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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歸來

  1259年,7月22日,膠西縣。

  “老爺,老爺,回來了,回來了!”

  膠西縣城的孫天和商行中,一個白發長須的老者正在與一個南方商人談論生意上的事,突然一個小廝叫喊著跑了進來。

  老者一聽,立刻色變,站了起來,問道:“可是船隊回來了?!”

  小廝跑了一路,氣都沒喘順,說道:“是啊,是啊,今天一次回來了一大串船啊,領頭的就是東海人的長桿船,后面跟的都是去年膠州去的船,還有兩艘云帆怪船……”

  老者神色立刻激動起來,說道:“速速備車,我要去碼頭!”說完,便轉身對南方商人一抱拳,說道:“抱歉,李兄,我這邊有急事,不知可否……”

  商人站了起來,理解地說道:“既是如此,我便改日便來打擾吧。”

  老者一邊把他送出門去,一邊說道:“實在抱歉,還是勞煩李兄了,下次再來,價格好說,好說……”

  這老者便是孫天和商行的當家,本名孫宙興,但是當下繼承了“孫天和”的商名,外人都以孫天和稱呼他。

  孫天和商行現在也是東海商社的合作伙伴之一了。

  當初,商行跟東海人搭上關系之后,本來只是生意上有點合作,但是后來東海商社被逼起事,孫天和商行兩頭下注——孫天和自己帶著一半家產和雇員搬去了濰州,留下大女兒和小兒子在高密與東海商社積極合作,而濰州的孫天和宣稱“老夫忠于汗廷,與逆子逆女斷絕關系”。

  這自然只是為了分散風險,是動蕩的政治局勢之下商人們無奈的自保措施,實際上兩邊還是緊密聯系的。

  在戰爭期間,孫天和商行在雙方控制區各有據點,自然也建立起了一條聯通東西的商業渠道,瞅準商路受阻的機會大發其財。高密商行在孫家長女的主持下,加入了高密城自治商會,還趁地價下跌的時機,在寸土寸金的膠西城內盤下一家店,把觸角伸到了大沽河邊,后來甚至還在城陽區開了一家分店,眼光不可謂不毒辣。

  這樣的投機行為,自然為他家贏得了豐厚的回報。

  等到戰爭結束,姜思明姜萬戶不知為何,居然承認了東海商社的合法性,釋放出了巨大的利好消息,孫天和商行賬面上的資產一下子翻了幾番不止,成了膠州地面上有數的大商家了。

  更別說,戰爭期間他們的積極配合,不但有利于東海商社對高密縣的控制,還促進物資流動,為商社采購了不少戰略物資,又承銷了不少東海商品,對于保持經濟活躍大有助益。所以戰后他們也得到了獎勵,成為了東海商社的一級合作伙伴,未來的前途不可限量。

  這樣,商行再裝模作樣搞分裂也就沒必要了,孫天和本人樂呵呵地重新認回了兒女,而且還親自到新設的膠西分部坐鎮,準備在晚年把家業好好經營一下。

  最近他家商行的事業蒸蒸日上,按理說不該有什么不高興的,但是最近孫天和眉頭緊鎖,經常看向南邊,原因就是他的小兒子孫洪言去年帶船南下,今年都快到南風季的尾巴了,居然還沒回來。

  這年頭,這可不是瞎擔心,出海風險太大,這可是真有可能會死人的。

  所以這一個月來,孫天和天天派人去大沽河邊碼頭守著,看自己家的船回來了沒有。一直到今天,才終于等到了!

  孫天和匆匆閉了門,乘上一輛豪華的四輪馬車,向碼頭趕去。

  這次,一次有幾十條船的大船隊到港,在整個膠西城都引起了轟動,更別說城里還有不少商家也派船去了南方一直沒回來的。所以這一路上,到處都是往大沽河邊去的人,馬車在人流和車流中擠來擠去,好不容易才到了碼頭。

  孫天和從馬車上探出頭來,果然看到了自家掛著“孫天和”旗號的船,松了一口氣,然后開始四處觀望,尋找自己兒子的蹤跡。

  出乎意料的是,今天碼頭旁邊竟圍了一圈紅衣兵,中間還有一些東海人,孫天和看了看,認出膠西的烏主任正在里面。他們正對著一艘裝潢華麗的大船,上面下來不少人,還打出不少儀仗。

  孫天和正疑惑這是什么陣仗,趕車的小廝卻突然叫了起來:“老爺,快看,少爺在南邊!”

