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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不用陰陽顛倒煉,豈無水火淬鋒芒?

  等到老伯醒來的時候,天色已至暮時。

  皎潔月輝從門縫處滲透而來,卻并不讓人感覺冰涼。

  老伯自床榻間起身,摸了摸腦袋。

  奇怪,他咋睡著的?之前不是還在吃飯嗎?

  抱著這樣的疑惑,老伯起身下床,借著月輝點燃了油燈,又喚醒了還在睡覺的老婦人。

  “醒醒,還睡呢?都睡到天黑咯!”

  老伯將油燈靠的與老婦人頗近的地方,輕輕的推了一下。

  他這老伴兒什么都好,無論是干活燒菜都是一把好手,只有一個毛病,就是怕黑。

  天生的眼疾讓老婦人一只眼睛徹底瞎了,另一只眼睛也算不得好使。

  年輕時還稍好一點,雖然怕黑,也不至于完全不敢出門。

  而如今老伴兒的年紀大了,唯一完好的眸子也越加昏花,視力褪去之下,每次夜里醒來都要緊緊抓住他的手掌,甚至不敢在夜里自己一個人出去小解。

  唯有知曉黑暗可怕的人,才越加憧憬光明。

  所以每一次老伯都會點燃油燈,提著拿在老伴兒眼前不遠處。

  這樣老伴兒即使眼神不好,也能知道自己一直在她的身邊,能注意到那昏黃的光暈所在。

  但今天,卻有些不太一樣了。

  從睡夢之中被喚醒的老婦人睜開了眼,下一瞬便立刻閉合在了一起。

  “你干嘛把油燈杵那么近?眼都快被閃瞎了!”

  老婦人不滿的聲音響起。

  任誰從睡夢之中睜開雙眼,便看到明光映入眼簾,都會產生不適,對眼睛造成刺激。

  “瞎說啥哩?你的眼睛俺還不知道?這光能晃住你?”老伯撇了撇嘴,半點不饒人。

  “咦?”

  老婦人輕咦一聲,瞪大了雙眼。

  那本盡是眼白的左眼,此刻竟是黑白分明,珠圓玉潤一般,完全不像是一個老婦人的眸子。

  而原本沾染了昏黃與血絲的右眼更是與左眼別無二致,眼前的世界顯得是那般清晰。

  已不知多久未曾再看清過臉頰的臭老頭子,頭上那根根白發都一一映入眼簾,哪怕油燈火燭之光稱不上半分明亮,卻是纖毫畢現!

  來自魏沉冰最后的饋贈,也是一個亡魂最后的救贖。

  終究是有了歸處。

  回去的路上,陸長生始終沉默。

  而花生則是始終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對于陸長生所說的一切,花生當真在努力的思考著。

  眼前看到的風景越多,經歷的人和事越多,她便越能明白“大靖女皇”四個字究竟蘊含著怎樣的重量。

  陸先生說的不錯。

  女皇之名下,權重如山岳。

  或許她僅僅只是走錯了一小步,可對天下人而言,又會發生多少樁慘案?

  一直以來,花生的心中都有推翻大乾,重振河山的念頭。

  但那絕非是貪戀權勢,更不是為了“大靖女皇”這四個字的名頭。

  她更像是被旁人侵占了家園之后,滿心怒火之下,定要完成的目標。

  說到底,大靖女皇的這個位置,這個身份,她真的有那么在乎過么?真的為此苦思過么?

  花生竟無法回答自己這個問題。

  仇恨在推動著她一步步的走向復仇的道路,至于女皇之名下那如山岳一般的沉重,她始終未曾明了。

  直到今日。

  真正見到了魏沉冰之后,見到了住在永和鎮,慘遭余殃的老伯、老婦人之后,聽到了陸先生那些發自肺腑的話語之后,花生才真切的感受到了這樣的一份重量。

  所謂的家國天下,在嘴上說再多次都是無妨的,可又有幾人真正有勇氣,有能力去承擔?

  陸先生遲遲不愿意答應龍君的邀請,不愿意加入到她的陣營之中,是否早已看出她只是被一腔怒火所推動,而非真正的想要做大靖女皇?

  那在常人看來登峰造極,萬萬人之上的位置,在花生的眼中卻只是一個名號而已。

  她不喜歡的,她要推翻的,只是鳩占鵲巢,搶奪了大靖皇庭的大乾,而非是想要做一個明君、明主,乃至推翻世代束縛著天下人的枷鎖。

  她的心,還沒有經歷過那樣的磨練。

  她的意志,還不足以支撐那般的重量。

  乃至于她的目標,是否都顯得有些可笑?

  即使是在小書苑青燈黃卷之下的三年修行,花生都未曾思考過這些問題。

  這些被她看做是理所當然,雖然很麻煩但其實不難解決的問題。

  而現在,她明白了其間的殘酷與無情,以及沉甸甸的重量。

  離開了大靖之后,花生第一次開始懷疑自己。

  懷疑自己的決心,是否到了諸如陸先生所言的那種程度,能否做到陸先生所說的那一切?

  花生很想立刻就點頭告訴自己沒錯。

  她向來都是一個干脆的人。

  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可這一次,花生無法干脆的做出抉擇,甚至根本不知道有沒有別的選擇。

  人這一生要經歷很多的事情、很多的抉擇、很多的苦痛才能夠成長。

  但,最值得矚目的,也最明顯的成長之路的開始——便是學會懷疑自己。

  乃至學會拋掉繁雜的外衣,巧立名目的妝容,直視自己那可能并不夠堅定的本心。

  無論最后有沒有能夠做出對自己的判決,都是人生之中一次難以用言語去描繪的成長。

  那意味著,在外表的偽裝之下,小孩子一般的心靈之中,終于不再是僅僅只有自己一個人了。

  當開始在乎旁人,當開始在乎別的事情,乃至會因此懷疑到自身的過程,被人總結為——成長。

  而陸長生,也同樣在反思著自己。

  他已不再試圖逃避這蒼茫大世。

  以前的他,總是擔憂過甚,既不想卷入到大靖與大乾之爭,也不想被人利用,入這蒼茫大世踏上時代的浪潮。

  現在的他不會再有這樣的想法。

  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

  人生天地間,若只是為了蠅營狗茍,與蛆蟲何異?

  若是只求心靜無塵,與石頭何異?

  身而為人,生來有口可言,生來有眼可看,生來有耳可聽,如何能自閉其路,裝作鴕鳥?

  把頭埋到沙子里,天下也未曾太平過。

  所謂的憑空凌虛白云飛縱之術,可不是用來逃跑的!

  不用陰陽顛倒煉,豈無水火淬鋒芒?

  是時候告訴天下,小道爺出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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