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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耕戰之本

  劉石笑道:“你看這群腐儒,這嘴中說出來的雖然是荒謬之極,全部像人話,但說句實在的,皇上要他們去死,現場只怕就有一半會毫不猶豫自刎,他們可個個都當自己是高風亮節的清高人物,沒哪個認為自己算是敗類的,就當場宰了他們,也分毫不濟事,去攻宋人自己的城池,就更是下下策了。”

  呂源道:“說起來確實,可是如此多城池就真這么任由他們胡來了?這怕是后患無窮啊。”

  劉石笑道:“城外百萬民眾,在他們的管轄外,有足夠的地方安置,等他們發現轄下沒一個種田的了,你猜他們是自己去種地,還是主動來求我們?”

  呂源摸著胡子說:“這個嘛,他們風骨高,會不會來求我們倒說不定,不過……這些學了一輩子君子遠庖廚、勞力治于人,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家伙,是餓死也不會自己去種地的。”

  劉石哈哈大笑道:“這不就結了?呂大人也見過耕戰城的模式,人口是再多些也不怕,而咱們現在揚州、海州和耕戰三城,正好急需大量百姓遷入,如今這些大人又簽好了字據,卻不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呂源道:“可是落葉歸根,世間人多有寧死也不肯離鄉的鄉愁,元帥卻有幾分把握他們肯隨咱們搬到這邊來?”

  劉石道:“除了這一條鄉土之念,人還有許多東西不得不重視,勸遷之詞早已想好了,還是把徐大人喊過來,咱們商量一下這幾處地形如何,農、工、桑、魚之地怎生安排要緊。”

  呂源看他如此胸有成竹,也就放下心來,去做準備了,這徐之章當時感覺都奄奄一息了,一聽那些腐儒們走了,病一下就好了八成,一個鯉魚打挺,起來后腳下生風直飄了過來,卻和劉石、呂源一同商議如何安置這些百姓了。

  這件事早早就早劉石和何陸的計劃之中了,只是沒想到那些文官能如此上道,話沒說完字據就簽了,叫劉石都一陣惋惜,咋沒要價高一些嘛。

  何陸帶著一批耕戰先鋒就先去各個農村做思想工作了,呂源話說得沒錯,是個人都有鄉土之情,背井離鄉逃難還是在故鄉等死,還真有不少選擇后者的,何況現在還沒到絕路?

  不過除了鄉土之情,一個人的念想也是無可奈何的,直接叫這些小農模式,男耕女織就能活下去的百姓遷去別處,那是沒人理,但加上一番說詞,那場面立刻就變了。

  “什……什么?你說的,可敢保證是真的?”這本來擺著一張臭臉,就要送客的開山村李村長,在極不耐煩的情況下聽完了人家的說法后,臉色立刻變得十分精彩起來。

  “那還用說,村長你看我這雙手,不在土里刨食半輩子,能長成這樣?難不成都是莊稼漢,還騙自己人?”萬堅樂呵呵地說,這位耕戰先鋒做了一年多城民的思想工作,現在派出來辦這件事,卻感覺得心應手多了。

  李村長道:“這年景不太差,俺們村也餓不死人,一年能賺兩年的錢糧,倒也就那么回事,可是官軍全力保護我們不受強盜和胡虜的襲擾,那可是想也不敢想的事啊,俺能活到五十歲,靠的也是不知多少次在強人刀下死里逃生了,這怕是忽悠人聽的吧。”

  萬堅拍著胸脯道:“這個我絕對能擔保,其實我們元帥早就和各地父母官談妥了,我們的人馬保護大家,只是地方太大,人分的散我們兵力不能那么散,真那么散了卻鎮不住賊了,所以期望大家一同過去住啊,人多也好照應,這幾年兵荒馬亂的,誰不怕?”

  李村長道:“只是,許下人人得病有醫,一個不漏,還教全部孩童都得識字念書?這可是了不得的事啊,那不叫人人都是達官貴人了?這事只怕太兒戲了,不當真。”

  萬堅心中暗道:“這醫館卻是必須要普及的,那書也是人人必念,我們都曉得好處了,可就是先前那許多讀書的,也有大批考不上的童生和百無一用的秀才,怎么可能人人都是達官貴人?就是做了那些整天盼著金人接管的文官,能頂個屁用?”

