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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走進歷史 中

  1259年,5月4日,臨安。

  王泊棠提著兩個狗籠子,路上又去一家“清節正店”點了一份外賣,帶著回到了都亭驛。

  走到自己所住的小院門口的時候,看到里面有人,還以為又是哪個禮部小吏來索賄了——在外交無小事的后世這有點不可思議,但現在可是常事,來進貢的外蕃把皇帝當肥羊,他們自己被外交官吏當肥羊,正常操作——沒想到進去之后,竟然發現秦九韶等在了里面。

  王泊棠一愣,隨即舉了舉手中的飯盒,說道:“秦公來得正好,我買了清節家的酒菜,來共酌幾杯!”

  秦九韶舉手一揖,看了看王泊棠手中的飯盒和小狗,笑道:“王使好雅興,那老夫便不客氣了!”

  秦九韶今年也走了運,受趙昀賞識、賈似道提拔,自己也活動了一番之后,轉任了太史局少監,領銜編制新歷。太史局現在是秘書監的下屬,秦九韶通過東海人這條線,又跟秘書少監劉克莊攀上了關系。兩人同屬賈似道一黨,又都是學問大家,很快臭味相投,熟絡起來,恨不得稱兄道弟。

  呃,順帶一提,歷史上秦九韶叛出賈黨投靠吳潛之后,他對修歷的建議,就是被這個劉克莊大噴一通,才不得實行的……

  對于秦九韶來說,王泊棠這些東海人可算他的貴人,而且王泊棠對他總有一種超出官職和年齡的尊重,這讓他很是受用,因此看王泊棠也特別順眼,甚至有一種知己之感。

  秦九韶幫著王泊棠布置好酒菜,然后也不多客氣,拿起酒盞喝了一口,贊嘆道:“好酒!王使,以后也別叫我什么秦公了,實在是當不起,直稱表字道古即可,我兩平輩論交吧!”

  道古是秦九韶的字。一般來說,對小輩可直呼其名,對平輩要稱字,而對長輩則要稱呼職務或尊稱為“公”。跟秦九韶平輩論交,這豈不是能千古流傳的雅事?王泊棠一喜,當即說道:“那小弟便卻之不恭了!道古兄,以后稱小弟……”

  他說到這里,突然發現自己并沒有字,這就尷尬了,難不成還能讓秦九韶直呼其名不行?

  后世華夏文化圈大多數人已經不再有取字的傳統,但其實稱字的需求還是存在的。稱呼一般熟人比如同事同學,呼全名顯得太生疏,單呼名又顯得太密切,因此同學之間常會相互取外號,不少企業會要求員工取英文名或“花名”,用于平時的交流。而在古代,這個需求就是通過稱“字”來滿足的。

  秦九韶看出了他的窘迫,笑道:“可是東海風俗不興取字?”

  王泊棠立刻點頭道:“正是如此,鄉野俗人,無取字之傳統。要不然,道古兄,你幫我取一個?”

  “那怎么行,”秦九韶連連搖頭,“若是我給你取字,不就長你一輩了?這可不行。不過最近正有個好機會,你若面見官家,屆時請官家為你取一字即可。”

  “官家也可給人取字?”王泊棠驚奇道,不過隨即就察覺到了更重要的信息,“最近我可見到官家了?”

  秦九韶笑著捻起了胡須,最近形勢又有大變,朝廷對“東海國”的政策逐漸清晰,今日他就是來探口風的。

  他放下筷子,朝南一抱拳道:“那是自然,上一屆的狀元,便是由官家親自改字為‘宋瑞’的,也是一樁美談呢。屆時只要官家高興,你便趁機求取便是,自會允你的。”

  王泊棠聽出了點味道,也放下筷子,為秦九韶添滿一盞酒,問道:“不知官家如何才能高興呢?”

  “官家一直是高興的,只是朝中有些大員有些微詞。”秦九韶正色說道,“若能堵住人口,官家自然便高興了。”

  時間來到開慶元年五月,南宋面臨的形勢更加嚴峻了。西線蒙哥汗仍在有節奏地占領蜀地不說,中線忽必烈的大軍也已經開進至濮州,直接威壓到了南宋的淮西防線。東線李璮更是連敗趙與訔,在黃河南岸站穩了腳跟,甚至都開始筑城了!

  這三路,不管哪一路取得突破,都將以點破面,整條長江防線不復險矣!

  在這么惡劣的形勢下,南宋小朝廷開始病急亂投醫,尋求一切可借助的力量。能生俘數十真蒙古大兵、又在膠東鬧出了好大動靜的東海人,也因此被朝中大員想了起來。如果說今年初,這“東海國”還只是賈似道隨便找來撐場面的龍套演員,如今他們就真正成為了能影響局面的角色。朝廷試圖放點好處給他們,讓他們好在李璮背后多搗亂。

  但是朝廷中對于“東海國”的獎勵條件仍有爭議,大員們也不好意思拉下臉來直接跟他們討價還價,于是便輾轉派了跟東海人關系不錯的秦九韶過來先摸摸底。

  王泊棠知道正戲來了,直起身子來,說道:“還請教。”

  秦九韶做出一副恭敬的表情,朝東一禮,說道:“官家和賈相公,本都是欲封王國主為郡王的,只是有人認為,東海國初貢便封王,待遇太厚,所以只能從公封起,或許只能是侯爵。”

  說完,他見王泊棠大張著嘴,以為惹惱了他,連忙補充道:“王使勿惱,這是朝廷將東海國視為諸夏之一藩,方有爵位之爭,若只是尋常化外蠻邦,那隨意封個國王出去也不會心疼的。這是親善,不是鄙薄!”

