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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田頃法

  1259年,5月19日,中央市,五角堡。

  三月份的全體大會,管委會報上去了一個包含了九個新設城市的浮夸計劃,自然被大會否決了,不過其中的部分內容得到了通過。

  原金口堡以及金口灣沿岸地區,新設金口市,定位為重工業城市。

  原東海地區、城陽地區、青島地區,統一規劃,新設東海市,定位為輕工業和商業城市。

  原藍村鎮附近以及大沽河西岸直到膠水河的區域,新設中央市,定位為政治中心和商業中心。

  以上三個市,暫時都只存在于地圖和文件中,并未設置市級管理機構,仍舊由管委會全局統籌管理。全體大會仍然在東海市召開,但管委會駐地正式搬遷到了中央市,只不過現在中央市的“八卦主城區”仍然在圖紙上,管委會還是只能在五角堡的帳篷里辦公。

  今天,張正義正在帳篷里對著一張地圖,左手捧著一杯嶗山茶,右手像指揮樂隊一樣手舞足蹈地寫寫畫畫著。突然,門口傳來響鈴的聲音,他立刻嚴肅起來,把手背到了后面,喊了一聲“請進”。然后帳門拉開,陳潛和張國慶各抱著一個厚厚的文件夾,一前一后走了進來。

  “嗨,首席,早啊。”張國慶先打了個招呼。

  張正義招呼他們坐下,給他們倒了兩杯水,說道“真是稀罕,你們兩個怎么一起過來了?”

  張國慶遞了一份文件過來,說道“首席,我最近在鄉下忙活,感觸不少,有了些想法,所以請了陳哥一起,寫了點東西出來。”

  張正義接過來一看,上面的標題是三個大字《田頃法》,下面的內容倒是不多,就三張紙,他粗翻了一下,問道“這是?”

  張國慶咳了一聲,正色說道“我們應當重視農業,農業是一切產業的基礎。有了發達的農業,我們才能把更多人口解放出來,繁盛其他的產業。”

  張正義點點頭“嗯,沒錯啊,這不是傳統政策嗎?哪個朝代都會重農輕商嘛,我們實際上也是很重視農業的。”

  張國慶連忙說道“我們確實應該重農,但并不說就要輕商。實際上,歷代封建統治者雖然嘴上喊著重農,但他們并不懂什么才是真正的重農,只會無腦地把農民束縛在土地上,這不但不會促進農業的發展,反而大大有害。真正的重農應當是最大化單位人力農業產值,在滿足需求的前提下,從事農業的人越少越好。”

  “對啊,所以我們大搞農場嘛,現在都一個場工平均五十畝地了。”

  “農場的路線確實沒錯,但我們不可能把全膠州的地都種了。膠州的農民才是農業生產的大頭,他們生產得越多,能供養的城市人口也越多,他們自己的收入也會越高,進而購買商品的能力也會越強,這是個正反饋循環。而老實說,我們的現行農業體制,也就是全面繼承前官府的封建土地制度,很不利于農業生產的發展。”

  “哦?”張正義抬起頭來看著他,“這怎么說?你小子……難不成是想搞土改?”

  張國慶一愣,然后連連搖頭“不是不是,形勢大不一樣,沒到那時候。我的意思是,當前農業稅制不合理,會阻礙農民擴大生產。”

  張正義有些失望“怎么不合理了?一畝地交個兩三斗,稅吏不用費心去統計真實產量,農民也對此有明確的心理預期,皆大歡喜啊。你是覺得現在的稅率太高了?這也倒是,不過事急從權啊……”

  膠東地區的農業稅,除了乳山縣只有10以外,剩下幾個縣都是20左右。這么高的稅率,不論是相比之前的宋、金還是之后的明、清,都無疑算是是苛稅了。在這些正規王朝中,朝廷正稅往往只有個位數。

  這也是分封制統治結構的特點之一,基層領主由于掌握了一定的武力,可以從治下的民眾中壓榨出更多的稅賦。當然,中央政府并不能從這種稅制中收益多少,元朝后來之所以滅亡,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廣泛的包稅制,上面的朝廷沒多少錢,下面的包稅人卻橫征暴斂,最終導致了大范圍的起義。

  不過從另一方面來說,大一統王朝雖然正稅很低,但是基層執行的時候,往往會層層加碼,往農民身上強加各種攤派和火耗,再加上租佃關系帶來的高額地租,所以真實負擔也未必會低多少。東海商社征的這20,基本就是最終稅率了,中間的征稅成本都由商社自己承擔了,而且土地還算充裕,地租不高,農民不但能承擔得住,還能徭役,相比其它戰亂地區,生活也算過得去了。

  征稅這事就像毒品一樣。當年東海人看別人征稅的時候,為這20的高額田稅義憤填膺,但到了自己征稅的時候,看看一邊如決堤洪水一般的各項財政開支,又看看另一邊“捉襟見肘”的財政收入,最后還是忍不住蕭規曹隨,延續了這一稅率,勉強用“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說法來安慰自己。

  張國慶搖了搖頭“不,稅率確實高了些,但不是主要問題,問題是這個定額稅收的模式,會抑制農業的總產量。”

  陳潛在一邊笑而不語,張正義略一思考,不太確定地問“什么意思?”

