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韓松如臨大敵的樣子,張正義和季國風都緊張起來。
“怎么回事?”張正義問。
“剛才我們出海打漁,順便在周遭轉了一圈,偵查一下情報,結果真發現不對勁了——我們附近還有鄰居!”
兩人頓時汗毛都豎了起來,能在這苦寒之地出現的“鄰居”,可不是好惹的啊!
韓松掏出一張海圖,展示給他們看。他點了點半島西南方一處海灣,說:“現在的海岸線跟后世差距很大,不過這里沒怎么變,仍然有個地方可以做避風港,也就是后世文武港的位置,離我們這里直線距離大約8公里,如果站高點甚至能直接看到。這里灣口不時有小船進進出出,岸上有個營寨,還好我帶了望遠鏡,不然就一頭扎進去了。我想,這總不會是愛好和平的走私商人營地吧?”
季國風倒吸一口冷氣,說:“又是海盜!東海地界真是藏龍臥虎啊,這還真是沒完沒了。”
張正義眉頭一皺:“法外之地就是這樣的……話說這些海盜是不是和官府有不可告人的交易啊,這么囂張都不來剿?算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他們大概有多少人?”
韓松答道:“不好說,從營寨的規模上來看,足以生活幾百人。”
季國風心里一咯噔:“幾百人?那不是比我們還多了,這幫子人可都是刀口上舔血的海盜啊!呃,我說,我們是不是該避一下,或者跟他們談判一下,送點禮物買個平安?倒不是說慫,而是我們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總不能去跟地頭蛇硬拼吧?”
張正義往西南方看去,隱約能看到山影,過了一會兒,搖頭說道:“不好說,沒那么簡單。我們跟這個時代的人接觸有限,對他們的行為模式所知不多,必須以最壞的角度去揣摩。
就算想退,我們能退去哪,去即墨城么?不怕被當地官府或者大戶捉了當奴隸么?
就算去給海盜交保護費,他們會收么?直接過來全搶了不是更好么?
別以為我危言聳聽,這事即使在我們那時候都有呢,卷宗里我見得多了。
當然你說的也未必不是個選項,但前提是我們自己得表現出實力來,讓別人覺得我們不好惹,然后才能去談判桌上解決問題。
而且海盜們也未必有那么可怕。幾百人的寨子,總不可能全是青壯吧,除去做飯洗衣服的,還得分一部分搞后勤和留守,能出戰的頂天也就一百多。再說了,我們登陸的時候聲勢不小,他們摸不清我們的底細,也未必敢輕舉妄動。我們這段時間好好準備一下,全民皆兵,再修點工事,應該能應付,實在不行往船上一躲,他們還能拿我們怎么辦?
韓松,老季,我們分頭召集管委,先開個會討論一下。”
十天后。
由于突然出現的海盜警報,管委會提高了警戒級別,加強武備。保安組擴充到了三十人,脫產訓練;其他成員的訓練時間,從一個小時提高到三個小時,中午一個小時,傍晚兩個小時,而且,不但要進行隊列訓練,還要練習使用長矛。
午后,剛剛吃完飯的穿越者們沒有休息的時間,除了17個小孩子,全體成員不論男女都集中在一起,管委們也混編在隊伍里,進行軍事訓練。
除保安組在外的160個穿越者,10人一排,組成了四個10x4的方陣。高正、韓松,還有一男一女兩名“軍官”,各率領一個方陣,不時發出各種指令。方陣兵們手持長矛,聽著指令做出各種動作。
畢竟是在學生時代經歷過幾次軍訓的,經過十幾天的刻苦訓練后,現在他們已經能比較整齊地走出三百米了。但做復雜動作時偶爾還有人出錯,所以軍官的指令比較簡單,只有“向左轉”“向右轉”“出槍”“收槍”“向前刺”幾種。
所有人頭上都滿是大汗,但沒人抱怨,因為接下來要面對的是真正的生死大考了,掛科不能重修的。
他們手上的所謂“長矛”,現在只是一根木棍,為了防止傷人,并沒有削尖或者裝上矛頭。這個長矛,高正原先想定為四米,但是木工組做出樣品后,群眾們紛紛反應太長太重,實在是玩不來,于是量產的長矛只有2.5米,只制作了少量4米長矛配備給保安組使用。
