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酒面色不改,繼續揮動琴弦。
“錚——”
一聲琴音出,此地亡魂現;
“錚——”
二聲琴音出,亡魂渡金光;
“錚——”
三聲琴音出,魂去輪回也。
祁酒又撫出一段古老的琴音,琴音化作肉眼可見的藍色光芒,覆蓋住整片金陵城。
那些被誅仙劍氣摧毀了的府邸房屋,以肉眼可見之速重塑,剎那間恢復原先身形。
“吾妻蘇蘇,近些時日為邪祟所擾,以致神志不清。對于損毀金陵城一事,吾在此,以云寂之名,謹代蘇蘇說一句不是。街角上,凡今日死者家屬,吾贈九轉丹藥十枚,另贈鳳凰族至寶一件。”祁酒收了鳳棲古琴,站起身,對著敬畏感激望過來的人群俯首作揖一拜。
此言一出,頓時語驚四座。
那九轉丹藥當今世上,無人能夠煉制,可謂是絕世丹藥。
至于鳳凰族至寶,可都是稀世的寶貝兒,而能叫鳳凰老祖拿出手的,那絕對是寶貝里的寶貝。
今日金陵城死傷無數,若是老祖人手一件的話,豈不虧大發了。
有將信將疑的死者家屬上前,在祁酒作揖推演認證過后,當下便得了十枚九轉丹藥,以及一件至寶。
那些本是悲傷的人,紛紛驚訝,而后一一上前——那親人離世的痛苦,也因此被沖淡了好些。
這本便是強者為尊的修真時代,親情于人族而言,不過是錦上添花的裝飾品。
在絕對的修真資源和龐大勢力面前,親情便顯得那樣渺小而微不足道。
也是因此,看到有些人面上露出喜色,祁酒眼中毫無波瀾起伏。
嬴姒怎般也不會想到,她刻意在大眾面前屠戮龍氏一族,詆毀洛歌形象,最后竟是以眾者哄搶丹藥這鬧戲般的畫面收場。
待到眾人散盡,祁酒適才起身,背上長琴,走向龍不離。
龍不離緊緊抱著龍夜祁的尸首,跪在府邸前,面無表情的臉上,一雙眼睛紅到了極致。
“阿離,他去了八百里黃泉,孟婆會接引他輪回,再世為人的。叫他肉身,入土為安罷。”祁酒蹲下身子,伸手輕輕搭上他的肩膀。
龍不離古井無波的眼底,緩緩蕩漾起波浪。
一圈一圈,最終被悲傷覆蓋。
“我已經失去了爹娘妻兒,我已經失去了珩弟,如今我又失去了夜祁——”龍不離眼眶滾落兩行淚,他聲音很輕,仿若鴻羽一般,“我心向善,未曾做過一件壞事——為何蒼天如此不公?”
聲落,龍不離驟然低頭。
那下巴,不知不覺間凝聚了兩行源源不斷的淚水。
小不離懂事地伸手,小心翼翼為自家爹爹抹去淚水。
這個少年,今生所吃到的離別,比前幾輩子還多。
祁酒心頭一疼,聲音溫和了些:“他功德尚在,日后輪回歸來,必定封神,從而享盡人間香火,不再為塵世所困擾。”
“我欠夜祁一場大婚,這一世都還不上了,神上——”龍不離將頭埋在龍夜祁的肩膀,聲音愈發沉重。
祁酒耐心地寬慰著他,直到龍不離緩緩止住哭聲,這才轉頭,望向半空。
那里有一處球狀結界。
結界中,有一女子憑空而立。
她的腦袋無力地垂著,身子被一道無形的力量拖著,在半空懸浮。
這女子,可不便是被祁酒打暈了的洛歌么。
祁酒伸手一勾,女子頓時失去力量庇護,直直往地面掉了下來。
在軒轅云景和水澤空以為洛歌要摔在地上的時候,卻發覺她沒有掉在地面,因著祁酒一步跨出,便將他抱在了懷中。
祁酒側眸,看著龍不離:“來年正月,玉無情封妃大典,你我仙宮再會。”
便再度一步跨出,走向水澤空等人。
“臭丫頭她沒事吧?”水澤空看著毫無血色的洛歌,蹙了蹙眉。
“她若有事,整個天地都要悲鳴。”祁酒淡淡開口。
索性而今占據身子的只是嬴姒,若是換作蘇蘇,方才她那癲狂模樣,指不定這一方天地共鳴,金陵城便要毀于一旦了。
聞言,水澤空頷首,便也不再多問。
軒轅云景看了看那邊。
龍不離抱著龍夜祁的尸首,帶著小不離,一步一步進入府邸之中。
那一瞬,他竟覺得,他的身影蒼涼又悲傷。
軒轅云景側過頭,眼中緩緩流出來的,是憐憫與不忍。
祁酒帶著洛歌等人回了莽荒大陸之后,稍作離別,便迅疾去了太傅府,將自己和洛歌關在屋中,閉門謝客。
等到洛歌茫然醒來時,發覺自己的手腳都被靈力幻化而成的鎖鏈捆住了。
她嘗試著掙扎了一下,發覺掙扎不出來,便悻悻咬了咬唇角。
抬眸瞥見一襲白衣席地而坐,一手撐著下巴,一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桌面。他閉著眼睛,唇畔微微抿起——饒是這般清冷不近人情,卻已俊逸如畫,叫洛歌看得移不開眼睛了。
只是看到這一襲白衣,洛歌便想起了玉晚舟。
“阿酒……晚舟他……去哪里了?”
祁酒敲擊桌案的手頓了頓。
他緩緩睜眼,冰冷的目光直直掃射過來,看得洛歌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他死了。”小須臾,祁酒又閉起眼睛,不咸不淡地吐出三字。
死……了?
洛歌一怔。
心口頓時空了一塊,有一種莫名的難受在那里滋生蔓延。
不知為何,洛歌直覺鼻子酸的緊。
她低頭,一顆一顆的淚珠便從眼眶滾落了下來。
耳畔傳來這細細微微的嗚咽,祁酒的呼吸重了重。
他睜眼,抿抿唇起身,走到洛歌身前坐下。
伸手為之拭去淚水,未曾有過波瀾起伏的聲音,逐漸緩和下來:“莫哭。”
“他明明……他明明走之前還好好的——”洛歌斷斷續續地哽咽。
目光閃爍一陣,祁酒輕嘆一口氣,終是不忍心這般束縛她,抬手化開鎖鏈,將洛歌攬在懷中,任由她大哭起來。
“他因為玉無情而死。若你想替他報仇,便隨我上三十三重天。”祁酒緩緩開口。
洛歌只顧著哭,一聽能報仇,立刻點頭答應了下來。
以至于,她始終未曾看到,頭頂祁酒深邃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