  孫天和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發現兒子孫洪言帶著幾個家人走了出來,他也顧不上看那些儀仗了,激動地從車上爬下來,說道:“你看著車,我過去!”

  他擠過人群,朝著兒子的方向快步走去,高喊道:“洪言,洪言!”

  孫洪言聽到呼喚,順著聲音找到了他,先是一愣,然后激動地跑了過來,說道:“爹!你怎么在膠西?”

  孫天和拉住他的手,聲音高亢、老淚縱橫地說道:“好了,好了,都好了,這下咱這膠州濰州兩邊又是一家了,不用再分兩家了,爹也回來了。好,好,咱家現在生意好,你平安回來了,就更好了!以后你跟著我好好做生意,不要自己出海了!”

  孫天和現在也看開了,家人團聚比什么都強,出海什么的就派人去吧,讓他們賺點就賺點,比親人沒了強。現在膠水兩岸,名義上都是姜萬戶治下,自家又有東海商社的關系,陸上的生意一定能做大的!

  孫洪言也眼含淚花,高興的說:“爹,兒子不孝!這次回來這么晚,讓您擔心了!原來您知道了啊?說的對,從此濰州膠州都是大宋治下了,咱不用分家了!”

  孫天和正要給兒子抹淚,突然聽到“大宋”,一愣,問道:“什么大宋?”

  孫洪言指著那艘大船的方向,高聲說道:“大宋官家封了東海陳國主為開國公,節度東海軍和膠東五州,咱這以后都是大宋治下啦!”

  孫天和往身后一轉,果然發現大船上打出了“宋”旗,一路上也有華麗的儀仗,頓時像被嚇住了一樣,大張著嘴。半晌后喃喃自語道:“大宋大宋!……這可如何是好?”然后突然血氣上沖,差點暈了過去。

  孫洪言連忙把他扶住,孫天和站定,看了看自己的小兒子,突然下定決心,把他的手甩開,大聲喝道:“讓開,我沒你這逆子!”

  南宋冊封所謂“東海國”的事宜,在六月初就已經做完了,但是此后又為冊封使的人選開始扯皮。以大宋朝廷的低效率,這事拖到七月份都沒決定好。

  直到忽必烈兵臨淮西,蒙古宗王塔察兒率領眾多漢軍仆從軍猛攻淮河上游的荊山,配合下游李璮的渡河行動,一時淮河防線左支右絀,似乎馬上就要不支了。前線金牌告急,朝廷嚇得急了起來,這才匆匆派了兵部員外郎莊山為冊封使,東海軍節度判官文天祥為副使,前往北地,對“東海國”進行冊封。

  宋朝的兵部可能是歷朝歷代最落魄的,大部分職能都被樞密院抽走了,能管的事只剩下了兩個,其一是對兵將的作戰技能進行考核,其二是冊封和管理蕃國。其二乍一看與軍事沒什么關系,但是蕃國涉及到合縱連橫,從蕃國借兵、借道、合作進攻,都會影響軍事勝敗,所以歸屬兵部管理是合理的。其一看上去倒是個正經的軍事職責,但是現在各地軍頭已經出現了軍閥化的趨勢,這個考核基本沒什么用。所以兵部真正的職能只剩下了第二個,兵部實際上也成了一個外交部門,由他們的人擔任冊封使正合適。

  天朝大國雖然落魄,但也不能丟了面子。南宋準備了一艘華麗的封舟,準備載著使節,跟隨東海人的商船隊一起北上。但是封舟準備好之后,東南又起了臺風,船隊無法出發,直到這幾日,才終于踏上了北歸的道路。

  前不久。

  王泊棠在那艘南宋封舟上,走到船舷邊,意氣風發地看著船隊借著南風魚貫進入了大沽河,實在是想高喊一聲“我回來了!”,不過礙于旁人在場,沒好意思真的喊出來。

  前面冬至號上的水手將帆逐漸降下,靈活地停入了碼頭,而這艘大封舟就有些笨重了,兩艘小劃槳船劃了過來,封舟上的水手扔下繩子,讓他們將船拉入了碼頭。

  王泊棠看著碼頭外越來越多的人群,有些滿意,又認出了前面來迎接的烏文成,正要呼喊,此時身后卻傳來了感慨的聲音:“啊,狄夷治下,此地竟也能保有如此元氣。哈,不過從今往后,此地便重歸王土了!”

