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芳妤心里那真是百味雜陳,暗道劉石其實無需拿那些山賊們來嚇她,她繼承了父親的責任,擔負這這兩百多鄉黨的性命,就是那山上沒有山賊,這前途茫茫其實也并沒更多的選擇,眼色深沉地看了劉石一眼,說:
“劉村長,你說了這許多,芳妤魯鈍,不明其意,但是這兩百鄉黨的性命,都擔在我身上,前有阻,退無路,如果你能收留我們,無論有什么條件,芳妤都可以接受!”
劉石悠悠地說:“陸姑娘那得哪里話,金兵鐵蹄臨近,天下危機四伏,咱們這些缺少軍隊保護的黎民百姓,只有團結互助,才能有一線生機。只是多嘴一句,你宗族的鄉民,能做到與大家同灶同榻,不與大家區別開來嗎?”
陸芳妤回答:“我們糧食物資,也帶了不少,宗族里銀錢也不缺,只要村長收留了我們,便是感恩不盡,開支用度都歸安排,哪里會要什么特殊?”
這話將他們帶來的財產物資都充了公,但是那些人肯定還是繼續抱團,會成為一個單獨的排外群體了,而不能一起歸納管轄,劉石的小目標就要困難多了。
不過這事何必操之過急呢?于是他也不說別的,只是一臉認真的表情對她說:
“既然姑娘這么深明大義,暫時就先歇在村里,我們必不讓們你委屈。你且看這片土地,靠近水源的土地開墾甚多,再無節制地挖下去,那片林子便擋不住了,極遠處就會被金人發現。我一會還要考慮去群山深處再尋好地,卻到那時再去安頓如何?”
陸芳妤認為自己的話里那些沒同意的條件,肯定讓劉石有意見了,但是她有了一個新的想法,無論如何就先在此落腳下來,不然前面剛剛逃離鐵蹄,后面就死在山賊手上,豈不是慘?
想到好處,她面露笑容,十分禮貌地謝過了劉石,便尾隨劉石回到了人群之中。
此時就在一座高山之上,視野足以將耕戰村那一片正在走向繁榮的景象盡收眼底,燕志材帶了幾個人正在默然觀看這短短時間就出現的奇跡。
一座村莊,在大多數房屋都沒有搭建,大多數人依然是將就呆在小帳篷里煎熬度日的情況下,那真正能養活人的菜地水田卻是一片欣欣向榮,不出意外的話,不久之后就會有一場大豐收。
忙碌的人們是一群一群的一起勞作,井然有序,沒有半點私心,毫無隔閡地把效率提高到了小農之家的一倍以上。更有那些脫離了生產,操練得令出既行,步伐整齊有如一人的哨兵。
沒有紅樓玉闕,金塑銀雕這些富麗堂皇的陪襯,卻產生了一場真真正正的奇跡,燕志材遠觀良久,輕聲贊嘆,問道:“這山下新起不足月的耕戰村,你們以為如何?”
柳兆文嘆道:“全村不論男女、兵民調度自如,有如百練精兵,真是不可思議!”
“似這般人才,哪里是我們能收服得了的,難怪我們去結交時,是那么干脆爽快。你們說,這劉村長,和耕戰村,我們卻要如何應對?”
一個頭領說道:“此人在此立足未穩,尚不成氣候,此時正是時機,如我說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若此刻不殺劉石滅其村,久后便要永為交好,再不能改變!”
燕志材說:“那劉石就是武藝也非凡夫,豈能輕易殺之?”
又一人說:“此人早晚要來我們山寨一敘,且設好陷阱,待其入座摔就杯為號,先株其首,而后村中人馬不多,終不為患。”
燕志材閉上眼睛默然半晌后說:“當時你們都是受不得那朝廷的鳥氣被逼上山寨落草,今天這村子便在山前做我們的前哨,你們最恨的金兵他們好都殺了幾批了,哪里對他們下得去手?此事再勿多說,且自隨他!”
