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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9章 攻城

  益都軍雖然退守濟南,但是兵力未損、氣勢仍盛,又有高城深河護衛,這時候去攻城,顯然是個吃力不討好的買賣。

  絕大多數來到濟南城下的世侯,都不愿意在這樣的情形下去強攻,只愿意在城外扎下營地固守,等把李璮困一陣子再說。

  說起來,這也是封建體制的缺點之一了,兵力雖多,但各封建主都有點小九九,打順風仗自然猛于虎,但要啃硬骨頭的時候就會相互推諉了。

  合必赤雖然位高權重又是大軍主帥,但面對一群下屬普遍的抵觸情緒,卻也拿他們沒什么辦法。要是一兩個人不想干,那還可以殺雞儆猴逼他們上去,但都不想干,他還能全砍了不成?

  蒙軍的決策層現在分成了兩種意見:一種認為應當繼續執行當初出兵時謀劃的決策,以大軍掘壕鎖城,困死李璮;但也有以張宏為主的一小部分將領提出了反對意見,認為情形已經大不相同。

  現在李璮準備了好幾個月,城中應當積蓄了不少糧草,再鎖城真的能困死他嗎?反而蒙軍自己的補給出了問題,河北遭了蝗災,夏糧銳減,東平那邊又受宋軍騷擾,糧草斷斷續續,只能依賴河南方向送些過來,萬一比李璮先撐不住怎么辦?再說了,宋軍攻勢如此之猛,大軍守在這里,被他們找到機會打到別的地方去怎么辦?所以不能繼續圍城,而應當盡快強攻把濟南城拿下來才行。

  張宏這么說,當然是有私心的。濟南是他的領地,要是圍上幾個月把里面的百姓都餓死了,以后他還怎么牧民?

  但客觀來說,他所說的確實也是正理,當下蒙軍的確面臨嚴重的補給問題,不宜久戰。

  只是,正理就一定能執行嗎?說是強攻好,但是強攻由誰來攻,損失的士卒誰給補?你說要強攻,那你自己上啊!

  說句誅心的,李璮這么一鬧,朝廷下一步肯定是要削藩的,要是兵力都打光了,等李璮沒了,下一個沒的就該是自己了……所以,張宏的意見,世侯們心里紛紛贊同,但是嘴上卻異口同聲地反對起來。

  但是就這么干看著也不行,就算要鎖城,那也得試探幾次摸摸守軍的底啊。在合必赤的威逼之下,世侯們也象征性地出了一些兵力去攻了一下城,但是沒用什么力就被擊退了,根本試探不出什么來。沒辦法,合必赤只得調動一些直屬于中央和忠誠度較高的勢力去打一次硬仗,以此來評估益都軍的戰力。這黑軍,就是其中的一支。

  說來,黑軍和益都軍也是有些淵源的。

  三十年前蒙軍圍困益都、逼降李全的一戰,黑軍也參與了其中。當時李全負隅頑抗,阻擋了蒙古天兵好一陣子,出降之后,是有不少蒙將喊著要屠城泄憤的。不過,當時黑軍的主帥石抹查剌卻以“殺降不祥、空城無用”等理由勸阻了他們,也算對益都有恩了。

  只是世事移易,這兩軍如今又要兵戎相見了。

  黑軍現在的主帥石抹庫祿滿年紀不大,不過卻繼承了祖父的勇猛和忠誠,當然也少了一些軍略和人生經驗,在合必赤和隨軍南征的汪古部首領趙王愛不花的鼓動下,熱血上頭,拍著胸脯接了這個任務,提兵直攻戒備森嚴的濟南東門。

  東門外的這座石橋有些年頭了,久經人來車往承受住了時光的考驗,益都軍退守城中之時,并未將其摧毀,而是就這么放在那里,一是保留一個出城反擊的通道,二也是作為一個致命的陷阱,吸引蒙軍從這里進攻,以便能集中火力進行殺傷……

  “轟!”“轟轟!”

  當黑軍的前鋒部隊有近半沖過石橋之后,東門上架設的兩門狼牙炮開炮了。

  其中南面那門的炮手明顯要熟練些,開炮之后,一個炮手卸下子銃,另一個炮手直接把一個新子銃按下去,第三人順手用鐵楔子卡住,緊接著就點火激發,整個過程行云流水,聽上去如同連續的兩炮一般。

  狼牙炮由于是后裝,漏氣嚴重,射程和威力都不怎么樣,不過在這不到百步的距離上仍然取得了不小的戰果。前后三枚炮彈砸入密集的黑衣軍陣中,頭頂的盾牌完全抵擋不住,頓時就殺傷了十余人。

  黑軍第一次遭遇火器的打擊,一下子產生了一些動搖。但他們畢竟是天下強兵,沒有立刻散掉,而是仍然在基層軍官的帶領下列陣朝城門前進著。

  不過后面督戰的庫祿滿就有些沉不住氣了,立刻命人擂起了鼓,催促前鋒向前沖鋒。

  接到鼓聲傳令,前鋒也解散了隊形,朝城門和城墻的方向涌去。只是這么一來,奔跑中的士卒就難以用盾牌護住頭頂了,城墻上的守軍見機射起了箭,箭矢如雨點般落下,一下子就造成了不小的殺傷。

