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過了,笑過了,宣泄了,講開了,兩人好像又回到了在官山城的日子,香蕓騎在林晨背上說笑打鬧,兩人順著過道一直往前走灑下了一路的歡笑。
渴望游戲人間的富家小姐,和一個走江湖的混混之間,稀奇古怪的‘友情’……
奇怪嗎?
十九歪著腦袋,看著迎面朝自己走來的兩人努力的思索著。
她的身體早已被寒玉真決的內力洗滌的無比強大,只要她想,董府門外販夫走卒賣的是何物品,她都能從叫賣聲中的窺一二,所以香蕓那撕心裂肺的傾訴自然是一字不落的傳到了她的耳中。
她該用什么表情去面對這兩個有情人?十九心中有些迷茫。
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她不想讓林晨不高興。
香蕓既然被安排在西廂,自然是免不了要和十九碰面的,林晨雖然心中早已有了準備,但真的在過路盡頭看到十九單薄的身影時,他的心中難免還是有些愧疚,目光隨即忍不住的往旁邊一瞥不敢看她。
一點點小風吹的她雪白的衣裙不住的飄動,竟有些凄涼之感,明明兩人昨日還在濃情蜜意……
不管他腳步有多緩,這數米距離還是不一會就走完了,他們就站在十九面前仿若一對偷情被抓的男女,林晨抿了抿嘴唇,到了嘴邊的話卻怎么都說不出口。
十九卻見不得他難過。
“香蕓。”她仍是那個不善交流的女孩,對除了林晨和玉娘外的任何人。
她竟會主動跟香蕓打招呼……
林晨一臉詫異的正要開口,卻感覺背上的香蕓一陣動作,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她竟強忍著腳上的痛楚爬了下來整了整衣裙,咬著嘴唇踉蹌著幾步站在他身邊,隨后鄭重地朝著十九恭恭敬敬的低頭欠身行了一禮,“香蕓,見過姐姐。”
凌十九今年芳齡十九正值花季,香蕓卻已經是個二十二的大姑娘了,叫姐姐?這是演的哪出?
“香蕓,你這是睡糊涂了?十九她今年……”
“嗯……”
“嗯?!十九你怎的還應了!”
林晨目光一直在兩人之間徘徊,目瞪口呆的一會看十九一會看香蕓……想了半天也未解其中深意。
總不能是十九謊報了年齡吧?
他仍自猜測,一旁的香蕓已是直起了身子,“見到姐姐依舊康健香蕓便放心了,如此,香蕓便不打擾姐姐了。”
說著,神情復雜看了林晨一眼,擰了擰衣袖卻又很快松開,到了嘴邊的話最終還是沒能說出口,轉頭喚過遠處探頭探腦的小茹,在她的攙扶下踮著腳步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立規矩,識大體,懂分寸,這是玉娘對香蕓的評價,也是她接受香蕓最主要的原因之一,她到底是個大家閨秀,知道在什么人面前該是個什么樣子。
但林晨可就不懂了,回身望著她亦步亦趨的離去,費解的撓了撓頭,他是怎么都沒想明白個中緣由。
“林晨……”
正疑惑著,袖口一沉,再回過頭便看見十九低著面頰,兩根青蔥玉指輕輕地捏著他的衣袖。
“嗯?怎么了?”
“你……你喜歡她嗎?”
“哦……嗯……”林晨本想裝個傻蒙混過關,可看到十九認真的小表情,謊話便生生的咽了下去,深吸了口氣,反手將十九的軟荑握在掌中,昂首看著香蕓離開的方向,“是……喜歡的吧……從前雖然也想過只與她做個朋友,但時至今日若我還能說出拒絕她的話,也未免太過矯情。”
十九有些釋然,微微頷首,“你喜歡她,我就喜歡她。”
嘴上說著,她看向林晨的目光卻有些復雜,香蕓是什么意思她很明白,那份恭敬中帶著的淡淡疏離感她也能清晰的感覺到。
香蕓想與誰更親密本來與她無關的,她也從未想過要去爭奪什么,對她來說能靜靜的待在林晨身邊就已經足夠了。
可……很多事情不會因為自己不去爭就不存在……
‘那個人’沒有惡意,她明白,所以她不會去怪任何人。
只要林晨覺得可以。
“謝謝你十九。”林晨面上一怔,繼而涌上一抹喜色,激動的將十九攬入了懷中,左左右右的搖晃著她輕盈的嬌軀。
他自然想不到那么深遠,以為十九只是單純的接受了香蕓,卻不知她心中到底經歷了如何的掙扎。
偏愛十九之事只是他心中的小秘密……吧。
“嗯……”
在他懷里輕輕搖頭的十九面上是何表情,林晨卻是無論如何也看不到了。
“小姐,你似乎……不喜歡十九姑娘?”小茹身為香蕓身邊最親近的人,對她的神態態度自然也是極為了解。
自家小姐雖然尊敬她,卻也在刻意的與她保持距離。
香蕓聞言頓住腳步,妙目微閃,松開攙著小茹的手輕嘆了口氣,“十九姑娘心思單純,善良可人,怎會有人不喜?”
