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前面的快點!后邊還這么多人要過沒看到啊?”
“你這貨車能不能往旁邊挪挪,擋道了。”
“別擠啊我靠!干嘛呢,趁機插隊是不是!你再擠,再擠我躺這兒了我跟你說,到時候你可別后悔!”
出了三水鎮越是往東走環境便越是偏僻,過了數十里地,原本幾里一鎮幾步一村的,現在走大半天才能碰到一個村莊,里面還不一定有幾個人。
然而即便如此荒僻,眼前的岔路上依舊擠滿了人,石墻做關,負責把關維持秩序的衛兵也是忙的焦頭爛額的,可惜了周圍的山明水秀無人欣賞。
“啐,晦氣!”
人潮涌動中,一個企圖插隊的青年被臃腫的車隊‘吐’了出來,踉踉蹌蹌地幾步退到路邊險些跌倒,抬眼再往人堆看去,便見著那道擠出來的縫隙被后面趕牛車的大爺火急火燎地堵了起來,無奈也只得恨恨的瞪了他一眼,輕啐了一口,半點沒有為自己的插隊行為羞愧的意思。
當然,夾塞兒的遇到碰瓷兒的也屬實是晦氣。
“林大哥,你可莫在耍寶了!過來歇會吧。”
溫婉中帶著笑意的呼喊聲在耳邊響起,青年循著聲音轉過身去,便看到‘他’正坐在不遠處的茶攤上,捻袖掩嘴笑個不停,身邊的另一個白裙女子則低著頭一個勁的吃著什么,看不清面容。
這個玉娘真是越發沒大沒小了,整日嘲笑自家相公,成何體統!?
林晨無奈的嘆了口氣,看著她雙肩微聳的模樣自己也跟著笑了起來,隨后緩緩的踱步向她們走去。
自三水鎮出來已有幾日,結果到最后,三人打算離開的時候陳雯已在鎮口久候多時了。
雖然不多,她給三人送來了盤纏。
就像玉娘說的,他們是陳雯的貴人,正巧碰上了,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她很感激。
有時候林晨也會想,如果他們不是這么多管閑事,這些人的結局又會是怎么樣的?可思來想去也沒能得出答案,也不會有答案。
這世上哪有這么多如果。
遇上了,幫上了,這便是他們的緣分。
發生的事情不會改變,美好的相遇永記心間。
沉浸在不同的喜怒哀樂中,這才是行走江湖該有的意義,
“還在想陳姑娘的事?”
回過神來他已經走到了茶桌旁,面前是玉娘關切的目光,和拉住他衣袖的纖手。
茶攤不大,滿滿登登的坐滿了人,有些輕裝簡行,有些肩扛行囊不一而足,周圍很嘈雜,喝茶聲、交談聲、吆喝聲,貨箱砸在地上馬匹唏律作響,玉娘綿柔的話語卻依然清晰的傳進了他的耳中。
“嗯,也不知道他們現在怎么樣了。”
林晨輕拍拍她的手坐了下來,順手便捻起掉落在手邊的饅頭渣塞進了嘴里。
“陳小姐是個有主見的,什么時候與陳老爺坦白她定有分寸,趙三哥看著也不是出爾反爾的人,他二人未來可期,又何須你我多心。”
玉娘悄聲安慰著,隨后倒上一杯茶遞給了他。
“我又何嘗不知道自己與他們非親非故的,整天咸吃蘿卜淡操心,像個傻子……咳咳,唔,這茶可真難喝。”
“俠義心腸嘛。”說著,玉娘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嗔怪道,“喝這么急做什么。”
“嘿嘿。”
他憨笑一聲玉娘便沒了脾氣,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便從放在桌上的包袱里取出干糧遞給了他,兩人就著有些苦澀的茶水吃了起來。
小風吹著,暖陽照著,身邊坐著個濁世佳‘公子’和一個可愛的吃貨,即便干糧又干又硬,吃進嘴里都是美滋滋的。
不多時,手中的白面餅全進了肚子里,林晨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微涼的茶水順著喉嚨直入腹中,說不出的爽利。
抬起頭,玉娘正為十九擦著嘴,十九則睜著水靈的眸子眼巴巴的看著自己。
“林大哥可知道走哪邊?”
