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人開始回憶起,當初事情發生的始末。
那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下午,小孩或者在小溪旁嬉戲,或者幫著父母打豬草、清除田地里的雜草;大人們則是勞碌著播種莊稼,修整梯田,又或者劈柴編椅,就是往日里再常見不過的日常。
田地里,村里唯一的一頭老牛在犁地,村民們將老牛照顧的很好,雖然年紀已經不小,卻依舊十分健康,小孩們見到老牛,會親昵地喊一聲老牛叔。
這是村里相當寶貴的財產。
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老牛突然發瘋,首先用牛角頂死了牽著韁繩的村長兒子,之后更是追逐著,將附近的大人小孩全部踩死,血水一直流淌到了山腳下。
山坡上突然發生的變故讓村子里的人驚惶不定,當老牛身上裹挾著詭異得令人望之生畏的黑氣,朝山下沖來的時候,村里更是炸了鍋一樣,數百人瘋狂逃竄。
老人們落在了后頭。
倒不是所有老人都被家人拋棄,只是被攙扶著逃跑的老人,比被拋棄的老人的速度快得有限。
不過,讓人意外的是,老牛繞開了老人,也繞開了攙扶著老人的家人們。
這是在懲罰人們的不孝!這樣的念頭很快在注意到這一點的人心中蔓延。
于是許多跑得飛快的青年、壯年,戰戰兢兢地避開了老牛,朝自家老人沖去。
老牛也的確放過了他們。
在他們的目睹下,絕大部分村人被輕易殺死,老牛仿佛知道所有人的位置,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避開它的耳目。
村長逃走了,他也是一個老人,老牛并沒有阻止。
當所有的幸存者在心中祈禱,噩夢到此結束的時候,老牛的形態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一支螺旋狀的完全不似牛角的犄角從老牛的兩眼之間長出,滿口的食草動物的平齒,在眾目睽睽之下變成了尖牙,兩只牛眼更是變得猩紅如血。
村人眼中露出恐懼之色,那并不是對老牛突然變成怪物模樣的恐懼,更像是對接下來所發生事情的心悸。
當牛眼中射出的紅光籠罩在人們身上,他仿佛聽到了詭異的,細碎的囈語,之后,他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
又或者說,身體內仿佛出現了另外一個意識,占據了他的身體。
最可悲的是,他,以及所有其他老人,在這個過程中,都有著自己的意識,他們能看到自己的所作所為,能聽到兒女、孫子孫女的求饒、慘叫。
當所有老人被三角牛迷惑,他們的身體爆發出完全不似垂垂老矣的老年人該有的力量,將自己的家人死死抓住。
嘴里長出了尖牙,而尖牙刺穿了家人們鮮嫩的喉嚨,可口潤滑的血液順著咽喉流淌到肚里,暖意暈開,讓他們整個人都像是微醺。
而在這個過程中,他們的身體開始了另外的變化。
老年斑逐漸消散,深刻的皺紋變得平整,掉落的牙齒重新長了回來只不過此時是尖牙。
他們變得年輕。
眼睛不再混濁,視線不再模糊,耳朵不再堵塞,聲音變得異常清晰,他們回到了壯年,代價是他們的家人。
村人能夠感覺到這突然生出的意識正在逐漸影響自己,在清理村子里的血污的時候,被困在身體中只能觀看的意識,還會感覺到惡心以及罪惡感,而當他隨著眾人前往梯田的時候,他心中的惡心感、罪惡感,已經被欣喜所取代。
當然,或者這是因為,他不曾殺死自己的家人,他的家人,早在梯田上就已經死去。
當他在梯田上看到他們的尸體,意外地發現,自己心中似乎并沒有升起太大的波瀾。
我,得到了年輕的身體!
