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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9章 轉進

  1262年,6月14日,小暑第2日,徐州。

  “韃子瘋了,快,開炮,開炮!”

  徐州城南,一眼望不到邊的人群正在瘋狂地向城墻涌過去。這些人大都衣衫襤褸,面有菜色,顯然不是什么正規軍,而是蒙軍從周邊拉來的民兵。

  蒙軍對徐州的攻城已經持續了一個月整,除了一開始幾天攻勢比較猛烈,其余時候攻擊并不怎么頻繁。蒙軍大部分功夫都用在了到周圍收集炮灰上,隔三岔五才驅趕民兵攻城一次。而今天不知道出了什么情況,攻勢格外猛烈,蒙軍似乎把家底都用上了,無邊無際的民兵朝城墻攻了過來,讓城墻上的宋軍分外緊張。

  不過,就如同之前的進攻一樣,雖然來勢洶洶,但當到了城墻前方的時候……

  “轟轟轟……轟轟!”

  一連串的火炮在城墻上打響,這次它們發射的不是穿透力強而殺傷力弱的實心彈,而是由大量小石子和鐵屑組成的鐵砂彈!這種宋軍自主研發的霰彈,雖然比不上東海軍由鉛彈組成的真正霰彈,但是對付下面這些不穿盔甲的烏合之眾是完全足夠了。被這些細碎物體打中的話可以說必死無疑,即使當場不死,之后也會因為外邪入體而死。

  這一個月來,由于東海海軍的掩護,徐州城與外界的水路聯系并未斷絕,甚至還有余力運來新的火炮——在戰爭需求的刺激下,揚州方面的鑄炮技術快速進步,最新的平虜將軍炮有了一次明顯的升級,在保持一千斤重量的前提下,口徑從兩寸增加到了兩寸五分,也就是77mm,比獅吼炮還大了一些。這倒不是他們特意要壓東海軍一頭,而是為了兩軍的彈藥通用性——揚州那邊鑄造水平不錯,但是沒有鏜孔技術,內徑公差太大,必須做大一點才能順暢使用獅吼炮的彈藥。

  由于在火炮威力上已經沒有代差,只剩下了制造技術的優勢,所以東海商社也沒必要再對宋軍藏著掖著了,開始向他們出售一些早期制造的獅吼炮,其中有相當大的份額就運到了戰事緊急的徐州這邊。當然,這筆交易的代價也不小。前陣子朝廷撥下了一批銅錠分給前線各軍拿去鑄炮,李庭芝給了東海軍三萬五千斤,才換來二十門鐵鑄的獅吼炮。事后居然雙方都覺得不虧……

  在數量充足的火炮護衛下,徐州城雖然遭到了數萬大軍的進攻,但還是有驚無險地守了下來。

  其實宋軍還挺擅長這個的,他們雖然得到火炮也沒多久,但是之前在常年的被動挨打中總結出了豐富的用器械守城的經驗。北宋時成書的《武經總要》中就詳細記述了用“炮”(投石機)攻城和守城的技術關鍵,細節甚至精確到了砲石飛過來的時候該怎么躲、該用什么樣的武器還擊等等,現在換成了火炮,雖然并不完全一樣,但總是能觸類旁通的。

  邊居誼親自操作著一門從東海軍進口過來的舊獅吼炮,向城下傾瀉著鐵砂彈。

  這種炮比他們自鑄的炮要輕便得多,設計也更合理些,不過實際上并不怎么受宋軍炮手歡迎。因為他們的操作還是常常出錯,裝填過多火藥導致炸膛的事故時有發生,獅吼炮雖然承受火藥的極限比平虜將軍多些,但它是鐵炮,炸膛前沒有預兆,說炸就炸了,而揚州鑄的銅炮炸膛前會先變形,讓炮手有充分的反應時間……這個理由也是沒誰了。

  總之,獅吼炮只有訓練有素的炮組才能使用,也只有他們才能發揮出這種先進火炮的真正威力。

  在更瘋狂的霰彈打擊之下,陷入瘋狂狀態的民兵們很快被打醒了過來,黑潮在城前百步的位置戛然而止,人群哭爹喊娘向后奔逃回去。

  “媽呀……逃啊!”“老天爺,救命啊!”

  他們敢沖到這里,無非是因為后面有蒙軍屠刀的威脅,但現在前面有了更恐怖的東西,于是恐懼的方向只能掉個頭了。

  人潮漸漸退去,后面的蒙軍督戰隊也阻攔不住,恐慌的民眾沖破一切阻攔,慌不擇路地向四周的沼澤大山中奔逃而去。

  邊居誼終于松了一口氣,然后鄭重地掏出千里鏡,看向城西蒙軍大營的方向,發現他們并沒有發動第二次進攻的意思,反倒是在收拾東西往后走了。

  “已經撤了?這是臨死反撲?看來高兄說的果然沒錯,北邊有變啊!”

