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陳姓青年漸行漸遠,終至不可見。
直到這時,眾人才徹底松弛下來,齊齊吐出一口長氣,心中都生出劫后余生的感覺來——即使慕容復也是一般。
只有慕容安,遙遙望向那青年離去的方向,心中隱隱感到,自己與此人,怕是早晚還有交集。
方蘿莉左右看了看,跑向方臘道:“爹,你們是不是打架又打輸了?”
石寶幾人面面相覷,人人表情都很古怪,小蘿莉這個“又”字用的,很是扎心。
方臘抱起了女兒,對眾人道:“我等無須沮喪,這世間奇人異事,原本便數不勝數。我剛才想了想,那青年人提到過他有師父,想必什么隱世門派的傳人,背后那顆人頭,也必是用什么邪法異術植進體內的。”
慕容復也道:“方兄弟所言有理,我少年時倒曾聽先父提起,道是南疆大山之中,有個赤身教,教中有一種秘術,能斬斷人手,接駁以猛獸之爪,被施術之人無需習武,便有虎豹之力,且變得迅猛靈敏,所接獸爪更是足以削鋼斷鐵,縱然是武林高手也未必能勝得了他。”
方臘驚嘆道:“慕容世家果然家學淵源,這等事我等聞也未聞,那姓陳的青年,想必也是懂得類似的本事。唉,今日多虧了慕容先生驚天一劍,震懾住了這廝,不然恐怕還要多生事端。”
慕容復卻搖頭道:“此人武藝不下于我,只是吃虧在經驗不足,才被我取巧勝了半招。也多虧他忽然消了戰意,不然他背后人頭詭異無比,那黑色長發伸縮自如、堅韌如鐵,真要與我等生死相搏,還不知鹿死誰手。”
司行方道:“那人手段層出不窮,真是勁敵!哎,可惜了我這口刀。”他的大刀扭曲如麻花,再也無法修復。
石寶道:“刀沒了再打一口便是,我的騾子還被他砸死了呢。你們誰與我共乘一騎?”
王寅啐了他一口道:“若不是你這廝狂奔快跑,哪里會惹到這種可怕人物?還共乘一騎,不怕將牲口壓死嗎?”他們四人都是身強力壯之輩,胯下斗不過是尋常騾馬,馱著一個都費力,馱兩個只怕真要壓壞。
方臘笑罵道:“王兄弟說得不錯,這事卻是你的罪果,就罰你跟著我們跑吧。待回了江州,再給你置辦坐騎。”
石寶頓時苦起了一張臉,余者見了,紛紛大笑,因那陳姓青年帶來的壓抑氛圍,也在笑聲中漸漸彌散。
方臘笑了一回,一回頭,忽見慕容安正盯著他的臉看,溫言道:“小公子,如何只顧看我,難道你也會相面不成?”慕容安道:“那人說方叔叔印堂有蛟龍之氣,我怎么看不出?”
王寅算半個讀書人,聞言笑道:“小公子不知,那是相士的望氣之術,我等尋常人不明其理,自是看之不出。當年隋末之時,群雄并起,虬髯客本想逐鹿天下,卻望見李世民的天子之氣,知道難以與其爭鋒,故遁世而走。那便是望氣之術了。”
說著眼神不禁熱切起來,看向方臘道:“那人說大哥印堂有蛟龍氣,又說大哥頭角崢嶸,哼,趙宋君臣無道,種種惡法害人無數,大哥或許便是天命所歸,取而代之之人!”
厲天閏、石寶、司行方聞言,眼神無不熾熱。
方臘訓斥道:“不可胡言!這話也是隨便說得的?”
王寅頂嘴道:“此處荒郊野外,都是自家兄弟,怕個什么?”說著看向慕容復:“就算慕容先生是初識,卻也與我等一見如故,難道以慕容先生為人,會去朝廷出首不成?大哥未免太過小心!”