  看到這個場景,庫祿滿不懼反怒,翻身上馬,對著身后的士卒們喊道:“的,再派一軍,跟我上!”然后把馬一打,便身先士卒沖了過去,果然有先祖遺風。

  黑軍軍官中,有不少是不贊同如此出血強攻的,但如今主帥都上了,他們也沒辦法,只好趕緊帶著隊伍跟了上去。不過窄窄一道橋,能擠進去多少人呢?如果沒有其他部隊的配合,只不過是排隊送死罷了。

  戰場東邊,一名將領冷眼觀看著這些黑衣士卒涌過了石橋然后死在各種遠程兵器下的景象,一言不發。

  這名將領騎著一匹高大英俊皮毛灰白的大食駿馬,身穿一套銀光閃閃的精鋼札甲,背后披著一件大紅色的綢布披風,身邊還有十多名魁梧的怯薛護衛,背后一面“趙”字大旗高高飄揚著,正是當今汪古部的首領、趙王愛不花。

  汪古部在六十年前歸附成吉思汗,是蒙古勢力中極為重要的一部分,與孛爾只斤家族約定世代通婚,關系密切。愛不花就是汪古部的這代首領,尚了忽必烈最為疼愛的幼女月烈公主,是忽必烈手下的重臣,如今也跟隨合必赤來到了濟南討伐李璮。愛不花擅長軍事,合必赤對他十分信任,把整個東面城墻的軍務都交托給了他。

  如今看著黑軍送死,附近的將領都有些急躁起來。雖然死的不是他們的兵,但畢竟是友軍,折損太過的話,必然也會拖自己這邊的后腿的啊!

  反倒主將愛不花一副淡然自若的樣子,對此毫不在意。

  直到南邊幾名傳騎疾馳而來,帶來了一份軍報,給他看過之后,他才點頭說道:“張晉亨開始進攻了?好,擂鼓,讓王、蔡兩部也推上去!”

  張晉亨是東平嚴家手下的一個大軍閥,任恩州萬戶(后世德州武城附近),本來對朝廷的忠誠度并不比別的世侯高多少,但今日卻發了瘋一般賣力攻城。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有一個好兒子名曰張好古的,原是駐守蘄縣的一個千戶,在蘄縣被宋軍攻破后下落不明。他對這個兒子極為重視,喪子之后立刻陷入了沉重的悲痛中,如今化悲痛為怒氣,就算把家底拼光,也要對害了兒子的罪魁禍首李璮進行報復,所以很痛快地就接受了合必赤的攻城要求,在城南發動了攻擊。按約定,城西史天澤也會安排一批部隊攻城,那么現今城東就是大舉發動的好時候了。

  愛不花一聲令下,周邊的怯薛將具體的軍令傳達了出去。戰陣之后,四名赤裸著上身的壯漢一齊吹響了手中的長號,低沉的號聲立刻貫徹了整個戰場,帶來了肅殺的氣氛。

  隨即,戰鼓以特定的節奏擂了起來,發出了進軍的號召,兩支打著“王”“蔡”旗號的部隊開始列陣,前進到城東的濼水東岸待命。

  濼水之上,水軍解成部開始忙碌起來,水兵們劃著小船駛向西岸,開始在兩岸之間搭建幾道浮橋。

  自從益都軍掘開下濼堰后濼水北流,經過十多天的沖刷,濼水漸漸地也形成了一條穩定向北的河道,雖然仍然很淺不足以通行大船,但是已經可以從大清河上調撥一批小船過來了,如今正好用來渡過護城河。

  說來,這也是因禍得福,若是濼水仍然導向小清河,那么這么短的時間內還真沒法子收集到這么多渡船。

  城墻上的益都軍自然不會坐視他們就這么搭建浮橋,不過城東門正在遭受黑軍的攻擊,城內守軍沒法出城反擊,只得用墻頭上的回回砲和床弩朝河上的小船攻擊起來。

  “發砲!發砲!再快點!不要用震天雷,再搬些石彈上來!”

  城墻之上,益都軍的守將楊拔都大聲呼喝著,指揮士卒用投石機反擊。不過這東西實在沒什么準頭,即使事先已經對射界標定過,但是即使用同樣的射角也打不到同一個位置,所以士卒們干脆就不瞄準了,只是快速地搬運著石彈往河上投擲,能不能打中就全看運氣吧!

  石彈不斷呼嘯著砸入河中,激起無數水柱。在火力覆蓋之下,還真有不少船只被打中了。這樣的小型船只,被石彈擊中幾乎就注定了沉沒的命運,但是由于數量夠足,三道浮橋還是漸漸成了型。

  愛不花見狀,再次命令加快攻擊的速度,戰鼓擂響的頻率瞬時高了一個等級。

  王、蔡兩支軍隊開始朝東岸附近已經搭好的那段浮橋登上去,黑軍也怒吼著向城門沖去,石抹庫祿滿甚至親自過了橋督戰,愛不花又派了一支從遼東調來的契丹軍前去助戰,形勢一下子緊張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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