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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合謀

  1260年,6月1日,開平。

  時間進入了六月,各地普遍進入了盛夏,草原上的開平自然也不例外。

  現在的開平城外,遠處的草原茂盛,牛羊馬匹隨處可見,近處的農耕地同樣生長繁盛,一副生機勃勃的景象。

  在開平城南,灤河水量達到了高峰,這條經過燕山一直南流入海的大河將開平與漢地有力地聯系了起來,使得無論是物資還是信息都通暢著。現在,就有一隊小船緩緩北行,停靠入了城南的碼頭之中。各類貨物很快被分門別類輸送入城,其中大部分都被存入庫房,但也有一些屬于城中大員們的私貨,由各家的仆役領走后,各自運回府中。

  這其中就有一隊仆役,領頭的一人白白凈凈看著不像干粗活的,卻穿了一身粗布衣服與旁人無異,有些奇怪,但在人群中不特意看的話也不怎么打眼。這隊人領到自家的貨物后,就裝到車上,靜悄悄進了城中,七拐八拐進了城中一處還在裝點的掛著“王府”牌匾的大院子里,將貨物卸到了庫房里。

  另一邊,在這處大院的書房里,平章政事王文統正在提筆寫著一封信:“……速速行動……于大事不利……南朝……”不知在搞什么。

  噔噔。

  這時,門敲響了。

  王文統放下筆,將信收起來,然后對門口喊道:“進來!”

  門開了,進來的男子就是剛才那個白白凈凈的,此時已經換了一身青色長衫。他將一個布包恭敬地放到桌子上,說道:“老爺,南邊的新貨到了。”

  王文統臉上平靜,道:“好,你先下去吧,一如既往,不要聲張。”

  “是的。”男子行了個禮,然后退出門外,關門離開了。

  門關后,王文統默念九數,然后迫不及待地將布包解開,露出里面的幾本書籍。這幾本書是常見的經典,沒什么稀奇的,但他在里面翻找著,竟翻了幾封信出來。

  信自然是沒有署名也沒有地址的,但毫無疑問,是他的女婿李璮秘密送來的!

  他立刻將信拆開,讀了起來。

  其中第一封是概述山東的情況,濟南云云,東平云云,皆沒什么大事,與王文統在朝堂上掌握的情報類似。

  第二封講述了東海國的情況。這個大敵去年與益都水師大戰了一場,將李璮打了個灰頭土臉,但李璮不愧是個梟雄,事后非但沒有惱羞成怒(或許有,但理性壓下來了),反倒迅速轉變了立場與他們打起了默契球。但李璮也始終沒有對他們掉以輕心,事后更是加緊了對膠東的偵察,現在也獲取了不少信息,與王文統分享了一些,最后還提出了一點要求。

  “嗯……勿要讓開平知曉‘火炮’一事么?”王文統放下信,若有所思。

  作為李璮的前核心幕僚,他自然是知道東海人的火炮的。如果說之前還只是道聽途說,那么海州灣一戰后,通過前線傳回來的消息,那就真的是深切地體會了。

  “莫不是李相公與東海人做了什么交易,有了火炮可用,故不愿朝廷知悉,以待舉事之時一鳴驚人?”

  王文統又思索了一會兒。火炮的消息不免會通過各種渠道傳到開平來,但消息只是消息,可大可小,他作為平章政事,略施手段,不難把消息壓到不起眼的角落去。

  只不過,他現在畢竟和李璮不完全是一個立場了,真的有必要冒險幫他這么做嗎?

  他放下了這第二封信,又拿起了第三封。“還是先看看再說吧。”

  第三封上筆墨不多,只有寥寥數字:“六月,向南。”

  然而王文統看過之后立刻露出了掩不住的喜色:“事成矣!”然后又拿起第二封:“如此,那我亦投桃報李,替李相公壓下此事吧。”

  這第三封信雖然沒頭沒腦,但其實是真正關鍵,因為它關系到忽必烈朝中另一名重要文臣,郝經。

  郝經之前被忽必烈派去南宋和談,但卻有許多人并不希望他能成功。

  首先,忽必烈手下,無論是蒙古諸王,還是漢地世侯,都是希望早日打進臨安享福的,不希望真正和談。雖然忽必烈已經為財政和內患焦頭爛額了,但關他們什么事呢?

  其次,平章政事王文統此人善妒,非常妒忌郝經在忽必烈陣營中的地位。

  人總是得隴望蜀的,當初看平章政事的位置很誘人,但真到了這個位置,想起頭上還有中書令、左右丞相三個空位,就連平章政事也可以不止一個的時候,王文統作為政治生物的本能迅速發作,開始妒賢嫉能,提前打擊一切可能的競爭對手。

  像廉希憲、姚樞這些大佬,暫時被忽必烈派去了各行省治理地方,一兩年回不來,不是迫在眉睫的威脅。而郝經此人就危險了,他被忽必烈如此看重,卻并未立刻封個大官,而是掛了個國信使的頭銜去和談,這不是擺明了要等和談成功回來重用的嗎?