此外,保安組與木工組協調過后,申領了一批不銹鋼餐盤,固定在木板上,做了十幾個簡易包鋼木盾。做出來之后效果還不錯,高正拿一根廢墟里翻出來的破鐵矛試了試,并不能破甲。
受此啟發,他們又找出一些不銹鋼飯盆,穿上繩子,墊了點內襯,做成頭盔;還拿了十幾把菜刀,綁上木柄做成了近戰兵器。
于是全副武裝的保安組新式武裝力量就出爐了。其中有10名刀盾兵,負責前排掩護;10名長槍手,裝備4米長槍,在后排突刺;6名弓箭手,使用木弓,以防萬一還配備了2.5米短矛,箭術稀爛,正在加緊時間訓練;兩名猛士,裝備防刺服和大刀,負責沖陣;兩名軍官,韓松和高正,其中高正掌握那把氣槍,負責指揮和狙擊敵方首領。全員裝備頭盔和看上去很不雅的鋼碗護心鏡。
保安組分成兩隊,韓松和高正分別帶領,又各自挑選了一名副職,全天都在高強度訓練,還要負責偵查和輪流守夜,很是辛苦。到了集體軍訓的時候,可以背著手去教訓別人,反而是難得的休息時間。
這都是為了防范南邊的龍王海盜。之前管委會咨詢了一下陳一成,得知東海比較大的海盜有兩家,一是半島上的黑水寨,二就是南邊的龍王寨,其首領姓王。與黑水海盜不同的是,王家是亦商亦盜,平時也跑貨運生意,見到肥羊才搞一票,若是交了買路費,通常會放一馬。(他怎么知道這么清楚的?)
知道龍王寨的信息之后,管委會略微安心,但仍然不敢放松訓練,不過這樣的訓練持續了一個月之后,大部分人都能操練得有模有樣了,海盜那邊卻依然沒有動靜,這就像靴子沒落地,讓穿越眾心里很不是滋味。
正在張正義琢磨著是不是該去和龍王寨接觸一下的時候,去陳家報信的幾個陳家伙計回來了。
這幾個人是跟著陳一成一起被穿越者們救下來的,之前商業組去周圍村落友好訪問的時候,覺得有本地人陪著會更有親善力一點,就帶了他們一起。他們在鰲山溝里轉了一圈之后,確實找到幾個村落,態度也還不錯,成功買了些粟米和小麥種子回來,還用重金(每日120錢的工錢)雇了兩個村民做農業顧問。
途中也打聽到了去即墨城的道路,要翻過一道小山,之后就是一馬平川。商業組覺得既然都到這里了,不如就直接讓他們回去報信。
管委會已經敲定了對陳家的策略,那就是好人做到底,人全送回去,船里的貨也全讓他們拉走。做好事技巧很重要,你要是覺得自己救了他們家兒子立了大功,借此吃拿卡要,反而會壞了印象,以后不好交往。不如直接一次豪爽到位,給人家留點好印象。反正那福船上的貨管委會也看過了,都是些瓷器、茶葉、香料之類的貴重商品,即使扣下暫時也用不到。
不過管委會也不是真想白做好人,他們的想法是,陳家受了恩惠,總不好意思拍拍屁股就走吧?他們家能做海商的生意,在地方上必然是有點勢力的,借他們的力量在這片區域站住腳,對穿越者未來的發展會非常有幫助,要是能順便洗白身份上岸就更好了。
總之在管委會打著如意算盤的時候,陳家派人回來了。為首的是一個熟人叫陳平的,還有幾個新面孔,報信說第二天陳家會派人來接大公子回去,于是管委會也顧不上龍王寨那邊了,趕緊商討了一份接待方案出來,匆匆準備了一下。
第二天,陳家的人按時來了,為首一輛雙輪馬車,上面下來一個穿長衫的中年男子,看到東海102后詫異了一下,隨后裝作鎮定,朝著穿越眾做了個揖。后面還跟了十幾輛大車,基本都是空的,最后幾輛上裝了幾個箱子。
張正義、孔嘉誼和商業組的王泊棠,穿著臨時用窗簾趕制的長袍,裝模作樣的迎接上去。這打扮看著很是滑稽,但沒辦法,現在就是狗眼看人低的時代,不管東西方都是這樣,你可以穿著奇裝異服,但一定要穿得高貴,否則第一眼就會被人看不起。
至于如何判斷是否高貴,那簡單,一看材質,二看是不是繁復。越復雜,越說明你需要很多人服侍才能穿上這件衣服,越說明你有錢有地位。所以歐洲貴族披著棉被戴著假發還穿絲襪高跟鞋;東方士大夫衣服一件套一件,以至于“更衣”成為上廁所的代名詞,畢竟穿得太繁瑣,不更衣沒法上廁所啊。
現階段穿越眾必須夾著尾巴做人,至于對舊世界移風易俗什么的,等能把大炮架到人家家門口的時候再說吧。
