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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七艦戰歌 下

  1258年,9月19日,8:03,嶗山灣。

  旭日東升,配合著秋季的海風,環境相當舒服。

  第一艦隊趁著北風,向南以過八節的高速疾馳,旗艦“寒露”一馬當先。

  接近戰斗位置的時候,寒露號把高高掛著的全紅色的戰斗信號板換了一下,命令一個接一個傳遞到后面,從最末尾的白羊號開始收帆降速,然后前面的戰艦也次第降下了帆。

  東海人同樣受困于海上難以有效傳遞信息的問題,但他們采取了許多手段試圖改善這一點。傳統的信號板通信被不斷加強,不但能表示豐富多樣的信息,還預先編制了許多代號、簡易指令和行動方案,實戰時很快就能傳遞足夠的信息。

  寒露號上,幾只躲在帆后的海鷗不滿地鳴叫了幾聲,飛離了桅桿。韓松站在艉樓上,目送它們離開,又看著蜂擁而來的膠州戰船,嘆了口氣,說道:“又是槳帆船,我最討厭槳帆船了,全靠人力換來短暫的機動性,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

  說完,他看了看表,對前方喊道:“鄭林,開炮吧,讓他們見識一下真正的海戰!”

  甲板上的槍炮長鄭林聽到,立刻一絲不茍地按格式回復:“收到!”

  寒露號的左舷上,五門獅吼炮一字排開。作為旗艦,寒露號有優先裝備新式火炮的特權,目前海軍總共才17門獅吼炮(原先11門,軍委會又把東海堡的4門和金口炮廠新下線的2門撥了過來),寒露號就裝備了5門,其它六艘船每船只有2門。

  這些小炮跟后世風帆戰艦上動輒24磅32磅的巨炮沒法比,不過小也有小的好處,那就是移動方便,不用太拘束于炮位。星火級每側船舷都有五個炮位,平時火炮錯開布置,需要加強一舷火力時,只需把對側的四輪小炮車推過來,再把阻攔索扣上就可以了。

  鄭林看看這些心愛的獅吼炮,又看看拼命劃過來的小木船,眼神中充滿著憐憫和不屑。他高喊了一聲“準備”,然后從船頭走到艉樓前,依次拍了五個炮長的肩膀一下。他們接到指令,立刻用手中的火節子點燃了火門上的引信,獅吼炮轟鳴著將鐵彈發射了出去。

  “轟、轟、轟、轟、轟!”

  敵船很明顯是為了接舷戰而設計的,雖然船不大,但是甲板和船樓很高,投影面積一點不小。五枚1.6kg的鐵彈次第從左舷射出,其中有三枚成功擊中了東邊沖得最快的那艘敵船,剩下兩枚則打出了一大片水花。獅吼炮的威力明顯要比虎威炮高一大截,炮彈直接穿過敵船薄薄的軟木船板,打出一片木屑和血花,哀嚎與炮聲交織著,在海面上不斷回響起來。

  炮組看都不看,立刻裝填起了下一發,而鄭林觀察著戰果,皺了皺眉頭,有些不太滿意。

  客觀來說,這三枚命中的炮彈雖然聲勢驚人,但并沒有造成致命的傷害。雖說擊中了好幾個人,打穿了船板,但只是多了幾個洞而已,都沒怎么進水。被擊中的敵船停了下來,與其說是被擊壞了,不如說是嚇傻了。

  但是不要緊,后面還跟著六艘船呢……

  緊接著,戰列線中排第二位的霜降號也開炮了。敵船密密麻麻沖過來,很容易命中,又有三艘倒霉的槳帆船被擊中。

  再接下來,又是后面的小雪號……

  在接連的炮擊下,敵軍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有的躑躅不前,有的卻加速想拼一把,但紛紛成了顯眼的靶子,被火炮優先照顧。

  這一輪炮擊下來,其實膠州水師真正的損失并不多,直接被炮彈殺傷的不過三五十人而已,被轟沉的船也只有一艘——這艘船沖得太猛,被轟中了七八炮,進水太快,也算倒霉了。

  但是經過這種聞所未聞的“雷霆轟擊”,對方的心靈受到了強烈的震撼,已經失去作戰的勇氣了。如果這是玩游戲,就能很清楚地看到敵軍的生命值只減了一格,但士氣值已經到底了。

  受此沖擊,他們的速度驟然減慢,而第一艦隊則升帆前進,繞過那艘大沙船,又頂著西北風向北轉向,在側逆風中緩慢地向正北行駛,依舊排成戰列線對西側的敵船轟擊起來。等這一輪過后,又轉向西,如法炮制。