  心中雖暗自吐槽,但他還是很有耐心地說到:“村子啊,這一點事實就擺在眼前,由不得我們不信,而醫療、詩書無不是古往今來我們華夏子民自己攢下來的經驗,為何只能由那些達官貴人享用?若不放心,可遣一可靠之人,先隨吾往一看便知。”

  李村長這些人真正擔憂的,不過是去了反而給人賣了,名義上叫他們去過好日子,實際上去把他們奴役了,讓他們做牛做馬,可是這是把殘暴金兵趕回老家的軍隊啊,就此保護他們,怎能叫他們不動心?這時候能讓人先去看看,卻不是天大的好事?

  思索良久,他喊了聲:“李標啊,你來一下!”

  一個看上去挺精明的年輕人連忙跑了進來,問道:“爹,怎么了?”

  李村長道:“村子里信得過的人多,但拿得穩的,也就你們幾個了,你帶上村口二叔的大兒子,同萬堅大人同去走一遭,然后回來如實把那里的場景告訴我們,不得有誤,明白嗎?”

  李標雖不明其意,但看他說得如此認真,便答道:“這個好說,孩兒必定辦到,只是現在就走嗎?不需為萬大人接風?”

  萬堅道:“這事說急也急,不久就是下半年播種的時候,能快也自然好,也不差這餐飯,而諸位以后千萬記得,這大人、小人的說法,再莫要提了,只喊萬堅就好,大家都是一般莊稼漢出身,聽得人難受,公子要收拾一下嗎?”

  李標笑道:“那就喊我名字便好,哪里有什么公子,我自小到處走的人,行李也簡單,著急時,咱們這就出發吧。”

  就這樣,何陸和這批耕戰先鋒很花了些功夫做下了大家的思想工作,而為村民準備的新住所,更是首要建好了醫館、書館和開水房,勿要保證大家的教育和健康,至于大人也要認字這一節,倒沒急著說出去。

  此事說來復雜繁瑣,但在耕戰、海州、揚州三成做好了充分準備的情況下,只用了一個月左右的時間,江蘇這十幾座城提前千年實現了百分之百人口城市化……

  人類發展基礎中的基礎,那便是人口,諸葛亮六出祁山,最大的收獲就是遷了幾郡人口回蜀中,而目前為止,劉石屬下聚集的人口,比起東漢末年,那幾乎是一國之眾了,加上這三個城池中原本的人口,對這個時代來講,人口密集度已經遠遠超過平靜值了。

  把安撫身心受足了創傷的那些,曾被金兵奴役、驅使過的人們交給陸友七后,這三城的首領們(起碼現在還是)聚在了一起,下一步,從劉石與何陸走來時看到的表情,情況比想象的要嚴重的多。

  張衷伍交了帥印,無權一身輕,飛快接手了補充兵源,操練備戰的工作,遠離了這些是非,而從未想象過將數百萬人有序、合理地安排起來進行相對密集的集體勞作,按照耕戰先鋒的說法,還要合理安排休息時間和娛樂,否則持續過久會影響效率。

  更別說什么夜讀、識字、飲水統一燒開、全民普及必要的教育……這哪是他們這群宋代官員遭得住的?呂源、徐之章、沙游鰲、伊凈澄還有呂正德帶著其他幾個暫時作為管理的人員,那是極其艱難沉重,幾乎是苦不堪言了。

  徐之章是這群人里面最放得下架子的人,他那身酸腐的大宋文官氣息,早就因為沒有實權,在海州的大環境中徹底磨平了,這時候一看這兩尊大神來了,那是毫不掩飾地叫到:

  “劉元帥!陸軍師!你們可算來了,老徐我實在是遭不住了,要不還是讓你們的人做主,叫我就跟在后面打打雜吧,先把這些內容學個七七八八了,再來考慮管這些事吧,實不相瞞,老徐我是真不行,不行了。”