所以管委們必須穿上“華貴長袍”,哪怕不倫不類。反正陳家是海商,各式外國人應該見過不少,不會對奇怪的服裝樣式太過詫異,只要夠“高貴”能鎮住場子就行。
其實這窗簾布是鮮艷的紫色,以現在的眼光來看還真挺唬人的,因為這個時代染色技術落后,濃郁的顏色就意味著珍惜和昂貴,就算樣式怪了點,一眼看上去肯定是“好東西”。
三人與陳家人迎在一起,親切問候并自我介紹起來。
對面這位叫陳忠,是陳家的管家,接待水平很高,一點兒對三人的奇怪服裝表示詫異的意思也沒有,一個勁地感謝諸位義士出手相助。反倒是旁邊幾個圍觀的穿越者捂著嘴偷笑。
穿越眾之前已經討論過,覺得照實說他們是穿越來的太過驚世駭俗,不可,說是從南宋來的亦不妥,萬一被當成奸細引了官兵來剿可就麻煩大了,于是就連夜編造了一套來歷出來,如今見了陳忠便娓娓道來。
曰,眾人先祖于唐末亂世出海避難,不幸遭遇風暴,飄到東邊不知幾萬里的一處大島上,起名為威夷島,就地繁衍生息,如今回中土尋根問祖,誤打誤撞消滅了黑水海盜,救下了陳一成。如今他們也沒什么雄心壯志,只想先在東海扎根駐下來,慢慢做點小生意,合股開個商社,然后再設法尋祖歸根。既然在東海,那便叫東海商社好了。
陳忠一邊聽一邊點頭,似乎是信了。
不久之后,陳一成諸人被從船里接了出來,一見陳忠,立刻不顧體面狂奔過來。陳忠見了他,也是立刻老淚縱橫,快步迎了上去。
兩人相擁痛哭流涕,之后再次拜謝眾人救命之恩不表。
“諸位義士,此次出手救下我家公子,實在是與我陳家有大恩。我家老爺感激涕零,愿以一千貫酬謝諸位。”陳忠說著,讓人把車上的幾個大箱子搬下來打開,里面是滿滿的一串串的銅錢。
穿越眾此時對一千貫還沒什么概念,以為是一大筆錢,當場露出喜色,想要客氣一番。可旁邊的陳一成卻面露不滿,開口說話了:“陳叔,這真是我爹的意思?只有一千貫?這也太過寒酸了!”
說完,他又對張正義揖了一下,道:“張公,真是失禮了,這一千貫還請先收下,待我抵家后,再備足一萬貫給諸公送來。我陳家有恩必報,決不會讓恩公寒心!”
一貫錢,也稱一緡錢,理論上應該指一千枚銅錢,不過歷史上經奸商和污吏們諸般操作,發明了一個“省陌”的概念,這個“陌”不是“陌生人”的陌,而是數字“百”的會計寫法。“省陌”對應“足陌”,一足陌就是100整,而一省陌就是用77代替100。現在通行的一貫錢,都是用的省陌量制,也就是770枚銅錢。
一千貫就是77萬枚銅錢。單看這個數量確實不少,考慮到當前普通人做短工一天可得50-100錢左右,長工一月差不多有一兩貫,這一千貫就是幾十個底層勞動者一年的工資。二百個穿越者如果能全去城里搬磚,也要半年才能賺出來。
但陳一成帶回的那船貨,價值就在兩萬貫以上,他們的家產(也就是未來陳一成的身家),更是以數十萬計。所以陳忠拿出“區區”一千貫來酬謝東海商社,實在是太寒酸了點,這不光是錢的問題,也是陳一成的面子問題。
不過他一開口就是一萬貫,也是打腫臉充胖子。陳家雖然巨富,但大部分資金都以數字的形式留在往來賬目上,一次拿出一千貫沒問題,想搞一萬貫就得騰挪一番了,正常生意都會受影響。
看著陳一成沖動的樣子,陳忠似乎有點肉疼,但又不好意思駁了少爺的面子,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張正義和王泊棠對視了一眼,感覺有戲,于是王泊棠開口說:“陳公子,一萬貫太過貴重了,我們受之有愧……不如這樣,我見伯達兄來時乘坐的這艘福船不錯,我社現在困在陸上,十分需要船舶,不知貴府上是否有廢舊的船只,若能讓渡一艘,我們便感激不盡了。”
陳忠聽了此言,頓時眼前一亮。此時海貿,貨比船貴得多,這些南貨賣掉可得兩萬多,搭載它們的船買來卻只用了兩千貫。要是用艘舊船還了人情,也算合適了。
陳一成放完豪言后熱血消退,此時也有些覺得剛才出價太高,正好借此下臺階:“不敢不敢,既然恩公想要船,那一成自然要奉上。不過怎么能讓恩公用舊船呢,”他轉向陳忠,問:“陳叔,咱家現在有多少船在跑?”