其他幾人聽得這么說,知道他在大事上說一不二的性格,也就不再多說,都隨他回寨了。
次日清晨,劉石老老實實地坐在那里,讓李桂蘭為他打理頭發,修整邊幅,在這種時候,他這個妖怪哥哥在小桂蘭面前就像個小老弟一樣老實,身份簡直完全反了過來。他雖然不大愿意,可心里也自暗爽。
就在快要打理完畢,李桂蘭正滿意地檢查現在劉石的形象時,突然陸芳妤端著一碗湯走了進來,說道:“劉村長,我看你日理萬機,吃喝卻和常人同灶,這般消耗哪里熬得住?所以細細地燉了這一夜參湯,還請為一村大眾考慮,補一補身子吧。”
李桂蘭斜著眼睛瞪著她說:“你又是個什么?雖說我家劉石哥哥沒有架子,也不是你這么隨意不打招呼就能進來的吧!”
劉石忙攔住她,對陸芳妤說:“姑娘卻想得多了,劉某雖然和大家同灶開伙,身體卻強壯如牛,力氣從來用不完,哪有這么健壯去補身子的說法,姑娘的心意我領了,這湯卻不用喝,還是拿給需要的人吧!”
看著一臉敵意的李桂蘭,陸芳妤反而有種優越感,以某種不知哪來的直覺,她一眼就看出來了這個女孩子的想法,同時那個村長就是把她當個親妹妹看。
想要自己的鄉黨不受人指點,能和以前一樣自在,在這個耕戰村中只會十分出格,與大家格格不入,但是如果搞定了這個年輕有為,又武藝高強的村長,自己也不會吃虧,再吹點枕邊風,宗族鄉黨就不用那般任人擺布了。
帶著這個念頭,她便決定用柔情蜜意來感化他,結果一碗參湯端過來,卻被如此拒絕,多少有些意外,不過她卻不是那么容易認輸的人,轉了個語氣甜甜地說:
“村長便是身體好時,喝口參湯也沒壞處,再說小女子一點心意,便要如此拒之千里嗎?”
看這李桂蘭一臉嫌惡的表情,劉石心里也十分不舒服,他留這姑娘下來是想找到瓦解祖宗的法子,好方便讓他們融入自己的隊伍的,哪能任由她擺布?這般自以為是,以后還怎么安排她?便毫不客氣地說:
“陸姑娘,劉某能在這里成為一村之長,受大家信賴,第一條便是同大家飯則同灶,臥則同榻,有福同享,有難先當,你這般好心我已領了,但是劉某做這村長一日,卻不會搞半點特殊!”
這話讓原本就是族長千金的陸芳妤臉是紅一陣白一陣,她卻不是因為自己被人當面打臉憤怒,只是自己的計劃一點作用沒起到,只怕還降低了對方的好感,念頭一轉便將那參湯放下說:
“果是小女子思想不周,只是這碗湯我們那些人也不急用,還請村長將這湯分給哪戶身子虛弱,需要藥補的病弱人家,也算不浪費了一夜煎熬。”
劉石一個現代人,哪里不知道這參湯其實沒啥意思,那參是藥材,就這樣干熬也要有搭配的藥材有效,何況那樣小火熬滿一夜,嘌呤都不知存了多少,喝下去只怕引發痛風,哪能補什么身子!