“可小姐……”
“與喜不喜歡無關。”香蕓輕搖螓首,繼而百感交集的看著遠處散落一地的樹葉,“小茹,若你是賞夜景之人,眾星捧月之相你最喜何處?”
“自是那皎皎明月……”
“這便是了,欲戴其冠必承其重,眾星閃爍也未必比那皎月余暉差上幾分,只是苦了她……有時喜愛與溫柔,未必就是好事。”
“這……是賞景之人害了她?”小茹俏眉微皺,不確定的問道。
香蕓苦澀一笑,“說不上對錯,我倒真希望那輪明月,是我……”
兩人正說著,一道清朗的女聲卻從不遠處傳了過來,輕踏踏的腳步聲也適時的在過道上響起。
“你也有這等自艾自憐,妄自菲薄的時候?”
“唐姑娘這是來看我笑話來了。”香蕓看著來人,撫了撫衣裙輕笑一聲道。
來人卻正是蓮婷派來隨行的護衛唐昭。
“姐妹們都已經安頓好了,唐昭特來知會陶小姐一聲。”她大步走到近前拱手道,臉上也帶著兩分笑意。
兩人寒暄幾句,香蕓忽然想起了什么,揮退了小茹,好半晌才面色有些怪異的開口道,“唐姑娘,香蕓的心上人,你且見過了……”
“嗯?”唐昭也不知她為何突然問起這個。
香蕓抿了抿嘴唇,似有兩分緊張的猶豫道,“唐姑娘覺得他……怎么樣?”
唐昭自是個通透的人,見她此等表情便知她心中所想,腦海中回憶起林晨的臉龐,眼中頓時閃過一絲厭惡,點了點頭認真道,“一臉蠢樣。”
其實這簡短的四個字已是她關照香蕓的心情了,否則從她翻閱林晨既知的情報來看,此人本事不大脾氣不小,隨性而為魯莽冒失,端的是一個蠢貨中的蠢貨,而她,最討厭的便是這樣毫無心計的蠢貨。
“……”香蕓面色一怔,心中卻不自覺的松了口氣。
“也不知是不是越聰明的人就越喜歡笨蛋,你也是這樣,胡玉娘也是這樣……”看著香蕓臉上的神色,唐昭搖頭輕笑道,“不過這是你自己的選擇,我也不好多說什么,只是奉勸你,不要給他太多,不要教他太多。”
“這是為何?”香蕓滿臉疑惑道,她人雖精明心思卻并不多深沉。
“你以為,他跟在胡玉娘身邊這么久,以胡玉娘的才華智慧為何這么長時間他還是如此碌碌無為?”
“這……姐姐自有她的顧慮……”
“幼稚!”唐昭本不該多說,只是她敬佩陶香蕓這樣自立自強的女人,所以才愿意多點撥幾句,“所謂的情愛,便是他想讓你傳宗接代,你想讓他非你不可,你可懂了?”
