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似有一團篝火在燃燒,熱浪席卷,云蒸霞蔚。
泥鰍精那龐大的身軀在陸長生驚訝的目光之中急速的縮小著,幾息之后便徹底消散于無形。
一顆土黃色的,約莫拳頭大小的珠子自那被焚滅至虛無的泥鰍精所在之地順勢滑落而下,也驚醒了有些發呆的陸長生。
陸長生抬手微招,天地間有風呼嘯,那向下墜落的土黃色珠子瞬間被狂風裹挾著,飛到了他的手中。
但陸長生的目光卻并未有片刻的挪移,依舊盯著那仍有一絲火焰不肯熄滅之地,臉上說不清楚是什么樣的表情。
五府境,每開一府便有特殊的威能,心府的心火在典籍的記載之中威力不俗,可陸長生也沒想到竟能強到這個程度。
硬生生的吃了他一拳都未曾受到過什么傷勢的泥鰍精,只是沾染了一些心火片刻間便是尸骨無存!
泯龍江畔,守護兩岸的花生都忍不住微微瞪大了眼睛。
按照常理來說,那泥鰍精道行雖已算不得淺薄,但還不值得入她的眼。
真正讓她感到驚訝的,卻是那頃刻之間焚滅泥鰍精的火焰了。
“是心火么?”
花生帶著疑惑的目光看向天空處那一抹鮮紅色的余韻,“為什么感覺很不一樣?”
無論是修真道、修天道,走的路雖然不同,但在五府境之前的境界卻是相通的。只是修煉方法各有不同罷了。
直至五府境之后,修真道和修天道才能看出極大的差異。
可花生自認見識已算不得淺薄,但如陸先生那般熊熊燃燒,如跗骨之蛆一樣的恐怖心火,當真還是第一次見。
特別是直視那燃燒著的,哪怕屹立在虛空之中都仍未熄滅的一縷火焰,竟給了花生一絲驚悸之感。
修士的直覺告訴了她,即使是她若是不小心沾染到那團火焰,都要付出不菲的代價!
正在她想要仔細觀察一番的時候,半空之中愣神的陸長生總算是回過了神。
天地可鑒,他本來是想要好好的和泥鰍精“切磋”一番的,若不是對方只是一味逃竄的話,他也不至于祭出剛剛掌握沒多久的心火。
真誠一點說,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心火究竟有何等的強橫,畢竟這種事情不太好去實驗。
不過在有限的條件之下,焚燒石頭什么的倒是輕而易舉,卻也算不得出格,畢竟是屬于修士的火焰,哪怕再駑弱,若是連石頭都燒不成灰燼未免也太弱了一些?
可今日首次對生靈施展,效果之強橫卻是大大出乎了陸長生的意料。
或許,他的心火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強上那么一些,甚至在他的感覺之中,焚滅那頭泥鰍精對心火而言根本算不得是什么挑戰。
畢竟這位泯龍江中的河伯連一點反抗都沒有......實在是太輕松了一點。
“找個機會再試試吧。”
心中這么想著,陸長生手掌一揮,熄滅了那還在天空處焚燒虛無一般的心火。
那一縷看似隨時都有可能熄滅的火焰,實則在點燃的是天地間的靈力。
哪怕焚燒靈力之時心火的力量也在不斷的消耗著,但補充、消耗的循環之間,所帶來的持久性卻是大大的提高了不知多少倍。
陸長生飛縱而下,手中拿著那枚從泥鰍精焚滅之后掉下來的土黃色珠子。
而岸邊,早已是目瞪口呆的無數普通民眾們,直至此時才反應了過來。
如果說先前泥鰍精在水中攪鬧的聲勢在驚慌失措之下他們無法深知的話,在泥鰍精破水而出的時候,哪怕是再后知后覺的人也不可能忽視掉。
甚至當時都有不少人都喊出“河伯發怒了”之類的話來,恐慌之情溢于言表。
但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卻是讓所有人都呆立當場。
那身軀好似小山,好似高樓一樣的恐怖身影,眨眼間便已經是化作飛灰。
讓無數人擔驚受怕的泯龍江中的河伯,就這么死了?
“多謝仙人除掉妖魔!”