  “嘖,一群廢物。”

  城西臥牛山上,西路蒙軍的主帥按脫大王看到滿山遍野的民兵奔逃回來,雖然早就知道會是這么個結果,還是忍不住出聲痛斥。

  前日入夜前,他接到濟南過來的金牌急遞,是史天澤和合必赤兩名大員聯合下的調令,讓他結束對徐州的攻擊,轉而北上取道東平,匯合嚴忠范及濟南派來的一部兵力,向東收復泰安州。

  按脫這個月來攻徐州一直不順,最開始拔除城外據點的時候倒還算順利,但是開始強攻徐州城的時候,墻上的火炮就教他做人了。于是沒辦法,他只能派人去強征民兵回來,用他們做炮灰消耗城上的火力,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破綻。但最后也沒有取得什么效果,還嚴重受困于糧草補給,留在徐州顯得相當尷尬。

  濟南來的這紙調令,實際上是給了他一個臺階下。

  但他仍然不太甘心,在昨日暗中準備撤離的同時,也命人把剩下的全部民兵都集中了起來,在今日來了一次破釜沉舟(破的都是別人家的鍋和船)式的總攻擊。不過不出預料的,仍然沒有什么效果。

  “烏合之眾再多也沒什么作用,”他身邊的郭侃看著遠方的徐州城,做出了總結,“能對付火炮的,就只有更大的火炮!”

  聽了這話,附近的其他蒙軍將領也心有戚戚和有余悸地點了點頭。

  按脫用力地空揮了一下手中的馬鞭,然后用它指著徐州城的方向說道:“火炮會有的!當我們也有了火炮的時候,別說這破徐州城,就是整個南朝,都將跪在我們的炮火和馬蹄之下!”

  眾人不管心里想的是什么,這時候都不約而同地點頭稱是起來。

  按脫止住了他們,說道:“廢話就不用說了,現在有那些一錢漢在后面拖住他們,正好也省了我們殿后的功夫,現在開始撤軍吧。這里到東平得有四百里吧,還有的走呢!”

  說完,他又意味深長地看了看角落里的嚴忠嗣,說道:“嚴萬戶,你是地主,這一路上,還要靠你多帶路啊!”

  嚴忠嗣是嚴忠濟之弟、嚴忠范之兄,任東平路管軍萬戶。實際上,本來嚴忠濟入京,接替東平總管之職的應該是他,可是他之前帶兵北上隨忽必烈討伐阿里不哥,事后也駐守在北地,就錯過了嚴忠濟入京的機會,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四弟嚴忠范拿去了這個位子。之前按脫南下的時候,就直接把他帶了過來,到現在他都兩年沒回過東平老家了。

  嚴忠嗣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一抱拳,說道:“自當盡力!”

  撤軍也是門學問,如何安排好撤離的先后順序,布置墊后的兵力,在損失最小的情況下將大部分軍力帶走,最能體現一個將領的指揮水平——說實話,現在的東海軍的這種能力就很可疑,畢竟在戰役級別上還沒敗過。

  而蒙軍對此就特別擅長。他們征戰數十年,雖然縱橫天下,失敗卻也不少。但是,他們每次失敗都損失不大,還常常能利用失敗打勝利者的追兵一個埋伏,轉敗為勝,這就很了不起了。

  這次從徐州的撤離,他們就很有條理,一部分馬軍先行探路,確定沒有抄后路的敵軍,然后輜重和砲軍開始撤離,緊接著是大部分步軍和一部分馬軍,只留少數步兵和馬軍墊后,再滾動前進直至全部撤離,很快就離開了徐州地界。整個過程秩序井然,可謂行云流水,展現出了極高的軍事素養。

  當然,撤得這么順,也和宋軍根本就沒追過來有很大關系……

  本次撤軍,是從徐州外的荒地轉移到東平這樣的熟地,補給距離逐漸減少,這對于行軍來說是很有利的,不過再怎么說也是四五百里地,有的是他們走呢。

  與此同時,在他們東邊不遠處,同樣有一大隊人馬踏上了北上的漫漫征途。

  1262年,6月14日,邳州。

  當前的邳州州治所在之地并非后世的邳州市區,而是在更南邊的泗水岸邊的下邳城,差不多位于后世邳州與睢寧的中點。

  邳州是三水交匯之地,泗水從西而來,沂水從北而來,睢水從西南而來,匯合之后又浩浩蕩蕩向東南流去匯入淮河。下邳城正如同這片水系的十字路口一般,可謂四面通水,重要性可想而知,自古徐邳連稱,都是兵家必爭之地。