看著香蕓有些疑惑的神情,她頓了頓又接著解釋道,“一個人越是無助,心神就越是不穩,等他陷入困境,甚至落入敗境時你再出手,他才會依附于你,醉心于你……從內心深處覺得非你不可,只有這樣你才能輕而易舉的掌控他。”
有些人,外表越是光鮮內心就越是陰暗,唐昭覺得自己就是這樣的人,但她卻并不在意,她們這些人本就生于黑暗之中,在找到救贖她們的光明前,她必須好好的保護妹妹們。
她的一番話,確確實實的對香蕓的心靈造成了不小的沖擊,甚至有一瞬間真切的懷疑了玉娘……
但很快,十年前那個花燈之下,明知自己命運將會陷入苦楚,卻依然義無反顧的身影悄然落入了她的心中。
她……是個什么樣的人,天下早有公論,自己卻更了解三分。
“唐姑娘……”心中既定,香蕓咬了咬銀牙忽而上前拉住唐昭的手,認真的看著她,“你的話香蕓無從辯駁,但香蕓仍堅信姐姐心性高潔純粹,她對林晨的感情也是真摯熱烈的,雖會有些小心思,但絕不會如此工于心計。”
這一下卻是弄了唐昭一個措手不及,可她到底是英龍衛的統帥,只轉瞬間便回過了神,雙目微凝將手悄然抽了出來,“她的事你又知道多少……胡玉娘能在天明獨得民心又豈會是個純粹之人,你若不信我也沒有辦法,言盡于此你好自為之即可。”
說完,微微頷首轉身欲走。
“唐姑娘!”身后傳來香蕓迫切的呼聲,唐昭身形一頓緩緩回頭。
“唐姑娘……可曾愛過一個人。”
見她情真意切,唐昭也坦然點頭,“唐昭,愛主人。”
“這個主人,想必不是蓮婷公主吧?”
與這隊人馬相處許久,從她們口中提起最多的便是這位所謂的主子,香蕓心中有數。
唐昭卻一時間陷入了沉默,透露了這等消息是她的失職,這個問題她也絕不會回答。
“是香蕓冒失了,如此,我便換個話題。”香蕓認真地看著唐昭默然的面龐,櫻唇微張道,“如果你的那位主子是林晨,你可還會像之前所說的那樣去對待他?”
此話一出,兩人間頓時陷入了深深的沉默,庭院中沒了一點聲響,只有幾片落葉晃晃悠悠的在空中飄零。
然而葉未落實,一抹薄怒便忽而涌上了唐昭俊俏的臉頰。
“陶小姐你!”對她來說,主子即是一切,拿來跟林晨這樣的人比,簡直是種侮辱。
“就當是唐姑娘之前評價我林家男人的回禮如何?”
“你!”
這只是她的借口,唐昭很清楚,香蕓不是會為這種事情生氣的女子,可那話也確是從自己口中說出來的,她無從辯駁。
但她的問題又著實是……
想象中,她要全心全力的為林晨所用,奉他為主,護他周全的同時要協同他一起做那些在她看來無比愚蠢的事……為他生兒養女傳宗接代,甚至要將疼愛的妹妹們一個個送到他床上,若是妹妹不愿,他定會脅迫自己做些更過分的事……
唐昭身側的雙拳緊握到有些顫抖,一向穩健的呼吸也有些急促了起來。
羞辱!簡直是莫大的羞辱!
林晨此人當真是卑鄙無恥,簡直下流至極!
她恨不能現在就將他抓來手刃了……竟然敢用妹妹們威脅自己做那種事……
心中慌亂的她全然沒想過這些都是自己腦補的內容,只是腦海中林晨的形象從蠢貨,升級為了一個滿臉淫笑,為了私欲不擇手段的混賬。
可想是如此想了,如果他真是主子呢,她會如何……顏伯陽?林晨?
問題又回到了最初的起點。
唐昭望著不遠處石階上的落葉,糾結著,思考著,掙扎了好半晌,終是松開了拳頭,抬起頭看向香蕓,“我…………”
“呼”
驟風恰在此時吹起,從不遠處看去,飄起的落葉遮住了她的面容,呼嘯的風聲掩蔽了她的聲音,如此,除了香蕓臉上釋然的笑容,她的回答便再沒人能知道了。
“阿嚏!”
另一邊,正拉著十九準備外出的林晨忽而感覺渾身一冷,猛地打了噴嚏。
“晨哥哥可是身體不適了?”一旁的十九關切的看著他問道。
“呃……沒事,就是突然感覺有點涼,無礙的。”
林晨抹了抹鼻子嘿嘿一笑道。
十九卻有些心疼,雙手小心翼翼的將他的大手捧著,拉到唇邊。
“呼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