  張國慶想了想,手指比劃著,說道“嗯,舉個例子吧。根據我們的初步統……估計,即墨縣戶均耕地只有二三十畝;而隔了一道鰲山的東海地區,在五五年之前就存在的那些居民,每戶卻差不多有五十多畝的耕地。明明是窮鄉僻壤,戶均耕地卻幾乎翻倍了,你覺得這是為什么?”

  張正義對這兩個數據有些印象,但之前沒怎么多想,聽了這個問題,才發現有些不對,皺著眉頭說道“即墨縣土地已經不夠用了?呃,不對啊,明明還有一大堆荒地的。種不過來?也不會啊,論及耕牛和農具,西邊的農民應該比東海那邊還富裕些……”

  張國慶把手一拍“就是因為這個稅制。在東海區,鄉民們交的是人頭稅,只要每年交兩季糧就行了,具體怎么種田我們是一點不管的,所以他們可以采取最大化產量的生產方式。伺候完二十畝口糧田,還可以再種上三十畝經濟作物,就算只是隨便種種,但只要能產上一丁點都是賺的。而即墨縣就不一樣了,只要開出新地,不管收了多少,都要交每畝兩斗的糧,再算上種子、肥料、農具等一大堆成本,因此多種田很明顯是不劃算的,還不如在二三十畝田的基礎上精耕細作,反正增產的部分不用多納稅。”

  張國慶說完,端起水杯喝了起來。

  對面的張正義陷入了思考,陳潛在一邊附和道“對的,是這個道理。定額田稅的稅制下,雖然收稅成本低,但是總體農業產量卻被損害了,從整個控制區一盤棋的角度來看,是對大局不利的。”

  過了一會兒,張正義緩緩地問道“你是什么意思?把田稅改人頭稅?這樣只要他們交了糧,隨便怎么種都可以,所以就自然會采用最有利于擴大生產的大規模粗放種植了?嘿,有點眼熟啊,這不是正好跟雍正的攤丁入畝反過來了?咱要搞個攤畝入丁?但是隱匿人口的事你怎么解決?”

  張國慶搖頭道“不不不,古代官府沒那個執行力去統計每一個人丁,我們同樣也沒有,想把農業稅變個人所得稅,還差著幾十年功夫和幾千個公務員呢。我的想法是,攤畝入頃。”

  張正義一愣,什么意思?

  張國慶點了點他手上的《田頃法》,張首席這才反應過來,開始拿著仔細看了起來。

  他一邊看,張國慶一邊解說道“我所設想的,不止是稅制改革,而是一套涉及到農業稅、繼承法和激勵機制的整套改革方案。”

  “嚯,口氣夠大的啊。”張正義頭也不抬地吐槽道。

  張國慶繼續說著“首先,我們不再以“畝”為征稅單位,而是以“頃”為征收單位。所謂田頃法,就是將一頃田,也就是一百畝地,按“田”字形或“目”字形分為四塊,只要一戶農民能有效耕種其中的至少四分之一并持續十年,便可以獲得整頃地的所有權。

  田稅也不再是一畝地征收兩斗,而是一頃地征收五石,名義稅率降低了四分之三。但我們現在差不多也是每戶收五石,改了以后還是收五石,實際上并沒有變化……嗯,如果你們管委會夠心黑的話,增收一點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改了之后,農民可以利用剩下的四分之三塊進行力所能及的生產,隨便種點菜養點羊,干什么都好,總收入變高了,購買力也變強了,整體來說是個雙贏的方案。”

  張正義點點頭“聽起來是個好辦法啊。”

  陳潛也贊許道“這不是從別人手里搶蛋糕,也不是把我們的蛋糕送出去,而是做大蛋糕,然后分得更合理一點。如果能成的話,也算是改革的典范了。”

  此時張正義舉一反三,想到了更多“有道理。而且你肯定會將我們的輪耕法教給他們,讓他們提高生產率對吧?對了,而且我們還可以趁機推進馬耕,讓農戶多養點馬,如果能達到戶均兩匹馬的水平,那么不但耕作效率會大大提升,軍馬來源也大大拓展了,而且交通效率也會提升,隨之而來的是商業的興盛!哈,國慶,你這想法確實不錯啊!”

  陳潛也眼前一亮,拍手道“對啊!”

  “咳咳,”張國慶倒是真沒想到這么多,“你們思維真夠開闊的,我都沒想到這一點。不過你們沒怎么下基層看過吧?膠州平原上早就有不少地方用馬耕了,畢竟蒙古人來了之后,馬價降了不少,而且耕作旱地的時候速度更快,效率比牛耕高多了,只是沒那么多馬,而且喂養成本也高,所以不太普及罷了。我們現在的問題是畜力絕對數量不足,如果田頃法真的成功推廣,那么對畜力的需求又會上一個臺階,所以不管馬還是牛甚至是驢或者騾子都要推廣,先解決夠不夠的問題,再解決好不好的問題。我倒是覺得,如果馬匹數量夠的話,市場會自然選擇馬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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