陳忠做出一副哭喪臉:“公子,咱家原先一共也就三條大船,您這次回來折了一條,就只剩兩條了,都破舊不堪,而且今年還要再往南跑一趟,實在是沒船啊。”
陳一成拍著手,道:“沒舊船,那正好嘛。恩公稍安勿躁,待今年北風起,我就去南邊訂做上好新船,明年定將船交到諸公手上!此間諸公若有事須相助,盡管開口!”
在南宋,再好的船也不會超過三千貫,還能延期一年支付,順便又能拉不少貨回來,怎么看都比送出一萬貫劃算多了。其實在膠州也有幾家造船作坊,不過做的大多是近海用的平底船,海船也不是不能做,不過得先付定金,還得等工期,算上資金占用成本,還不如去南宋買現船合算呢。
“海事兇險,公子慎重啊。”
“多謝恩公掛心,若無這點擔當,怎敢稱陳家男兒!”
我們的意思是讓你加強點武力值,別又被劫了啊,帶不回我們的船怎么辦?張正義腹誹道,但他嘴上趁熱打鐵說:“既然如此,那真是多謝了。另有一事,我社諸人聽說南朝繁華,多想見識一番,不知伯達啟航時,能否捎上我社一二人?”
這也是之前討論好的,東海商社雖然在蒙統區,但偵察一下南宋情報是非常必要的,現在正好有了機會。
陳一成一愣,他倒不覺得捎幾個人有什么麻煩的,只是萬一被這幾人打探到福船的真實價格就漏底了,但仔細一想也沒什么,就同意了。
隨后管委會用珍貴的罐頭和白酒為陳家眾人踐行,賓主盡歡,尤其是陳忠對高度白酒贊不絕口,詢問是否是東海秘方,若能生產,陳家可代為銷售。東海人頗為意動,著季國風安排研究蒸餾酒項目。嗯,還好這白酒是瓷瓶裝不是玻璃瓶的,否則又要嚇死他。
隨后陳家眾人辭行,管委會趁這個有人護衛的機會,派了三名商業組成員隨行去陳家所在的即墨城考察一番,順便采購一些急需物資。
這段時間,穿越眾發現有很多物資是沒法自產或者替代的,其中最缺的是紙筆——管委會發動了“大圖書館計劃”,要求每個人都盡可能把自己所知的現代知識記錄下來,以備日后發掘,但很快他們就陷入了窘境:船上翻來倒去也只找到一些筆記本和舊紙,畢竟后世都是電子時代了,誰也沒料到會有穿越這回事,怎么會準備那么多本子?但沒紙筆可真就抓瞎了,總不能把知識刻在石頭上吧?于是就得盡快去買一批。好在他們從黑水寨挖出了不少銅錢,買房子買地不敢說,但買點紙總夠用了吧?
商業組三人揮手告別,他們的袍子下面,腰間纏著長長幾圈銅錢——這就是“盤纏”一詞的來源。
其余穿越眾繼續原先的工作。之前他們在河邊劃了一片兩千米長的耕地出來,由于那邊曾經是熟地,所以開墾難度不大,粗粗拉一遍,已經開了四分之一出來,但是還是把他們這些幾乎沒干過活的人累得不輕。之后在本地農業顧問的建議下,決定先種一季粟,也就是后世俗稱的小米,待秋季收獲了,再種一季小麥。
由于勞動力不多,為填滿這片耕地,種植得相當粗疏,看得顧問直搖頭。其實與傳統農民的思路不同,穿越眾面對著大量的土地,考慮的不是單位面積產量最大化,而是單位人力產量最大化。這樣粗糙的耕種方式,雖然畝產會比精耕細作的耕地低不少,但卻能在人力有限的前提下獲得更多的產量。
陸平的建設組也做出了不少磚頭和石灰;孫清南的機械組仍然沒有修好水車,不過進度在持續推進,此外其他人伐木和加工的速度也提升了很多。
在戰爭的陰霾下,穿越者堅定地向前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