  王泊棠把嘴閉上,倒真不是因為爵位而惱,他想的是:就這破事?讓我在這白等幾個月?我管你封什么爵呢,別說公侯了,就算伯爵子爵都無所謂啊,楚國當初不也只是個子爵?反正那“王國主”都只是編出來的,我還巴不得拿這勞什子爵位去換點實際的好處呢。

  但這似乎正是個漫天要價的好機會,于是他趕緊裝出一副壓抑住怒氣的表情:“我等本就是化外棄民,哪能奢求什么爵位呢!我看也不用公侯了,干脆封個伯爵便罷了!”

  秦九韶看到他的表情,急道:“不會不會,至少一個開國縣公是可爭的。”

  開國縣公是宋朝公爵中最低的一級,其上依次還有開國郡公、開國公、郡公、國公。宋朝在公這一級的爵位其實封得很多,只要到了宰輔一級的大員,政治上不犯大錯誤,最后大多都能拿個開國公甚至國公的封號。現在只給“王國主”一個開國縣公,看來朝廷實在是吝嗇得很。不過宋朝的爵位是不世襲的,只是個榮銜,而藩國則可以世襲,所以即使只是開國縣公,含金量也不低。這也是出于平衡朝廷大員的考慮。賈似道的政敵不希望他引薦的“東海國”過于顯赫,而賈似道自己都還沒封公呢,也不希望一手帶起來的“小弟”爵位一下子蓋過他,所以最后只能妥協到這一級。

  但這些對王泊棠來說這些烏七八糟的都是廢話,根本沒什么意義,重要的是實際利益,現在還一點沒有呢,因此臉色仍不好看。

  秦九韶又補充道:“此外……可授鎮海軍節度使,都督登、萊、密、濰、青五州,加京東東路觀察使!”

  王泊棠聽了一愣,好大的官啊!

  這一串頭銜里面,第一個“鎮海軍節度使”其實價值不大。宋朝吸取唐末藩鎮割據的教訓,節度使已經沒有實權,只是個榮銜,每當有官員立了大功,便封個某某軍節度使的名頭,其實并沒有唐朝節度使那樣的權力。但對于東海人來說,也并非完全無意義,反正實權已經有了,有個名頭正好狐假虎威。

  而后面那個“都督登萊密濰青五州”,可就耐人尋味了。

  宋朝在山東半島的行政區劃沒有后來那么細,膠州和寧海州在那時還不存在,登萊二州幾乎就囊括了膠東的絕大部分,密州更是包括了現在的密州和莒州大部,而青州就是現在李璮的老巢益都府。這五州,相當于后世的威海、煙臺、青島、濰坊、日照,著實不小了,比東海人實際掌握的地盤都要大得多。

  雖說這些地區本來就不在南宋掌控下,只是慷他人之慨,但怎么說也是名義上的王土,一下子拿出五個州交給“東海國”節度,在政治上可是需要很大勇氣的,想必肯定會招致清流的很大非議。

  朝廷之所以這么大手筆,其實是源于東海人的一項請求:東海人在宋土之中經商、居住、行走,與宋人同。用他們自己的話說,也就是所謂的“國民待遇”。

  東海人之所以這么要求,自然是為了在南宋行商方便。但朝廷想的卻是,如果批準了此事,東海人干脆全搬家到江南了怎么辦?那還怎么在北方搞事?

  但官員們又不敢直接拒絕,怕東海人因此直接撂了挑子,因此就將五州節度權交給了他們,這樣東海人在膠東做了土皇帝,就不會往南宋移民了吧?再把“與宋人同”的待遇稍微修改一下,經商什么的無所謂,但是居住人數不能太多,他們得了便宜,也就不會糾結了吧?

  至于把李璮占據的青州封給他們,那更是赤裸裸的陽謀了,幾乎是明著在挑撥東海人和李璮的關系。說起來當時朝堂上的爭論也很有意思,大員們像是買菜一樣討價還價,先是只愿意給一個東海人已經實控的密州過去,后來為了挑撥,才加上萊州和濰州,最后還是賈似道的政敵丁大全拍板,才把登萊也加了上去。當然,丁大全這么搞,未必沒有坑賈似道的意思。

  后面的“京東東路觀察使”,也是出于這一目的。

  京東東路是宋朝對山東半島行政區的稱呼,觀察使全稱觀察處置使,是行使監察職能的官員,在東海人不可能占據整個京東東路的前提下,這其實也只是個沒卵用的榮銜。但是這個職銜是有歷史淵源的,當初李璮的父親李全,在發動叛亂前,就一直向南宋求取“京東東路觀察使”這個職銜,但是直到他真正反叛,南宋都一直沒準。現在把這個頭銜加給“王國主”,顯然也是為了惡心李璮。

  王泊棠咀嚼著這幾個頭銜,察覺到一絲陰險,但實際上他并不在意這些虛名,只是下意識討價還價道:“鎮海軍節度使?這是什么意思?不如改成東海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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