老牛似乎平靜下來了,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依舊回到了那個被打掃得干干凈凈的牛棚中,而村民們,僅剩的這些重獲年輕的老人,做的也依舊是同樣的事情,照顧老牛。
村長回來了,還帶來了一位修行者,那是一個貌美的少女,他還記得當時見到少女時,心中涌出的驚艷,以及那讓他知道現在都感覺陌生的摧毀欲(防)望。
而當老牛與修行者打斗著離開村子的時候,他們殺死了村長。
過了許久,老牛帶回了一具殘破的尸體,那個貌美少女失去了半個頭顱,殘留的眼珠暗淡無光,讓村人回憶起那一條他放了兩天的死魚。
尸體被所有人分食。
之后,他們就像是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過上了一種詭異的生活。
他不知道老牛想做什么,只知道,他們被圈養起來,每天,老牛都會獵來許多活物,投喂給他們,而他們的身體也在一天天變得更強,更加...親近老牛。
直到有一天,老牛外出獵食,而一個壯碩的大漢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在老牛死去的時候,迷障也隨之破除,過去的日子仿佛一場迷夢,隨之而來的,是噬殺親子親女帶來的強烈悲哀。
“他們對我不好,他們死了,我傷心過,但是似乎,也就只是這么回事而已。”村人似在感慨。
“而他們,以前都過得比我好。”
或許有些矛盾,有過爭吵,甚至有可能有過幾次動手,但是他們絕大部分,是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換得兒女的存活的。
當這些最珍視的人被自己親手殺死,甚至吞食的記憶因為迷障的破除,變得生動,他們的心中,是如同萬蛇撕咬的傷痛。
有好些人在死命地用額頭磕著大石,血液帶著小塊的皮肉滴落。
只是迷障隨著老牛的死去而消失,他們身體的變化卻依舊存在,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當大石被磕得四分五裂,那磕著大石的額頭,卻依舊只是表面的一層血肉模糊。
“他們或許,會帶著這樣的傷痛,活很久。”陳師兄低聲道。
站在吳峰二人面前的村人聞言,眼中閃過一絲喜色。
吳峰注意到這一點,但并未多說什么,對他來說,或許這是白撿的便宜。雖然經歷了折磨,但是得到的,太值了。
“那女修行者,沒有人來找她嗎?”吳峰問道。
村人,看了眼不遠處的牛皮,老老實實回答:
“有的,不過都被那頭老牛吃了。”
“關于這頭三角牛的情況,多半也是他們用命試探出來的吧。”陳師兄感嘆一聲,他的家族就曾經遇到過類似的事情,在向寧宗發出任務之前,為了得到關于更多的信息,不少家族的高手就這么死去,也是那一次,他堅定了要進入寧宗的念頭。
向寧宗發起的任務,報酬反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有足夠的信息,若是因為信息錯誤導致寧宗弟子折損,發起任務的個人或者勢力,將會迎來極其嚴重的打擊。
“陳師兄,他們要如何處理?”吳峰問道。
這些村民外表看起來似乎是正常了,但是之前他們化身成為三角牛身上的怪異觸手的那一幕,吳峰可還是歷歷在目,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也被那東西給感染了。
吳峰并沒有避著面前村人的意思,這話一出口,頓時讓他的面色一變。
好不容易活下來,奇跡般回到了巔峰壯年的年紀,更是經歷了噩夢般的一個多月,他不想在一切都塵埃落定之后死去!
陳師兄只是隨意看了他們一眼,搖搖頭道:
“他們是被詭獸影響,不需要太過在意,那東西一次只能影響一個生物,其它的都是因為詭獸本身的氣息影響發生變化,并不具備變化的可能。”
“那這一次的任務就結束了?”
“對。”提到任務,陳師兄頓時喜笑顏開,像個兩百多斤的孩子。
本來還以為是十分困難的任務,他都做好了挨揍,挨狠揍的準備了,結果到這兒卻是只打了個醬油,這個本該十分艱難,甚至可能會導致生命危險的詭獸就莫名其妙死掉了。
想到那只詭獸,陳師兄遲疑道:
“吳師弟,這只詭獸跟任務信息上的并不符合,如果你需要的話,可以去找發出任務的修行者家族索要補償的。”
這件事吳峰總是會知道的,陳師兄不想隱瞞,若是因為這件事引起吳峰的反感,他可就虧大了。
吳峰想了想,“去看看也好。”
“啊?真去啊!”陳師兄干笑一聲,很快就找出了發布這一次任務的主體,一個小家族,藍家。
“求求你,殺了我!”