慕容安悄悄掃了他一眼,心道:這王寅武功高強,心思也是不少。竟試探起便宜老爹來了。怪不得后來方臘起兵,那三人都封元帥,唯他做了兵部尚書。呵呵,不過老爹一肚子帝王之學正無用武之地,哪里是如今的你就能試探得了的?
果然慕容復聞言一笑,大大方方道:“三皇五帝,夏后商周,秦人栽樹,漢人乘涼,三國南北,隋唐五代……呵呵,這天下也不是生來就姓趙的,無非是‘有能者居之’五個字罷了。慕容復與方兄弟你們一見如故,若方兄弟來日重開天地,姓慕容的自然是樂見其成。”一指慕容安道:“別的不說,就憑小兒今日叫你一聲叔叔,你若登峰造極,難道舍不得給他一份前程嗎?”
方臘哈哈大笑:“慕容先生果然快言快語,也罷,也罷,姓方的今日就說上一句瘋話——我今生若當真有此福澤,必與此處諸位同享榮華!”眼光之中野心灼灼,卻是絲毫不加掩飾。
慕容復大笑著摸了摸慕容安的腦袋:“安兒,你可要記住了你方叔叔今日的話,他日方叔叔成就大業,別忘了去和他討好處。”
慕容安露出了八歲孩子應有的半明白半不明白的笑容,從慕容復摸他腦袋時,與平日不同的手法和力道中,敏銳的察覺出便宜老爹真實的想法:蠢貨,人家都說了是蛟龍之氣,你還以為自己是真龍了?鬧吧鬧吧,你們一起鬧起來,我家安兒才有取事之機啊!
唉,慕容安暗嘆一聲——二十多年為之努力的野望,就算說是放下了,也只是藏在了內心的最深處而已啊。老爹,你忘了為啥給孩子取名為“安”了嗎?給別人的野心一撩撥,又忍不住心動了嗎?
古人云:男人都是大豬蹄子。誠不我欺啊!
眾人宣泄了一會情緒,方臘很快就恢復如常,囑咐王寅等人以后不可在提此事,隨后各自上了坐騎,繼續向廬山行去。
慕容安坐在慕容復身前,探出頭往后看去,只見石寶甩開兩條大長腿,跟在身后狂奔,滿身都是塵土,不由哈哈大笑。方蘿莉看他笑的開心,雖然不明所以,也嘻嘻哈哈笑了起來。
慕容復與方臘在馬上對視一眼,同時大笑起來。
一個多時辰后,一行人終于趕至廬山,又行一程,面前山道漸漸崎嶇,便紛紛下了坐騎步行。
方臘道:“包天師掛單的簡寂觀,在山南金雞峰下,廬山山脈自北及南而生,山路難行,今日說不得要夜宿山中了。”
慕容復微笑道:“廬山海內名山,盛景怡人,我等正好大飽眼福。且山中頗多道觀、禪院,不愁沒有宿處。”
眾人牽著坐騎翻身越嶺而行,待到日色漸暮,見不遠處懸崖之上,建著一座寺廟,于崖壁凸起處,高高低低錯落著殿堂僧舍,又有六角亭等,鑿石為階,彼此串聯,慕容復鼓掌道:“這座寺廟氣象不凡,不若我等今日便于此求宿如何?”眾人走到近前,抬頭看去,山門之上,正寫著棲賢寺三個大字。
方臘笑道:“這寺院的名字倒好,可惜我等不是什么賢人,若是叫做棲英寺、棲雄寺,那才最妙不過。”
他說話聲音宏亮,寺中知客僧聽見,連忙來迎,見慕容復、方臘皆是儀表非凡之輩,不敢小覷,言語間極是恭敬。幾人去大殿燒了幾柱香,在僧侶們的木魚聲中拜了菩薩佛祖,方臘取出十兩銀子遞予知客僧,道是添香油錢,知客僧大喜,連忙引眾人去見方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