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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日子還得繼續

  1258年,10月27日,城陽工業區。

  如今的工業區,最顯眼的就是那座時刻冒著黑煙的二十四門“大”輪窯了。它位于嶗山腳下、白沙河南岸,基礎架構用紅磚壘成,燃燒室內壁布設了用白云石燒制的耐火磚,整個膠州都少見如此巨大的磚石建筑。

  白云石是去年在萊陽縣發現的。這是一種含鎂的碳酸鹽礦物,外表潔白,遠觀就像成塊的鹽一樣,經高溫燒制后,可制成耐兩千度以上高溫的優質耐火材料。工業上煉鋼用的堿性容器,用的就是白云石耐火磚作為內襯。

  這座輪窯同時燒兩部火,每個窯室的余熱可提前加熱下一個窯室,輪替作業,生產效率極高。目前為了滿足建設需要,晝夜不停,倒班作業,每日能生產近兩萬塊磚。當然,這是以在此勞作的幾十名戰俘的健康為代價的,不過這也沒辦法,就當是發揮余熱了吧。

  同時,輪窯還能順便完成木材的干餾作業,干餾出的木炭可以直接送進窯里成為燒磚的燃料。這在煤炭儲量不足的當下非常重要,使得輪窯在不需要外界輸入資源的情況下,可以就地取材,源源不斷地生產出大量磚塊。

  這自然也讓附近嶗山上的樹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看得不少熱愛環保的股東們直心痛,反復催促萊陽方面盡快多采些煤過來。這倒不是他們無病呻吟。即使不從環保的角度來看,這樣亂砍濫伐的行為也破壞了森林的再生能力,從經濟上來說是不合算的。只不過現在軍情緊急,只能兩害相權取其輕罷了。

  輪窯往西,就是工業區的工坊區域,這里相比最初已經擴大了數倍,除了最初的紡織工坊和制針工坊,又多了成衣工坊、食品工坊、造紙坊、木器工坊、鐵器工坊等等,都建成統一的方塊狀,沿著東側那條小河一直向南延伸過去,背后是河,門口修了一長道夯土路,來來往往運輸的車輛和小船絡繹不絕。

  路對面,有不少小食攤,為工人和來往的商旅提供食物飲水。商務部在這里開了一個商店,出售各類自產和從膠州繳獲的小商品。東海儲蓄所也在這里開了一個分所,用于給工人們發放工資和提供儲蓄服務。

  在這里工作的工人數量也增加到了接近四百人,絕大多數都是附近的村民,趁著農閑過來賺點工錢。但也有一部分人來自墨水河北甚至更遠的區域,聽說這里有工作機會,跋涉數十里跑過來打工。這些人為了賺一點錢,可以天沒亮就起床,走上十幾里路來上工,下工之后再走回去,令管理工坊的股東們嘆為觀止。

  商務部的采購經理揮舞著一串串的銅錢,在附近鄉間大量收購各類原材料,運回工業區,再制成各類軍需品,運往前線,支撐起了軍隊的大量消耗。不過,仍然有不少東西是工業區不能生產或者說產能不足的,就外包給了附近的工匠進行生產。

  木器工坊的大院中,停著一輛外銷型的小號四輪車,拉車的驢已經系到一邊喝起了水。

  車子旁邊,一個穿著棉袍的中年男人帶著一個十多歲的學徒,不斷從車上搬下四個一捆的木制車輪,解開后,交給后邊一個穿著紅袖制服的三級工。

  三級工把車輪分類平鋪在地上,然后拿出一套預制量具,測量起車輪各個部分的尺寸來。測量完一個就按結果分類放到前面的箱子里,偶爾遇到質量有問題或者尺寸實在不合的,就挑出來放回車子旁邊,每當這時候,中年男人的臉色就要黑一下。

  旁邊又有一個帶著幞頭的年輕人,拿著鉛筆和筆記本記錄著車輪的數量。不久后,全部車輪清點完畢,年輕人笑呵呵地說道:“孫師傅,一共五十七個合格品,來,您簽個字,然后就能去財務領錢了。”

  孫師傅不會寫字,但是無妨,這時代有個變通方法叫“花押”,也就是自創一套圖案符號作為自己的代號,簽字時以之代替名字。他接過筆,隨手畫了個押,抬起地上那幾個不合格的車輪放回車上,嘟囔道:“也就恁要求這么嚴,這些車輪,放到俺們鄉下,一個兩個不都是上品?”

