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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章 賣官 上

  1260年,2月18日,登州,福山縣。

  去年東海軍一場閃電戰,直接占領了登萊兩個州城,卻沒急著處理剩下幾個縣城,直到接二連三的勝利消息傳遍了整個膠水以東,舊縣官人人自危的時候,才派了少量部隊前去接管。

  那些縣官們當時還想爭取個寧海州的待遇,然而此一時彼一時了。當初東海商社勢單力薄,只能放個附庸出去,可是現在力量對比大大不同,自然不能將他們繼續留在這里作威作福了。但對他們也沒苛待,只是客氣地禮送出境了,任由他們把家人和浮財帶走,也算好聚好散了,也是給后人做個榜樣。

  登萊二州的士紳豪強們對新勢力的統治也沒反抗。他們又沒什么正統觀念,非得對李相公盡忠,再說了,論正統的話,背后有趙宋朝廷的“東海國”可比李璮正統多了。而且他們的家族在之前的亂世中已經培養出了一套明哲保身的技巧,反正誰在頭上都是交點稅,沒什么區別。

  只是讓他們有些不習慣的是,這東海國將縣老爺們驅除了之后,卻遲遲未派新的縣官過來。這福山縣也不例外,一縣父母的位置就這么一直空懸著,雖然沒礙鄉紳什么事,但上面沒個人一時還真不怎么習慣。

  直到前幾天,才有人從南邊過來,給福山縣有頭有臉的人物都發了請柬,請他們于清明后第二天,也就是今日,來縣城里議事。鄉紳們乍逢此事,都不太習慣,但鄰里之間拜會了之后,覺得也不像是壞事,就紛紛來參加了這勞什子政治協商會議。

  等到了今天,四里八鄉的紳士們都齊聚在福山縣衙中,衙內空間小,不得已只有在門口的校場上擺了兩圈座椅。今日陽光明媚倒也不冷,正主還沒到場,四五十個有老有小但都衣著光鮮的紳士們也少見這種熱鬧的場面,紛紛交頭接耳,或是寒暄,或是討論起今天的事務來。

  場面熱鬧,話頭傳遞得也迅速,很快就有消息靈通的爆出了一個猛料。

  “什么,今日是要賣官?!”

  這還得了?竟然公然賣官?還有沒有王法了?真是道德淪喪啊!

  呃,紳士們倒沒什么太大的反應……其實也沒什么奇怪的,這山東路的官,不都是買來賣去的嗎?之前的縣太爺,也是從登州那邊買來的知縣啊。

  “錯不了,我即墨二姨家的小子在嶗山學宮讀書,后來又進了東夷……東海人的什么統合部,他悄悄跟我說的,錯不了。”一個戴著皮暖帽、身著綢面棉袍的紳士如此低聲說道,周圍的紳士聞言紛紛圍了過來,打聽第一手消息。

  “既然如此,趙員外,你怎么不直接去把這縣太爺的缺給攬了?嘖嘖,這可是有大油水的啊。”

  “別說笑了,就咱那幾畝薄田,哪能出得了這些錢啊。倒是孫員外,你家的礦這些日子賺了不少啊,不考慮一下?”

  “哪能啊,我家也就是賺點辛苦錢,一車車的礦運出去,其實就換不回幾個銅錢。嘿,說來也奇怪,要是東海人想賣官的話,不是該找大戶悄悄賣出去嗎?把咱這些都聚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或許是要唱賣?”

  “唱賣也不用這么多人捧場吧?就咱這樣的,一看就沒幾個錢,叫來干嘛?”

  “李員外別謙虛了,外面哭窮,家里不知道有多少金銀呢!”

  “哪里哪里,彼此彼此……”

  他們熱熱鬧鬧討論了半天,也沒得出什么有用的結論,只好聊起閑事來,什么今年準備種什么,家里的佃戶交多少租子,城里又有什么新鮮玩意兒之類的。

  過了不多久,縣衙內響起了一陣鼓聲,紳士們趕緊坐回了座位里。

  稍后鼓聲停歇,一個身著黑衣的男子帶著幾個隨從從縣衙里走了出來。

  男子走上會場前方的一個高臺上,摘下圓沿帽,露出一頭髡發,然后把帽子拿在身側躬身對紳士們行了個奇怪的禮節,又把帽子戴上,開口說道:“抱歉,讓諸位久等了。在下郭陽,忝為東海商社商務部登州司負責人,今日召集各位,主要是想討論一下今后福山縣的政務問題。”