短暫的沉默之后,許多還倒地為起的民眾不知是誰先喊了起來。
接下來,便是各種驚懼交加和逢迎的聲音響起。
“多謝仙人除掉妖魔!”
“仙人大恩大德永世難忘!”
“拜見仙人,拜見仙人!”
一個個還沒有來得及從先前那短暫的地震之中起身的民眾甚至都沒有爬起來,便是俯跪在地,沖著陸長生和花生的方向連連叩首,口中念誦不停。
陸長生只是淡淡的看了那群人一眼。
恭賀的、磕頭的、感謝的,許多人未嘗不是先前持著棍棒想要給他一些教訓的人。
因為那些人覺得他冒犯了他們的河伯,要導致他們承受河伯的怒火。
而現在,他解決了河伯之后,這些人立刻便是納頭便拜,像是之前的一切都未曾發生過一樣。
在沒有看到希望的時候,妖魔也要供起來,冒犯者人人得而誅之。
在解決問題的時候,斬妖除魔之人便是正義,更是納頭便拜,與先前那恭叩妖魔之時別無二致。
不知為何,陸長生忽然覺得有些意興闌珊。
世道如此?
人心如此?
亦或是兼而有之?
他做這些事情,哪怕只是暫時灌給那潛藏在暗處真魔的迷魂湯,可未嘗不是心中所愿。
世間自有不平事,仗劍行俠能幾時?
這是他曾經說過的話,但身為大好男兒,誰還沒個仗劍走天涯的美夢呢?
道理再透徹,目光再長遠,見識再深刻,心中便沒有幾分期許?
只是仗劍行俠之時所見的若都是這般模樣的話,到底是很難讓人高興的起來吧。
“先生不高興?”
花生察言觀色,看得出陸長生此事的心緒大抵是算不上開心的。
平時的陸長生無論做什么,臉上大多都帶著溫和的笑意。
在小書苑的三年之中,哪怕在花生看來那極其乏味無聊的看書之時,陸先生大多都是笑著的,偶有凝眉苦思,也算不得愁容。
而現在陸先生的臉色卻顯得有些沉悶,目光更是頗為淡漠,與以往那始終帶著讓人如沐春風一樣氣息的陸先生頗為不同。
“倒也不是。”
陸長生微微搖頭,“我只是在想啊,如果我們真的一直、一直去做這種事情,真的有效果么?”
難得的,陸長生會以詢問的口氣去問詢花生,哪怕這個問題稍顯有幾分跳躍。
是人,就會受到情緒的影響,無非是在乎或不在乎。
他當然不是什么圣人,圣人叫文啟墨,不叫陸長生。
他大抵也是有幾分在乎旁人情緒的。
大概是因為小的時候缺失過很多東西,所以便不由得想的多一些,對自己的要求也要更高一點。
付出的意義并非是一定要看到回報,但必須要有值得自己為之感到欣喜的東西,哪怕最終的結果不好,也不會讓人失望。
“先生曾經說過:人間多有不平事,仗劍行俠能幾時。”花生一本正經的說著,陸先生說過的很多話她都記在心里,此時說來再好不過。
“花生愚笨。這些天也想了一些,可能有不對之處,還望先生指教。”
分明是陸長生在問詢花生,但花生這副姿態,卻更像是在討教陸長生一樣。
“天下很大。不止是一個秋實鎮、秋野郡、潮州、大乾在這些名下,還有著無數個諸如永和鎮、泯龍江畔的地方,藏著常人見不得的黑暗。”
“花生就想啊,若是不去看,不知曉,這些事情便不存在么?若是無人解決,縱使是十年百年,這些地方也不過是同一個樣子而已。有人去做,總比沒人去做更好一些,是吧?”