  王泊棠聽聲音就知道,后面的人正是這次的冊封副使兼東海天祥的大名,下意識地就把他給要過來了。可沒想到,這小子雖然長得還不錯,但是太不會做人,經常一本正經地說些得罪人的話。就說現在,治理膠州的“狄夷”不就是東海商社嗎?你小子這是罵誰啊?

  這樣的事兒還不少,還好這家伙對東海人的星火級起了興趣,一路上大部分時間呆在冬至號上,煩的是鄭林,直到前不久才乘小船換到封舟上,開始煩他們。這不,郭陽不堪其擾,跑冬至號上呆著去了,留他在這邊受氣。

  王泊棠轉過頭去,打了個哈哈,說道:“宋瑞說得是,呃,對了,莊大使準備好了嗎?”

  文天祥此時不過二十出頭,眉清目秀,試圖開始蓄須但沒蓄出多少,現在穿著一身綠色官服,正慢步往船舷走來,回答道:“正在換裝,應當很快就好了。”

  文天祥年輕體力好,難得的沒怎么暈船,而正使莊山就慘了,吐了一路,到現在都沒怎么緩解過來。

  “好,好,”王泊棠看了一眼船艙,又看了看碼頭外,說道:“麻煩宋瑞等一下莊使,我先下去安排一下,以免失禮。”

  文天祥點頭道:“該當的,請嘉勝兄先行……嚯,誰家的兵?倒真是威猛!”

  這“嘉勝”是王泊棠的字,官家趙昀欽賜的,寓意自然是希望東海人多幫他打勝仗。

  引起文天祥贊嘆的正是駐膠州的義勇旅,他們一行長隊走來,自然地分成兩路,在碼頭前清出一片空地來。在地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在高大的船上看下去,確實有一種秩序的美感。東海商社不爭氣,沒整出些整齊的瀝青路、冒著黑煙的蒸汽火車一類的奇觀給這些土包子開開眼,只能這么小打小鬧了。

  王泊棠一邊走下舷梯,一邊自豪地說道:“這便是我們的義勇兵,新兵而已!”

  船下碼頭上,烏文成正一頭霧水著。他接獲船隊歸來的消息,立刻帶人趕了過來迎接,沒想到卻多了一條華麗的大船,這是干嘛的?

  他在下面張羅了半天,終于看到有熟悉的人走了下來,趕緊迎了上去,喊道:“老王,終于回來了!這是什么情況?你們好大的派頭啊!對了,其他人呢?”

  王泊棠哈哈大笑,跟他擁抱了一下,然后努了努嘴說道:“鄭林和老郭他們在冬至號上啊,不知道在干嘛還沒下來。老魏留在南邊了,我們在臨安搞了塊地,準備開個商店,事關重大,他帶了幾人留在那邊籌備了。”

  “臨安?”烏文成有些驚訝,“你們可真夠行的啊!在臨安開店,人生地不熟,能打開局面嗎?”

  “哈哈啊哈,放心吧,我們現在跟賈似道攀上了關系,背景硬著呢!哦,不對,現在我們自己就是背景了!”王泊棠大笑著說道。

  烏文成張大了嘴:“賈似道……等等,你們去南邊,到底談成什么了?”

  王泊棠抱著他的肩一轉身,左手手掌朝封舟上的“宋”旗一指,說道:“說出來嚇死你!現在我們‘威夷島’已經正式被大宋朝廷認定為‘東海國’,國主封了開國公!京東東路觀察處置使!東海軍節度使!都督膠東五州!聽明白了沒夠牛吧?對了,聽說你們把姜思明狠狠打了一頓,我們在南邊都聽說了,現在什么情況了?”

  烏文成驚得一時說不出話來,王泊棠見狀,笑道:“看你這樣,一定打得還不錯吧?哈哈,看膠西這樣子,就知道肯定沒事兒了。打到哪了?益都?登州?就我們的水平,打贏肯定沒問題,就是控制有問題吧。不要緊,我這就把大義名分帶過來了!想想手冊,記住我們‘國主’叫王立憲,一會兒別忘了!”

  烏文成冒出了一身冷汗,終于反應了過來,咽了下口水,喃喃地說道:“啊,大義名分,是啊,都多得溢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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