  海翼帆的優勢在此時展現得淋漓盡致,帆面隨著風向不斷轉動,為船只提供了充足的轉向扭矩和動力,使得變換位置的動作靈動而有序。

  經過漫長的轟擊后,呃,一艘船都沒轟沉,只是把它們轟得遍體鱗傷不成樣子失去戰斗力了。敵軍拿他們沒什么辦法,在海上無助而彷徨,甚至還出現了逃亡的情況——有兩艘船似乎是被嚇破了膽,升起了帆,拼命朝南劃著試圖離開戰場。

  韓松沒理他們,指揮艦隊轉向南,又開始了第四輪的轟擊,巨響和硝煙再次在海上彌漫開來。這下子敵軍再也堅持不住,一窩蜂向南逃去。

  但在順風中,他們的速度顯然不如采用了海翼帆的星火級,輕松被追上,又不得不轉向東側外海逃竄。

  追擊過程中,多達五艘膠州戰船被擊沉或者慢慢進水沉沒,還有兩艘見跑不過,干脆降帆打起了白旗,剩下四艘逃到了那艘大沙船旁邊,躲到了它的背后。大沙船似乎被激怒了,船上響起了低沉的鼓聲,朝向第一艦隊的方向沖過來。

  “好嘞,那我們就去會會它,”韓松用望遠鏡看著那艘大船,有些貪婪,“注意點,打船樓就行了,別打船身。我看這船還可以,繳獲下來拿去金口運貨應該不錯。”

  “好,等放近了再打……”

  寒露號的左舷中央炮位土豆三旁邊,炮長潘學忠接到鄭林的指令,瞥了一眼前方逐漸接近的大沙船,就低頭檢查起彈藥來。

  潘學忠是兩年前跟著起點號一起來到東海的五個南宋船員之一,兩浙東路婺州(金華)人。當初他沒打算給東海商社打長工,想著來年就隨船回去,結果到了東海之后發現當地生活還不錯,就留了下來,后來出海賺了好幾筆外快,就更死心塌地了。由于他識些字,算術學得也很快,因此被股東們很是重視,現在在寒露號上是鄭林的副手,操縱位置最中央的土豆三。有小道消息稱,隨著海軍船越來越多,軍官位置不可能總讓股東們占著,他就在下一批提拔的名單之中。

  說話間,寒露號與大沙船已經接近到了百多米的距離,潘學忠檢查完彈藥,剛要抬頭,就突然聽到一聲“不好,趴下!”。他心里一驚,下意識地一低頭,然后就聽到一陣呼嘯的破風聲,緊接著就是一聲慘叫,然后又是一聲沉悶的撞擊聲。

  他心里一片惶恐,正準備抬起頭來查看是什么情況,結果又聽到一陣呼嘯,只好再次趴低,緊接著就是“咚”的一聲金屬刺入木頭的聲音,然后便是一片驚呼,還有不斷的抖動聲。

  他不確定危險過去了沒有,仍然趴著沒敢抬頭,但周圍已經喧鬧了起來,艉樓上傳來了韓松憤怒的聲音:“開炮,干掉那兩臺床弩!”

  潘學忠抬頭一看,立刻大驚。

  就在他左后方不遠處,一支巨大的弩箭穿過了土豆四裝填手的軀干,將他砸到了后方的甲板上,人已經沒氣了,雙眼圓瞪著,血跡延伸了一路。右前方,土豆一和土豆二之間的船舷板內側透出一個巨大的箭頭,兩側的幾個炮手腿上臉上帶著血痕,顯然是被飛濺的木屑傷到了。

  他又看向敵方的大沙船,果然甲板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多了兩臺床弩,十幾個水手正在拼命地拉動絞盤,準備再次裝填。他努力地回想了一番,才想起不久之前這兩臺床弩的位置應當是用篷布和人墻遮蓋起來的,敵軍把它們隱藏了起來,搞了一次卑鄙的偷襲!

  想到這里,一股怒氣涌上了潘學忠的心頭,正好這時背后傳來了鄭林的聲音“瞄準床弩,自由射擊!”,他便一下子跳起來,趴到炮車后面對著對面大沙船上的一臺床弩仔細瞄準了起來。

  話音未落,土豆一和土豆四已經迫不及待地開火了。這兩個炮組都瞄準了右側的床弩,土豆一沒有打足提前量,炮彈落到了后邊,不過殺傷了幾個水手;土豆四則打中了床弩前方的船舷板,濺起的木屑木塊給后面的兵丁造成了不小麻煩,但鐵彈還是擦著弩床飛了過去。

  “弟弟們,還得看哥的!”潘學忠頭也不抬地喊了一句,然后握炮的手更加穩了起來。

  他的頭腦從未有一刻如此清晰,各種彈道參數飛快地運轉著……終于,在船身的一次搖晃過后,他立刻將發射手柄按了下去,火繩飛快落下引燃了火門處的短引信管,片刻之后,鐵彈伴隨著轟隆聲和他的怒吼聲呼嘯而出!