玉娘一邊動作著一邊柔聲問道,她轉頭也知道十九眼中忽然變化的光芒是因為誰。
“不急。”林晨望著遠處熙熙攘攘的人流,最后把目光停在了擁擠的岔道口道,“這會是因為附近每日到統州的大船只有午時那一班,貨商們要從水路去統州就只能趕在這會,晚些時候等船開走就好了。”
玉娘收起方帕抬頭望去,果然看到大部分人都是從左側寬敞的大路走,右側比較蜿蜒的小路卻少有人去,頓時贊譽的點了點頭,“林大哥方才鉆到人群中,便是為了探聽這些?”
“嘿嘿,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玉娘。”林晨得意的挑了挑眉道。
按照規劃好的路線他們該是走右邊那條小路的,所以倒也確實不著急。
“右邊,不好。”
正得意著,十九卻是突然怯怯的說了這么一句,可等他轉頭過去,這丫頭又欲言又止的低下了頭。
不好?為什么不好?
林晨有些不得其解,但看十九這樣子顯然再問也問不出什么別的了,轉頭見玉娘抿著嘴唇朝他搖了搖頭,他便沒再多說,趕忙開口扯開了話題。
聽他開始說些天馬行空的故事,十九心中這才小松了口氣,僵直的香肩悄然落下,抬起頭緩緩地看向了岔路口,一雙靈眸中滿是復雜的神色。
不好……當然不好。
那條路一個不小心便會走到‘那個地方’。
不想去,很痛苦……
所有人都不明白那位長輩為何在此,她卻記得清清楚楚。
他拋棄一切的名利只為在這里看守一個人,一個她無論如何也不想面對的人。
難過,自責,無奈。
過往的一幕幕浮現在眼前,絕望的是,她只能選擇逃避。
心揪著,她下意識的將小手抵在胸口想減輕些痛苦,可直到此時,她才發現手背上不知何時已經覆上了一片柔荑。
玉娘的手很好看,白皙,柔嫩,修長。
暖暖的,又豈是自己這種冰冷一片的東西可比的,自己的手上……
凄迷著凄迷著,她又不知何時被人抱入了懷中,熟悉的氣味,癡戀的溫暖,她閉上眼,漸漸地沉入了這一刻。
融化吧,這冰冷的軀干,此處已是最好的歸宿,融化吧,那無情的靈魂,讓自己永遠做凌十九……就好。
“這丫頭怎么了?剛才看著有點不對勁,這會竟一下子睡著了?”林晨剛才看到十九迷迷瞪瞪的樣子還被玉娘扶著,便趕忙將她抱進了懷里。
這丫頭秋天也穿著那件白裙子,雙眸輕闔睫毛微顫,嬌軀仿若沒有重量,不經意間一個動作,輕紗與肌膚輕擦,便像是包著果凍在他掌中滑動一般。
他沒有養過貓,但想必沒有哪只貓會比這只更可愛的了。
“噓,不許多問。”玉娘輕聲囑咐著,隨即小心翼翼的從椅子上的包袱中取出一條小毯子,輕輕地蓋在了十九身上。
每個人都有面對親密之人也不能說的秘密……比如她的身體狀況,比如林大哥贈予香蕓的那些詩句,再比如,十九的過往。
他們三人早已是家人一般的關系,既然明白十九的心中顧慮萬分,他們便更沒有理由去追根究底。
因為那些秘密無論是什么,他們都會一直站在一起。
“可,十九本來就嗜睡,眼看著那邊人越來越少了,咱們不趕緊走,別一會睡到太陽落了山就不好了。”
茶攤上早已沒了人,林晨看了看旁邊小道上稀散了些的人流,有些糾結道。
“那也得等著!”玉娘壓著聲音,氣呼呼的點了點他的額頭,“大不了就去附近找個開闊的地方休憩,咱們三個露宿荒野還少了不成?若是吵醒了十九,我唯你是問!”
這怎么還整的他里外不是人了!