  今天,邳州西南的睢水河道上,突然出現了一支巨大的、一眼望不到邊的船隊,桅桿上的“宋”和“夏”字旗高高飄揚著,借著南風進入了泗水干流之中,緊接著又向北邊沂水方向開了進去。

  沂水之中,一支由兩艘星火級和四艘閃光級組成的東海艦隊見到這支船隊,主動迎了上去。他們打過旗號互相查驗了一番之后,其中的小雪號向船隊中的旗艦——一艘有著四對水輪和高大船樓的大號車船——靠了過去。

  車船上,夏貴的長子夏富已經站到了舷邊甲板上,看到小雪號上的符凱偉,主動打起了招呼:“哈,竟是符提督親自來迎,真是折煞小底了!”

  符凱偉曾經帶隊去渦陽城下救過夏富一次,兩人又年紀相仿,很快就混熟了,開起玩笑來也是不顧忌。

  符凱偉也笑著回應道:“夏公子來的正好,我正煮了粥呢,來,來我船上多喝點,京東路的小米養人吶!”

  與困于糧草的蒙軍不同,入夏之后,宋朝江淮一帶風調雨順,農田取得了豐收,倉儲充盈,給宋軍帶去了充足的底氣。

  夏貴在穩固了宿州一帶的防御之后,便摩拳擦掌想著大干一番。由于有了三十年前端平入洛失敗所帶來的教訓,所以他并不打算繼續向千里赤地的河南方向發起進攻,而是試圖開辟一個第二戰場,給已經“陷入僵局”的南北戰事添一把火。

  歷史上,夏貴也做過同樣的事。他的作戰思路非常大膽,派遣了一支部隊走海路繞山東半島北上,攻占了利津,襲擾河北的滄州等地,還試圖殺入北清河,去濟南救援李璮。說起來,這思路倒是和現在的東海軍有些像,但是很可惜,彼時的那支遠征軍實力不足,在濱州被韓世安所敗,最后不得不撤回海州,只能坐視李璮滅亡了。

  這個時空的情況就大不同了,東海軍已經完成了夏貴未曾做到的歷史任務,所以他也不需要再走海路行險長征,而是想著在陸路上趁機攫取戰果。當東海軍得知夏貴的意向之后,發覺這是個利用他的兵力緩解己方壓力的好機會,于是就讓商務部的王泊棠帶了禮物去游說夏貴,讓他進入山東腹地,與東海軍協同作戰。

  名義上夏貴還是東海軍的上級,王泊棠也沒法強行給他下什么調令,只能根據軍委會的計劃,向夏貴提了在三個方向出兵的建議,讓他自己斟酌。

  這三個方向也就是南中北三路。一是南路,走徐州沿南清河北上,攻取濟州、東平等地;二是中路,經沂州過沂蒙山,與東海軍配合,在泰山之中攻城略地、抵御蒙軍反擊;三是北路,北上淄州,接管本地防務,防止濟南方向的蒙軍向東方流竄。

  這三個方向,不管他選哪一條,都能為東海軍分擔不少軍事壓力。不過夏貴畢竟是經驗豐富的老狐貍,看出走南路要和按脫的大軍硬拼一場,走北路也要直面三十萬蒙軍的壓力,最終還是選了中路。

  夏貴的方案是,先從沂州東海軍已經占領的地盤進入群山之中,然后與滕州那邊的李庭芝部配合,南北夾擊,取了兗州,把南清河以東的陸路通道徹底打通。如此他便可盤踞泰山之中,立于不敗之地,之后再見機行事,是向西取濟州、東平也好,還是向北救濟南也好,主動權都在他這里。

  由于東海軍已經在萊蕪一帶經營了幾個月,所以他對這條路線的可行性還是很有把握的,于是就讓長子夏富親自領兵出征,賺取這個唾手可得的軍功。

  夏富當時在宿州駐守,由于有了之前在渦陽的慘痛經歷,所以他特別注重收集船只,建成了一支強大的運輸船隊。得命之后,他很快準備好了一支多達萬人的大軍,號稱五萬,沿著睢水順流北上,很輕易地就調動到了邳州這里。

  符凱偉也提前得到了通知,帶人在此迎接他的到來。一見面,就商業互吹起來。

  “符提督說笑了,”雖然只是隨便捧捧,但夏富還是露出了得意的神色,“東海軍在北清河一戰,大破蒙韃水師,天下震動,小底可是實在敬佩得很。這一路北上,可還要請符兄多多照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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