這里孫茂大夫和他交道打的不算多,但是許多真正的藥理卻和他說過,完全不是這種胡來的燉法,只是人家這話都說了,好歹也不能繼續強拒,便還是堆出笑來說:“如此我便代那需要這湯的人家謝謝你了,你先回去,今天還有要事找你。”
將看上去滿臉擔憂,心中沒底的陸芳妤打發出去,劉石順手倒掉了那碗湯,對李桂蘭說:“桂蘭,你莫跟她一般見識,我留下她是為了這個村子的以后,以后我們還有很多大事要做,沒必要為這點小事計較。”
李桂蘭只嘟著嘴巴說:“那哪能計較呢,你看她長得又美,打扮又華貴,還好會說話,可不比我這鄉下長大的苦孩子好上百倍,你自忙你的大事,我還要去記收獲的口訣呢!”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劉石在她背影上都看到了十分可怕的陰郁。他撓著頭十分不爽,深深吸了口氣,他反復推算了這里許多種發展方向的可能,考慮過對策,可是在她面前,居然手足無措,一頭霧水。
這種計劃之外的事情他也搞不定,索性就先丟在一邊,收拾一下后他便將何陸、陸友七叫到一起來,原本這種時候也要叫上李桂蘭的,但是那丫頭在賭氣,以手頭忙為由不肯來。
“我們在這里已經落腳一段日子了,昨天都吃上自己地里產的菜了,操練士卒方面也有了成果,我想是時候去一趟別山大寨了,你們怎么看。”
何陸沉吟了一會說:“無論早晚,都少不了走這一遭,只是那燕志材怎么看都不是個簡單的人物,咱們這一去怕是要多做一手準備。”
劉石對他們實話實說:“這些先放一邊,該來的咱們也躲不掉,只是這次去,我還另有想法,這一帶已經要開墾到頭了,而剛收的一批宗族勢力,九成不肯融入大家,會抱團自重。”
陸友七問道:“所以將他們派到山里面去干活,不來影響大家的干勁么,這樣會不會太便宜這些人了?”
劉石說:“不,絕不能讓他們獨自抱團,你想想看天下宗族門閥遍地都是,就是因為家家獨大,才完全沒法聯合起來,竟被十萬戶的大金肆意欺凌!我們要想在此立足,就必須找到收服這些宗族鄉黨,使大家人人齊心協力的辦法,否則還是寸步難行。”
他直接將心中抱負說了出來,何陸和陸友七卻早有準備,這時也沒別的表示,只一行禮,等劉石接下來怎么安排。
“現在村子里的事物還需要人搭理,何陸你便辛苦一下,友七你跟我帶上陸芳妤一同前去別山大寨,是兇是吉總得走這一程!”
何陸應了一聲轉身便走,劉石則同陸友七來帶了陸芳妤臨時搭建的營帳里。
“咦,劉村長,百忙之中怎么有空來我這里來?快請坐,快請坐下說!”一看到劉石來找自己了,陸芳妤表現出來一種發自內心的熱情,居然讓陸友七看不出半點虛假。
劉石略掃一眼,這位大小姐的營帳不說要大出一圈,里面還架了桌椅木床,雖說不上多好,在這整個村子里卻是最為奢華的地方了,和自己那套一切從簡背道而馳,他也不作別的表示,開門見山就說:
“陸姑娘,你們初來乍到,這連綿群山所知不多,正好今天我們要前往別山主寨商談,作為宗族魁首,不知道你能否與我同行,也好對這一帶加深了解,方便日后安排?”
陸芳妤心中一喜,心想這人看上去冷冰冰的,心中到底還是被自己迷住了,像這種要事便要帶自己在身旁。身為族長千金,無論裝扮氣質都是上乘,容貌也是人見人愛,無人不贊的,她對自己也是極為自信,不是肩負著全族鄉黨,她還看不上這個土包子呢。
一時喜形于色,竟然未加掩飾就對劉石說:“那么還請村長稍微,小女子略作準備就來。”
劉石看她在這盛夏時節,是穿著綢戴著錦,一身華貴服飾,遠比常人要厚,臉上描著紅撲著粉,還嫌不夠熱么,這還要多做打扮,不怕熱汗淋漓把粉刷成一道一道痕跡么?
不過想歸想,他也懶得多說廢話,帶這姑娘過去本來就是為了他心中的計劃,也就半點不多說,同陸友七一起出了營帳等待。
其實劉石雖是個歷史系高考學生,卻不懂大宋這些有錢人家衣著的門道,她雖然穿了好幾件服飾,但是這些服飾卻每一件幾乎都薄如蟬翼,互相透氣,內衣由半舊的綢布織成,十分涼爽。
現在用來化妝的撲粉和胭脂,也混雜有薄荷、冰片之類的清涼藥材,完全能抵御炎夏的酷暑,所以陸芳妤走出來時,一身華貴的服飾加上胭脂水粉,其實不會比劉石穿得那么隨意熱多少。
而且這次也沒等太久。穿得雍容華貴,少女的絕色容顏配上恰到好處的粉黛,陸芳妤現在完全是位年輕貌美貴婦,出現在了劉石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