  按理說,男人好面子,就是死也不會愿意說自己不行的,但是對這群沒接受過耕戰軍特訓的人來講,面子比起累死,好像還是不那么重要,看有人先慫了,他們紛紛站了起來,表示不能勝任這個活。

  那哪里是什么城主、大官的活啊,耕戰城物盡其用,劉石、何陸、張衷伍都常年在泥堆里摸爬滾打,從來沒有悠閑地發號施令過,這些知州、幫主們哪里知道這種事?莫說半點不了解,就是知道劉石在耕戰城的豪宅是什么模樣,接手這些事情也要三思的。

  劉石和何陸對此倒沒有做好充分的準備,只是心照不宣,這些人畢竟沒有在耕戰城中生活的經歷,即使保留了原本的地位,也難于勝任耕戰之道的管理,因此,當這些人自己提出來先把地位放一放,學一下耕戰之道的基礎,那真是難能可貴了。

  畢竟耕戰的大旗拉了起來,不可能永遠只是那么小的一個城池,要想把這精神傳播下去,總避免不了擴張,而天下的城池,有很多地方都是可以爭取,不是全需要攻城拔寨奪下來,因此無法強行置換他們的官員和管理的。

  而海州和揚州這兩處完全沒有經過戰爭取得的地區,就可以作為以后的模板來依樣畫葫蘆了。

  雖然能和他們這樣通情達理的人必定少之又少,但是絕不會沒有,入座后劉石與何陸就開始了解他們為何如此了。

  大宋的官員,受盡了趙家這古今少有的特色傳統影響,大概思維多少都有些異常的地方,其中世代武官,卻以習文求官的呂源卻是難得清醒的一位,看劉石入座后,他便說:

  “自入朝為官以來,如何做官、如何管民治軍、如何建設城池,大宋都有自己一套的辦法,而原本天下只有汴京一城有百萬人口,其余各地的地方官,就加上周邊百姓一起也不過十幾萬人口,而且民生、治安,眼不見者也不管他。

  “可如今這耕戰之道,卻不是這么回事,人口密集度遠超我等管制的極限不說,所有人的民生、教育、治安,要去關注的事情簡直十倍與之前,更何況我們早已習慣了原本的制度,如今之事,確實應付為難,還請元帥明鑒。”

  劉石道:“不錯,我們耕戰城之前也就十幾萬人口,制度也是經過反復摸索而來,這一下突然就多出了十倍之數,任誰都要焦頭爛額,又豈止各位?但所謂耕戰之道,究其根本,卻是從華夏數千年立族之本說起。

  “既勤勞、勤勞、善戰,如我說知,咱們流傳至今引為經典的的四書五經、用兵之道、乃至醫學、務農、做工之術,都是天下不同階層耗盡心血代代流傳積累,擇其善者而存的,本不分什么文武、貴賤的,各位以為如何?”

  這話卻實在是離經叛道,和在座各位所學的經典頗有些背道而馳,且不說大宋自徽宗倒行逆施以來,上邦、皇帝、文官、武官、百姓,乃至男女那是等級分明,層層壓制,君臣父子,簡直是刻進心里去了,單單上等的教育、醫療也沒半點百姓的份。

  可這些和百姓全無關系的事情,怎么就變成天下人耗盡心血而成的積累呢?一時間大家都無話可說了,那幾位幫派的頭領雖說也知書識字,就更不懂劉石這話里的道理了,也干脆閉嘴沉默了。

  徐之章許久才有些怯生生地開口說:“這話倒是不錯啊,詩經、孟子、春秋中都有大量平民百姓和諸行百業的內容,咱們如今的經典,確實是有一部分是高低貴賤一同積累而出的,但我等有生以來,這些東西卻并無平民百姓多少事,真是人心不古啊。”

  劉石道:“我看世人一旦不如意,便常以古人之心,堯舜之世比之,只嘆今不如古,可人無完人,古人為何就能出圣人?當世為何就種種缺憾,以至于奉胡虜為上邦,舉國屈膝求生而不得?各位以為原因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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