笑著看著柳劍臣,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見柳劍臣一直愣愣地看著自己,楊景笑了笑,說道:“到時你自會知道的。”
柳劍臣尷尬地笑了笑,端起茶來茗了一口,心里卻在思索著,這位蓮花公主到底是誰,難道見過自己?
楊景留在聽雪別苑,與柳劍臣喝了幾杯,說了一些不咸不淡的話,然后又囑咐了柳劍臣幾句,便起身告辭了。
自從完婚的圣旨下了之后,聽雪別苑便開始熱鬧起來了,首先是府上的管事、侍女、雜役比之前多了幾倍,而且還在府里添加了護衛,這些都是上皇賜下的。
府里的環境也開始修繕布置起來,特別是帷幕彩燈彩帶,開始在聽雪別苑各處張掛起來,整個聽雪別苑中呈現出一派喜氣洋洋的景象。
看著來往的下人,以及慢慢變得喜慶的聽雪別苑,柳劍臣的心里卻變得越來越沉重,這幾天,貞娘的音容樣貌,不時出現他的腦海中。
接到圣旨的當天晚上,他便夢到了貞娘,在夢里,貞娘用幽怨眼神看著他,責怪他忘記了她,而去娶公主。
醒來后,柳劍臣發現自己竟然流淚了,心里對貞娘的思念,如火燒一般。
大婚的當天,柳劍臣如一個牽線木偶,一應婚禮禮儀,都是在宮中司禮的協助下完成的,如何辭別上皇和皇后,如何把公主迎回聽雪別苑,他都是迷迷糊糊的,夢幻虛實,讓他分不清。
當晚,朝中的文武百官,大多數來到聽雪別苑祝賀,沒有親自到的,也有厚禮送來,太子楊景親自前來祝賀,這又給聽雪別苑增添了不少光彩。
柳劍臣一杯接著一杯地喝著,他分不清自己的心里是高興,還是悲傷,只覺得酒是好東西,可以讓他暫時放下一切,不用去想和面對。
最后,李典常領著雪兒還有幾名侍女,將醉熏熏的柳劍臣架到了后院正房的院里,交給公主的貼身侍女。
此時夜已經過了二更,夜空萬里無云,一輪明月當空,無數的星星眨巴著眼睛,像是在欣賞著紅塵中的這一樁喜事。
兩名侍女沒有扶柳劍臣進屋,而是扶他在院里亭子中的石凳上坐下,然后把提前準備好的醒酒湯喂他喝下。
那醒酒湯喝下后,一會兒便見效了,柳劍臣咳嗽了一陣,便睜開了朦朧的醉眼,人也慢慢清醒過來,只是依舊面紅耳赤,心跳得厲害,頭也有些暈漲。
“見過駙馬爺。”
兩名俊俏的侍女向柳劍臣萬福,眼睛里滿含著笑意。
這時,一陣冷風吹過,柳劍臣的酒意又少了幾分,他拿眼仔細打量了一下眼睛的兩名侍女,依稀有些眼熟。
“有水喝嗎?”
這是柳劍臣開口的第一句話。
“有,這里備有熱湯。”
柳劍臣接過一名侍女遞過來的熱湯,咕嚕咕嚕的一口氣喝完。
那名侍女接過空碗后,微笑著問道:“駙馬覺著好些了嗎?”
“好多了,謝謝你們。”
兩名侍女相望一眼,勉嘴偷笑起來。
柳劍臣深吸了一口氣,對眼前的兩名侍女,以及周圍的彩燈彩帶視而不見,而是抬頭看向天空,浩瀚深邃的夜空中,一輪如鏡的明月高懸著,周圍是細小的星星。
“貞娘,對不起!”
柳劍臣在心里默默地說道,然后他定了定神,便站了起來,準備去面對屋里的那位公主。
“駙馬請留步。”兩名侍女伸手攔住了柳劍臣。
看著依稀熟悉的兩張俏臉,柳劍臣的臉上露出疑惑,不明白她們為什么要攔下自己。
一名侍女連擊了三掌,隨后聽見正屋的大門吱吖一聲開了,又有兩名衣著華麗的侍女走出來,她們一人端著一個盤子,走著碎步來到亭子里。
看到眼前的陣仗,柳劍臣的心里更加的迷惑起來。
“公主吩咐,駙馬必須對上公主出的上聯,才能進屋。”
先前的一名侍女說道,她伸手揭開一個盤子里的一張宣紙,就著燈光,只見上面寫著:
才子登桂府。
字跡娟秀工整,上聯看起來也并不復雜。
柳劍臣臉上一愣,腦袋是徹底的清醒過來了。
這是唱的哪一出,柳劍臣不是沒聽說過這些才子佳人間的閨中樂事,只是今天自己遇上了,倒是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自己的才名在外,但那是虛名,做不得實的,真要自己作詩聯對,肚子里的那點貨就捉襟見肘了。
正彷徨間,突然想起公主出的那一句上聯,似乎在哪里看到過,而且下聯他也是見過的,依稀還記得。
柳劍臣微微一笑,拿過盤中的筆,沾了一些墨汁,一名侍女早在石桌上鋪將那張宣紙鋪好,柳劍臣略一思索,便提筆在上聯的旁邊寫起來。
四名侍女都睜大眼睛看著柳劍臣落筆,她們日常陪著公主讀書,多少也沾染了一些文氣,識得一些個字。
只見柳劍臣提筆寫的下聯是:君子愛蓮花。
四名侍女看后相互對視一眼,都偷偷笑起來。
一名侍女把墨跡吹干,然后輕輕折好放入盤中,兩名侍女一人端著盛有對聯的盤子,一人端著放著筆墨的盤子,轉身進了屋。
柳劍臣在亭子里走了幾步,伸展了一下雙手,沒一會兒,只聽見正屋的門吱吖一聲又打開了。
那兩名華麗的侍女又邁步走出來,然后站在門口,其中一名侍女高聲叫道:“請駙馬入洞房。”
柳劍臣深呼吸了一下,摒棄頭腦里的雜念,邁步朝正屋走去,心里感到有些莫名的激動。
待柳劍臣進屋之后,那四個小丫頭趕忙都擠到門口,把耳朵附在門上偷聽屋里的動靜。
“是你!”
屋里傳來柳劍臣的驚呼聲,像是突然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人,門口的四個小丫頭都偷笑起來。
原來柳劍臣進到里屋,看到床邊上坐著一名女子,一身鳳冠霞帔,頭上罩著的紅蓋頭上,繡著一對鴛鴦,栩栩如生,他遲疑了一下,然后忐忑的走過去,伸手掀開了那方紅蓋頭。
只見那女子低著頭,面色紅暈,眼簾低垂,眉間留著淡淡的笑意,柳劍臣越看越覺得眼前的女子眼熟,直到那女子抬頭看他時,他頓時認出來了,自己的新娘子,心里一直好奇的蓮花公主,竟然是位故人,便是在揚州結識的楊若兮。
柳劍臣盯著眼前人,一直愣愣的,直到楊若兮細聲叫了他一聲柳大哥,他才醒悟過來。
真是:侯門蓮花女,原來是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