  年輕人笑著說道:“孫師傅,要是你自己造車子,自己修修,這些自然是能用的,但是我們用的車輪,都是要求隨便兩個都能互換的,差一點可不行啊。”

  其實他這是有點吹牛了,以現在簡陋的生產條件,想任意兩個輪子都能互換是不可能的。現在東海商社,只能做到把大量的車輪,按照測量結果,分成幾個公差等級,然后派往不同的用途。不光車輪如此,車軸、軸承等等需要配合的部件都是這樣,即使同為30mm直徑,但實際造出來的上下偏差能有半個毫米,只能把他們測量分級,根據不同需要選擇不同的配合方式。就連軍隊用的火槍,都是按實際口徑分成了三個級別,分別給三個營使用的。

  這也導致了外包只能到車輪這個級別,不能分別將輪箍、車輞和輻條外包再組裝起來,因為誤差太大,這么多來源繁雜的零件裝不起來,只能由工匠自己一邊造一邊修一邊裝,才能做出一整個輪子。最后的成品還要由工坊拿到車床上車兩圈,才能得到合乎需要的成品。

  孫師傅送來的這批輪子,已經提前將軸承都裝了進去。這軸承也是新款,相比于早期直接以石墨為基材的簡單粗暴的法子,新軸承是以銅為基材,內部鉆上多個小孔嵌入石墨,將石墨作為緩釋的潤滑劑使用,壽命要長得多,更適合顛簸的路況。

  孫師傅擺擺手,說:“罷了罷了。走,春子,去給你師娘割兩匹綢子去!”

  說完,他去工坊西側的財務處領了一疊東海儲蓄所的不記名存單,數了數沒問題后,就把車子暫時留在院子里,帶著學徒去了西邊的大街上。

  這條夯土路雖說修好還沒多久,不過由于車來車往,已經有不少坑洼了,前天又剛下過一場小雨,很是有些泥濘。

  孫師傅有些皺眉頭:“這東海人,占了官府,也不知道好好把路修修,東海關那塊都鋪石板了,這邊連點石子都舍不得用。”

  說完,他小心地沿著相對干燥的地方踩了過去,以免臟了他的新鞋子。

  他的學徒,那個叫“春子”的,倒沒什么抱怨。他們村子里到處都是這樣的泥濘土路,有的地方連土路都沒有,只是野地,反正他連鞋都沒得穿,也沒什么不習慣。

  過了土路之后,一陣香甜味傳來,春子頓時就走不動了。

  孫師傅拍了他頭一下,罵道:“沒出息的!”然后他也順味道看過去,發現是掛著“劉小白”商標的東海烘焙工坊的招牌蛋糕出爐了。

  這時候他的肚子也咕嚕叫了起來,畢竟趕了一路車,還沒怎么吃飯。他摸了摸懷中的紙券,咬咬牙,掏出三張,道:“罷了,今天你小子有福,咱就買上兩斤!”

  春子高興地接過三張二十文的儲蓄券,跑到食堂窗口前,換了兩包香噴噴的蛋糕和十文銅錢回來。兩人站在路邊,三兩口就把蛋糕吃完,戀戀不舍地把油舔干凈,隨后走進了商務部開辦的供銷社中。

  供銷社里一個女店員見他們進來,連忙笑著迎了上去。這名女店員穿著制服,而且面色紅潤,身材壯碩,一看就是東海商社的真正勞工,而不是外聘的臨時工。

  “這位大哥,來買點啥呢?”