林晨聞言趕忙擠眉弄眼的悄聲討饒,“好好好,玉哥哥你別生氣,我是關心則亂,怕夜了十九著涼,你就別說我了。”
“撲哧。”
他剛說完,懷里便傳來了一聲輕笑。
兩人同時低頭看去,片刻后又齊齊的臉上一柔,也不知這紅撲撲的臉蛋是怎樣生的這么可愛,秋日的暖陽都沒有這般嬌艷可人。
“好哇,你這丫頭故意裝睡看我笑話,看我不教訓你!”
林晨老臉一紅,隨后惡狠狠的將罪惡的大手伸向了十九。
嬉鬧,歡樂。
茶攤老板在一旁看的都和藹的笑了起來,這般溫馨的氛圍他都不知道多久沒看過了。
半晌,他呵呵一笑搖了搖頭,正打算再泡壺茶去,手上的茶壺忽然間一抖差點掉在地上,卻原來是大地不知為何顫動了起來。
隨后,他與正自嬉鬧的三人停下手邊的動作,同時望向了人流之后。
揚起的沙塵,道路邊四濺紛飛的落葉。
不消片刻,“嗒嗒嗒嗒”的馬蹄聲也越靠越近。
“都給我閃開!駕!”
“駕!”
直到此時,一批身著勁裝披風,腰挎刀劍的武林人士才終于從沙塵中竄了出來,雷厲風行的從人流末端縱馬疾馳,朝著岔路口沖了過去。
霎時間,貨物倒地的聲音,牛馬不安的喊叫聲,咒罵聲,指責聲便響成了一片,用兵荒馬亂四個字來形容也毫不夸張。
當然,茶攤離那邊還有些距離,除了些許塵土外倒沒受到什么影響。
“這些是什么人?”
林晨直起身子疑惑的道,在十九腰間的手卻趁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在此處,悄咪咪的往上抓了一把。
十九俏臉一紅,抿了抿嘴唇到底也沒有多說什么,這等羞人之事只得默默的受了,之前的思緒卻是早已不知被拋到了何處。
“客官且小聲些,這些個江湖人士渾身的殺伐之氣,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與的角色。”
這種陣仗茶攤老板倒是見的多了,好心的走上前提醒道。
林晨點點頭道了謝便不再多言了,玉娘和十九在身邊,他當然是能少惹事就少惹事。
說話間,這批人便到了岔路關口。
“吁小小衛兵安敢攔我,可知道我是誰?還不速速讓路!”
領頭之人背著一柄長刀,勒住韁繩,話語間竟連守關衛兵都不放在眼里。
想是停的太急,馬匹吃痛下歪過脖頸,抬起馬蹄唏律律的大叫一聲,正停在衛兵面前。
那衛兵下意識的往后一躲,聞聽此言畏懼的眼神更是飄忽不定,可看到不遠處那么多怨聲載道的百姓,這才咽了咽唾沫,壯著膽子顫聲道,“誰……誰管你是誰,我,我可告訴你,你要是敢亂來,我便稟明附近鎮上的捕快大人們,到時若鬧到了千城大人耳中,可怨不得我。”
這人倒還算有幾分腦子,懂的用捕快壓人。
果然,聽得千城大人這四個字,看著身后一片狼藉,那人兇戾的臉上也是不禁眉頭一皺。
思慮少頃,他將手伸進懷里掏出一個錢袋,緊接著把里面的銀錢倒在手上,往后一拋。
“這通關的位置我買了,你且快快放關,莫要誤了我的大事!”
“嘩!”
有了錢,哪有人還管他是不是插隊的,都一窩蜂的趴在地上撿了起來。
“你!”
衛兵有些惱,卻也沒有什么辦法,他一個小小的兵丁也不敢輕易得罪了他們。
想是真的有什么急的不能再急的事,那人見他磨蹭便再也繃不住了,抽出背后的長刀,橫刀立馬大喝道,“你什么你!九霄宮主便在前方的古剎之中,群雄匯聚,你若再擋路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九霄宮主凌瓊?
這天下第一人竟會在此!?
茶攤邊,林晨猛地瞪大了雙眼,一時間有些呆住了。
在的他身前,十九古井無波的俏臉竟也罕見的,露出了幾分詫異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