  他這么一套做派和說辭,讓紳士們既新奇又有些茫然,但既然說到政務,那不就是縣官的事嘛,看來果然是要賣官了。

  郭陽看了看剛才那個放出消息的趙員外,又繼續面帶微笑說道:“諸位想必已經有所耳聞,今日之事,是關于‘賣官’的。”

  眾人聽到關鍵詞,終于會心地點了點頭,相互之間小聲議論起來。

  郭陽咳了一聲,繼續說道:“但我們這個賣官可與之前的賣官不同。說到賣官,各位肯定比我們商社清楚,這官位能買賣,自然是有利可圖的,實際上,是大大的有利可圖。但是,我們東海人有句話,叫‘羊毛出在羊身上’,各位都是聰明人,想必知道,一個知縣能從位上刮出那么多財富,還不是從各位身上刮來的?只不過是諸位分攤一下,都不心疼罷了。”

  他說的這么直白,紳士們自然感同身受,知縣收的錢,還不是他們交的稅嘛。嗯……雖然歸根結底都是從下面的佃戶和村里的其他小戶身上出的,但經的都是他們的手啊!

  于是堂下立刻響起了贊同的聲音,還有人叫起了好。

  見局面不錯,郭陽趁熱打鐵道:“我們商社雖然攻占了登州,但只是為了自衛,沒有跟諸位過不去的意思。說到底,我們東海人祖上也是膠東人,怎么會苛待自己的鄉親呢?要我說,之前那些貪官污吏,為官不能造福鄉梓,有一個算一個都是福山的罪人。”

  “好,說的好!”

  “郭……郭負責人說得好!”

  紳士們雖然喝起了彩,但是心里很是沒底,這家伙說這么多漂亮話,這是要干嘛?

  郭陽于是終于攤了牌:“所以說,我們要是繼續走原來賣官的老路,找個大戶,幾千幾萬貫賣他一個知縣,那不是害諸位嗎?所以我們今天的賣官,不是賣斷,而是眾籌!”

  眾籌?這是什么?

  “眾籌就是,嗯,插腳,合股,公司,大家都懂吧?各位商議一下,自行推選福山縣的知縣。”

  這一下堂下立刻就炸鍋了,自行推選知縣?這天下還有這種事?等等,這樣的好事,為何會落到我們頭上?

  眼見紳士們提出了疑問,郭陽笑呵呵地解釋道:“就是這個意思。當然,眾口難調,各位肯定都想推選自己親近的人當知縣,但是爭執不下的時候,到底該聽誰的呢?這樣,咱們投票解決。什么是投票?你們看,今年夏稅也沒幾個月了,各位各自認個數字,每交一石糧的稅,就有一票,然后諸位按票說話。比如說,某張員外今年交了兩千石的糧,他便有兩千票,他愿意讓某李員外當知縣,便可以將這兩千票都投給他。如此這般,各位各有愿意支持的人,各自都把票投過去,最后一看誰的票最多,誰就當選。”

  他這么一說,紳士們立刻就聽明白了,然后迅速思考起此事的利弊來,還有人嘟囔著說:“這不是跟選花魁差不多嘛!”

  利弊并不難判斷。利的方面在于,知縣既然是他們選出來的,平日總不好再得罪他們了;但弊端也不少,顯而易見的是,票是用稅換來的,若是大家都要爭這個知縣的名額,比拼之下,稅豈不是得越交越多?

  士紳們苦苦思索著,聚成小團討論著,突然,有個矮胖的紳士站起來問道:“敢問郭官人,這知縣是何時選?選了之后,干幾年?”

  郭陽微笑著回答道:“這個,既然是各位推選,自然由各位自行決定。但初次搞這個選舉,想必各位也有所茫然,所以我們有一套推薦方案。今日各位知曉此事,暫不急著做決定,先回去議論幾日。三月初一,諸位來認今夏的稅額,待到三月十八立夏那日,再正式選出此屆福山縣令。為免朝令夕改,一屆縣令任期三年,期滿改選,票數最高者得。三年間的每年立夏日,諸位可對知縣一年的工作進行議論,若是不滿,可以提前彈劾,但是必須至少有總票數的一半以上同意彈劾才行。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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