  所以在危機感的促使下,王文統就開始使壞,試圖破壞王文統的和議。別的他做不了,但郝經南下去臨安,必然要從李璮的轄區過,所以他就偷偷給李璮送信,讓他想辦法阻攔郝經。

  而李璮也正是第三個不希望蒙宋和談的勢力。他可是要謀反的人,當然希望蒙古和宋朝打得越歡越好,他好從中牟利。若是你們和談了,各自休養生息,那我怎么辦?

  正好,此時漣水南城已經筑成,他又與東海人達成了停火的默契,便準備出兵在淮南動一動,破壞和議。

  但畢竟他與王文統已經不在同一位置,利益不同。王文統想的是,和議成不成無所謂,但郝經這個人最好能干掉;而李璮想的則是,和議必須破壞,但郝經這個人則不一定要得罪,他可是忽必烈的心腹,萬一真的在和談的時候遇到我進攻,然后宋人惱羞成怒把他害了,那忽必烈不得把這仇記到我頭上?

  真正舉事之前,還是低調點好,所以他沒有按王文統的想法立刻動兵,而是派人偷偷通知郝經,讓他不要在此時南下。

  沒想到郝經竟然是個犟脾氣,收到李璮的信,非但沒領情,執意南下,還往上跟忽必烈參了李璮一個“破壞和議”,可把李璮氣了個夠嗆。

  于是李璮干脆就順了王文統的意,在五月底把郝經放過了淮河,然后緊接著就對淮安發動了進攻,順便也看能不能撈點好處。這就讓平靜的局勢再度攪動起來。在此之前,他回信給王文統提點了此事,同時還提了一點小要求,也就是王文統在六月初收到的那三封信了。實際上他和東海國并沒有真正談妥,火炮的引進也八字全無,但他敏銳地意識到未來這東西會很重要,所以提前讓王文統做好了保密工作。

  不過這事說來也諷刺。李璮被郝經彈劾,擅開邊釁,甚至都有不少人公開向忽必烈指責他圖謀不軌了,但忽必烈在局勢不穩的情況下,非但沒敢責罰他,反而為了安撫他,將他加封為“江淮大都督”,賞賜益都將士金符銀符若干。這進一步催漲了李璮的氣焰。

  李璮見狀,趁機得寸進尺,以“賈似道調兵遣將,預備進犯漣水”為名,在他的控制區內違反蒙古人“不得修城”的禁令,大肆整修城池。

  呃,但人算不如天算。時間進入六月,李璮調兵去攻淮安,結果正好遇上從鄂州得勝歸來移鎮淮安的夏貴,被打了個灰頭土臉,只能灰溜溜撤回漣水。而郝經雖然受到了戰事影響,但夏貴知曉他來意后很是慎重,不敢隨意扣留他,將他繼續向南送過去。

  于是郝經就這么繼續南下了。但就算他過了淮河,仍然無法達成目的,因為還有第四個勢力——賈似道,同樣不想見到他!

  賈似道在今年可謂風光無限,先是追著撤退的蒙軍一頓痛打落水狗,然后被趙昀以“再造”之功迎入行在,登上了權力的最高峰。

  但是,這無限風光之下,仍有些隱患在,因為他這驅除了蒙軍的“再造之功”,實際上大半是因為蒙軍自己退走的。要是這時候郝經來了,講明蒙軍是自退而不是被他逼退的真相,甚至把他當初暗中求和的事抖出來,那么他這個太子少傅、右丞相還做不做了?

  要是郝經就這么直接過江,在眾目睽睽之下進了臨安,那么事情可真就大條了。但(對于賈似道來說)幸運的是,郝經是先沿著運河到了揚州,而揚州是賈似道的親信李庭芝在坐鎮,他接到郝經一行人之后,先將他們安頓了下來,然后直接通知了賈似道。而賈相公知道這個消息之后,第一時間命人將郝經一行人軟禁了起來,阻止他們入行在覲見,消弭了這場危機。

  趙昀倒是過問過此事,但是賈似道騙他說郝經此來是要求宋朝仿對金舊例對蒙古稱臣的,末了很自信地說道:“既然是他們主動求和,那么我們就不需要輕易答應,除非他們是以對待鄰國的平等姿態來訪,或者像東海國那樣稱臣,官家才能接見他。”

  經過官兵奮發圖強“擊退”蒙古大軍的光輝戰例,趙昀也對自己的國家自信了很多,既然賈柱石都這么說了,那確實也應該展現出大國氣度,很快就把此事拋到了腦后,尋歡作樂去了。

  于是,蒙古和宋朝雖然已經事實停戰,但也未能正式議和,郝經就這么被軟禁著,為下一個大事件的爆發埋下了伏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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