“哪怕花生暫時還沒想明白先生教導的許多道理。但這些事情,少一分,心中便舒坦一些,見不得光的事情越少,花生就越開心。”
“雖然”
花生看了看泯龍江畔那些原本想對他們動手,此時卻是又跪倒在地,不斷叩首的民眾們,繼續說道:“雖然可能遇到一些不能理解,甚至讓人反感的家伙,但我們要做的事情,本就無需他們的理解。”
道理并不復雜。
陸長生卻像是聽到了道音蒙蒙,那縈繞著他的一絲困頓也化解開來。
在他沒有注意到的心府之處,那圍繞著嬰兒般大小的陸長生身邊的心火,頓時更加熾烈了起來。
凡塵練心,也煉心。
練是歷練,煉是磨礪。
許多的道理,懂得了并不算數,沒有相應的精力,沒有深切的感悟,不過是空口白話。
唯有自身經歷過,質疑過,乃至拷問過自身之后,才能明白。
“怕什么大道無窮,進一寸自有一寸的歡喜。”
花生所熟悉的笑容,又在陸長生俊逸的臉龐升起,明媚而又溫暖。
“花生,你也長大了。”
陸長生很欣慰。
那個在小書苑之中還偶爾纏著他問東問西,滿口天下卻又心無方向的女孩,也已經有了屬于自身的想法。
她已經真正的將天下放在了眼中,放在了心里。
這方面反倒是他落入了下乘。
人間自有不平事,仗劍行俠又何妨?
不聞悲喜歡心怨,怎知愛恨滿身兼。
求仁得仁便可。
轉瞬之間,一月已過。
一個月的時間,陸長生和花生輾轉各地,奔波忙碌之間倒也不覺得無趣。
此時已到了冬季,雖尚無風雪襲來,但空氣的濕潤卻如跗骨之蛆般粘在人的身上,出門都忍不住讓人想要打個哆嗦。
秋野郡的天氣越發寒冷了,或是說是濕寒才對。
每到冬季,秋野郡的人流往來便會少上幾分,
在偏僻之地顯得越發明顯。
畢竟秋野郡算不得繁華,更不是潮州的交通樞紐,甚至就連能讓郡外之人說的出名字的“特產”,還是秋野郡的青木。
一種需要歷時百年才能長成,特別結實抗蟲抗潮的樹木。
青木城本身也因此為名。
但現在青木城每天的酒樓茶肆之中,卻顯得越加的熱鬧了起來。
這本該是一個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日子,但大家全都湊在一起,興致勃勃的討論著。
討論那位清風山上的小道爺,以及跟在小道爺身邊,神秘兮兮據說又極為漂亮的女孩。
泯龍江畔除河伯這一事,早已經在青木城傳開了。
而這只是一個開始。
接下來陸長生和花生每每有什么動作,也被有心人看在了眼里。
更何況有著他的授意,身居青木城封正大使的常言自然是不敢多問,但卻是盡心盡力,暗地里也在不斷的推波助瀾,將小道爺人間行走、斬妖除魔的事情是烘托的人盡皆知。
不僅僅是他,還有許多已經得到了封正殿封正,或是等著封正殿封正的小妖們也是不遺余力的昭告著眾人這一事實,并且表明自己乃是“天性純良”,真心實意為民的好妖,一時之間倒也讓常言身上的壓力大減。
平時偶爾還會鬧出個什么亂子,或者彼此之間頗為不和的妖類,眨眼間都變得無比乖巧了下來。
甚至就連之前他所發布的,讓那些妖類怨聲載道的“任務”,一個個也是提起了百倍精神,何止是完成的盡善盡美,超標都是小事一樁!
常言如何能不知道那些家伙全都是被小道爺嚇得。
生怕小道爺看他們一個不順眼,覺得它們也都屬于應該被“斬妖除魔”那一類的妖魔,干活兒可謂是越發的賣力,倒是便宜了他。
而那些跑到茶肆、酒樓之中尋常百姓,自然是又開始交流最新的信息,比如據說小道爺跑到了哪里那里,又殺了什么什么作惡的妖怪之類的事情。
這種事情,任何人也聽不厭。
所以難得的,在秋野郡的冬季,本該稀少幾分的人煙反而越加熱絡了起來。
大家寧可忍受著這討人厭的天氣,也不能落下一顆八卦的心。
而此時,別人討論的焦點,那位清風山上的小道爺,卻又是回到了清風觀中。
今天不是什么特別的日子,但也很特別。
因為......這是龍君與他們約定下的,歸來的時間。
一個多月以來,陸長生和花生輾轉奔波,忙碌不斷,大半的期待,都落在了此時。
隱約間,天際有龍吟響徹。
晴空之下,雷鳴炸響。
坐在石桌旁的陸長生和花生抬起了頭。
龍影驚鴻,自天滑落。
龍君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