就在吳峰跟陳師兄說話的時候,有人沖到二人身旁,大聲道。
他的身上滿是血痕,脖子、心口,各處要害都被重創了不止一次,但是他卻依舊活著。
“殺了我!”他眼中滿是祈求。
陳師兄眼中露出一絲憐憫,要是自己親手殺了自己全家,多半也想死吧,可悲的是,他們就算想死,也死不掉。
被詭獸影響的普通人并不多,因為正常情況下,詭獸噬殺,不管是普通人還是修行者,對于詭獸來說,只有一個字,殺!
而這一只被吳峰殺死的詭獸卻不同,竟然利用自己的力量,將這些人的存在形式轉化成了半人半詭獸的存在。
他們有部分詭獸的身體特性,卻沒有詭獸力量,他們想要殺死自己,就像是一個普通人,想要殺死一只詭獸,哪怕這只詭獸并不完全,很弱,是詭獸界的恥辱,也不是他們能解決的。
吳峰看著那滿臉痛苦的村民,金刀浮現在手上。
在他看來,只要本心仍在,即便是身體發生畸變,他依舊是他,不然也不會在之前本體發生異變之后,也從未有過這類念頭。
但是各人的思想不同,他不在乎的,可能正是別人愿意豁出性命以待的,更何況,他更多的,是因為家人全都死在了自己手中吧。
陳師兄抓住了吳峰的手臂。
“不可以。”陳師兄搖頭,“寧宗規矩,不得對普通人下殺手。”
那村民聞言,眼中頓時失去了神采。
他不敢奢望吳峰這樣的修行者,大人物會因為自己一介小民,違反寧宗規矩。即便是在這偏僻的小山村,也是知道寧宗之名的。
“不能殺?”
“不能殺。”
“那若是我送他自殺的能力呢?”
“這...應該沒事,此時也算情有可原,門內應該不會太過追究,可是你要怎么做?”他實在想不出來,吳峰要怎么賜予一個普通人殺死一只詭獸的能力。
只見吳峰伸出右手,空氣開始擾動,一只發光的螺旋球出現在他的手心,越發凝實。
“這是!”陳師兄睜大了眼睛,他不是沒見過精密操控靈氣之人,但是從沒有一個人,至少沒有一個在吳峰這樣的修為境界之人,能做到這種地步。
讓陳師兄再次驚呼的一幕發生了,只見吳峰手心的光球猛地一縮,變成了一顆丹藥大小的丸子,光芒四射。
“服下它。”吳峰將小小的光球丟了過去。
那求死之人將光球接在手中,沒有絲毫遲疑,將光球吞了下去。
但是什么都沒有發生。
“我檢查過,你,或者說你們所有人的精神力都比正常人要強一些。按照你的精神力強度,快則兩天,慢則五天,就能夠將自己的意識跟你吞下肚的靈氣球勾連上,到時候你只需要解除它的限制,它自然就會爆發。”
吳峰頓了頓,給他時間消化這個信息。
“它的爆發,將讓你死無全尸!你最少有兩天的時間考慮,到時候是生是死,全在你自己。”
真正想死的只有一個人,在最初的歇斯底里之后,年輕的身體帶來的好處,多少沖淡了他們的悲痛。
似乎,用這具年輕的身體,重新構建一個新的家庭,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他們作何選擇,吳峰并不在乎,愿意幫這人一把,也只是因為這個只是順手而為。
畢竟看到了。
至于更多的,沒必要。
吳峰將靈蘊跟大灰貓還有波仔帶了回來,跟陳師兄前往發布任務的藍家。
“...有什么想問的就問吧!”吳峰被大灰貓盯得頭皮發麻,忍不住傳音。
“你是怎么做到的?這只高級詭獸比我之前判斷的還要強一些,以你的實力,不應該能對付它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