  這枚飽含這復仇怒火的炮彈跨越百多米的距離,正而又正地朝大沙船上的床弩飛去,直接撞在了床身之上——

  “哐——崩!”

  床弩在鐵彈轟擊之下發出強烈的斷裂聲,床板四散飛裂,已經上了弦的巨大弩箭崩飛起來,崩解的弩臂砸中了一個奔逃中的水手,嚇得周邊的弩手四處逃散,連帶著旁邊的另一臺床弩也啞火了!

  “潘哥,厲害啊!”裝填手們向他發出了贊嘆,不過手上沒法閑著,快速裝填起來。

  潘學忠喘著粗氣,心中得意,但也不敢怠慢,趁著他們裝填的功夫,又對著左邊另一臺床弩瞄了起來。

  稍后,寒露號上剩下兩門炮都開火了,可惜都沒命中,但把沙船上剛抬起頭來的水手再次嚇趴了下去。

  潘學忠正欲再接再厲,可左右轟轟兩聲傳來,對面又傳來一聲弓臂斷裂的震響聲,問題已經解決了——原來土豆四的炮長覺得實彈命中困難,干脆打了枚霰彈出去,鉛子雖然沒法摧毀木結構,但打在薄薄的弓臂上還是很容易讓床弩失去了戰斗力。

  “呼!”潘學忠將手上這枚炮彈朝著已經被破壞掉的床弩打過去,并沒有命中,但嚇嚇人也是好的。他轉頭看向土豆四的炮長朱杰:“小子偷雞……但是,打得不錯。”

  說完他又回頭看著甲板上的尸體:“江黃兒……哥哥們給你報仇了!”

  破壞掉兩門床弩之后,寒露號也已經與敵船擦身而過,后面的霜降號接上,繼續對沙船的甲板進行清洗。

  一離開戰場,韓松立刻從艉樓上沖下來,查看傷員的情況。幾個義勇隊員已經圍在犧牲者的身邊,用刀將巨箭砍斷,箭頭仍然留在體內,見韓松過來,紛紛讓出了道路。

  “江黃兒……”韓松半蹲在遺體旁邊,為他合上了雙眼,“你是我們海軍組第一個戰斗減員,也是第一個烈士,殺死你的兇手已經被我們的大炮轟殺了,你安息吧……”

  周圍的炮手裝填完畢,也圍了過來,臉上露出悲傷、憤怒和不甘的表情。

  江黃兒是東海商社當初從海州雇傭的水手之一,在第一艦隊中的資歷也算老了,平時花錢大手大腳,人緣因此也還不錯。水手們雖然早就知道干了這行就必然會有風險,但真到了這種時候,還是免不得感傷起來。

  一個和江黃兒素來交好的小水手嗚咽著說:“江大哥昨晚還跟我說過,等這仗打完了,他就去說個媳婦,還要買一輛最新的四輪馬車,帶我去兜風,沒想到,今天他就這么沒了……”

  旁邊一個年長的水手見他這樣,連忙呵責說:“都多大了,還哭鼻子,沒個人樣!”

  小水手抽著鼻子,說:“我沒哭,我就是,我就是,哇……船長,江大哥家里可就他一個男丁,他要是走了,那,那……”

  韓松站起身來,環視著這些水手,見他們中不少聽到這里都沉默起來,不由得在心中有所感嘆。他開始思慮大會的政策,但很快就又拋到腦后,果斷地開口說道:“不需擔心,商社不會拋棄任何一個為它而戰的戰士。江黃兒的家人會拿到應有的撫恤,而且商社還會安排他們去從事力所能及的工作,家里絕不會就這么垮了!”

  聽到這句話,不少水手欣慰地笑起來,鄭林見機,立刻出聲喊道:“好了,別圍著了,回到戰斗位置,我們打上那艘船,為江黃兒報仇!”

  “為江黃兒報仇!”水手們高吼著,心中淤積的憤懣發泄了不少,然后按次序返回炮位旁邊,注視著左后方的敵軍大沙船,眼神中快要噴出火來。

  韓松指示義勇隊員用備用的帆布把江黃兒的遺體包裹起來,暫且運到了船艙里安置下來,然后拿出一堆牛丸槍,分給空閑的水手們。

  “先把實心彈打出去,轟他們的船樓;再裝霰彈轟一輪,然后就跳過去,解決他們!”韓松回到了艉樓上,對下面的炮組大聲喊道。

  “明白,把他們轟成篩子!”船員們齊聲回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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