  “俺來看看……你們這有啥綢子?”

  “綢子當然有,是給嫂子割的吧?你可是來對地方了,來,大哥,你看,這是東平府產的薄絹,顏色艷麗,透氣舒適,只要兩千錢一匹……”

  “哈,兩千?太貴了,而且這也太薄了,有沒有結實點的?”

  “呃,當然有,你再看看這個……”

  在他們討價還價的時候,春子順著四周的柜臺一個個看過去,眼花繚亂的商品晃花了他的眼。

  門口左邊的位置,是城陽工業區自產的草鞋、布鞋、麻布衣褲等等,品質不能說特別好,但也過得去,而且價格要比尋常市集上賣的便宜多了。當然,對于自給自足的普通村民來說,再便宜也是要錢的,不如自家織布自己縫。只有那些有了穩定的工作,能夠把自己的時間轉化為錢的人,才會認為與其費時自制衣物不如多干點活,去買成衣更合算。也就是說,這些商品,大部分還是賣給了城陽區的工人們。

  門口右邊,是些鐵鍋、鐵锨、鐵耙之類的鐵質工具,由鐵器工坊出產。與紡織品不同,這些鐵器比市場上的同類產品要貴不少,但是由于用了金口產的優質鐵料,質量絕對過硬,所以還是很受歡迎的。其實商務部寧愿走平價多銷的路線,只是現在用鐵量大,鐵器工坊能分到的不多,所以只能抬價控制產銷量。

  往店內走,就是稍貴一些的商品,比如鋼制的小刀、短劍,還有綢制的汗衫、茶葉、粗陶瓷器皿等等。再往內,甚至還有南方瓷器、玻璃器、銀首飾、白糖這些一看就貴得嚇人的商品。

  最后,春子停在了一件暗紅色的棉大衣旁邊,羨慕地看著它。

  這件棉大衣是軍用的。去年,農業部試著種了一批棉花,今年收獲之后卻發現紡織技術不夠,怎么都織不成型,最后沒辦法,干脆就做成填充物,夾在麻布里做了一批棉大衣出來。本來還想染成軍綠色,但是找不到合適的染料,就干脆跟軍服一樣染成了紅色,反正鐵基的紅色染料好做的很,最后看上去還挺精神的。

  這批棉大衣除了特供給股東們和供應軍隊,也少量拿出一批在各地的商店出售,不過價格貴得嚇人,要八千文一件。其實不光棉大衣如此,其他軍需品的市場售價也不便宜,畢竟擺出來銷售的主要目的并不是盈利,而是為了向士兵們展示他們身上穿的這套東西有多昂貴,讓他們安心賣命。真正走量的商品,都是形制與軍需品不同的猴版。

  就在昨天,一支軍隊從春子他們村子經過,穿的就是這種紅色的軍大衣,排成行走起來,那叫一個威風啊。春子還在隊伍里看到了他們村應征入伍的王二哥,跟以前猥瑣的樣子完全不一樣了,整個人都煥發著精氣神。他本想上去打個招呼,不過被師傅攔住了,沒湊到跟前,很快,這支隊伍就往東去了。

  正在春子看得入神的時候,孫師傅已經談好了價錢,付了一些儲蓄券,換了一匹綢布和一匹麻布回來,轉頭一看,頓時猜到他在想什么,當即呵斥道:“別看了,別想去當兵,你可是跟俺家簽了契的,學了俺的手藝,將來可是要給俺養老的!”

  春子抱頭嗚嗚叫著,孫師傅見狀,嘆了口氣,又說道:“唉,罷了。春子,俺跟女掌柜說好了,買這兩匹布送一雙布鞋,你去選一雙吧。”話剛說完,見春子歡呼雀躍跑到門口的鞋攤上,取出一雙就要往腳上套,連忙喊道:“等等,去討點水來把腳洗了,莫污了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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