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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3章 不落人后

  另一邊,在南宋一方,對于火器的追求同樣沒有松懈。

  3月13日,清明23日,臨安。

  定民坊,八字橋邊,“云清記”煙火鋪。

  云清記是臨安城中一家老字號的商鋪,由一家姓陳的家族經營,主營煙花、鞭炮等節慶助興之物。這年頭都講點迷信,所以焰火店鋪的名字中全然不見煙火氣,反而兩個字都從水,就是為了鎮住這行當隨時可能發生的火災爆燃等事故。

  這陳姓人家是祖傳的手藝,制作出來的焰火形制精妙,不但有火樹銀花、竄天猴等常見花式,還有按次序變幻出各種顏色甚至圖案、文字的高級玩意兒,在城中也是小有名氣。臨安一向繁華,娛樂活動豐富,而他家店又臨近北邊的一個商業中心“下瓦子”,所以生意一向不錯。

  不過,今年正月世祖皇帝駕崩,整個臨安城都一片肅穆,連帶著他家的生意也慘淡了不少。雖說朝廷并不禁止小民娛樂,但這節骨眼上點煙花玩,這不是給別人和自己都找不痛快嗎?還好,皇帝死在元旦和上元之后,這兩個占了一年銷量大頭的節慶沒被耽誤,所以今年的日子還過得去。店主陳水安也樂得清閑,這段時間只是虛開店門,帶著兩個兒子在后院研究新的花式。

  “這段硫磺還得多加三分,不然燒得太慢接不上……”

  “咚咚咚!店家,在嗎?”

  陳水安正跟兒子們在討論新焰火的事,店面那邊突然傳來了招呼聲,他感覺有些疑惑,什么人這時候來照顧生意?但是腳上卻沒慢下,一邊應和著“客官稍等”,一邊快速洗干凈手,快步走到店中招待了起來。

  他見到來人的時候一愣。此人四五十歲,身材高大,面色紅潤,穿著一身棉布道袍,富態得很,后面還跟著一個高大魁梧的隨從,一看就不是一般人。這樣的人怎么會來這么個小店買煙花?

  于是他只能做出恭敬姿態,小心地問道:“不知客官是有何貴干?”

  來人看了看他,問道:“你可就是此店的東家,這些煙火都是你家做的?”

  陳水安一驚,莫不是出了什么事?于是匆忙說道:“回官人,此店確實是小底的店,不過小底一向守法經營,與鄰為善,未曾做過什么惡事啊!”

  來人擺擺手說道:“不是來找你麻煩的。李正,把東西拿出來給店家看看!”

  “是!”后面那個高大隨從立刻從包袱中取出了一件物事,放到了柜臺上。

  陳水安定睛一看,一下子就認了出來。這是一套他店里出產的“魚躍龍門”煙花,以復雜的花式著稱,不過說實話也不算極品,今天拿過來是什么意思?

  “客官,這是我家的‘魚躍龍門’,您可是要采買幾件?”

  來人露出笑容,說道:“是要采買,可不止幾件,是幾百上千件的大買賣,你可接的下?”

  陳水安一聽,就愣住了。幾百上千?這是什么大喜事要準備這么多?

  還不他待回復,就見來人一把抓住“魚躍龍門”的發火處,大手將紙殼撕開,露出了里面的發火機關,又將機關上連著的火繩切斷,單單把機關摳了下來,問道:“店家,這是你家的獨門絕技吧?就這個東西,按我要求的形制做上一千套,錢少不了你的,你可能做?”

  陳水安一驚,然后有些惱怒:“客官,你莫不是來消遣我的吧?這可是我家吃飯的東西,你若拿了去做焰火,豈不是要搶我的飯吃?”

  別家焰火都要用明火引燃,而這“魚躍龍門”只要對著外殼上面的一個機關踩一下,片刻之后就能自來火引燃。這是云清記的獨門絕活,依賴于一套簡單而精致的機關,原理說穿了也不難,就是簧片上夾著一塊燧石,腳踩之后自然牽動燧石撞擊內部的一塊鐵片,產生火花引燃少量火藥,火藥再點燃埋藏在內部的一段火繩,火繩引燃真正的焰火,整套系統就無中生火了。

  只是要保證每次腳踩都能發火可不是件簡單事,這就依賴于陳家精湛的手藝和老家特產的上等燧石了。所以他家也不太擔心別家仿制,就算能買回去照模子做一個出來,臨用的時候點不了火,可就砸牌子了。

  但現在此人要買成品,還是一買一千套,這東西除了用在花火上,還能干嘛,這不是明擺著要山寨自家的東西搶生意嘛!

  眼見他無禮,剛才那個隨從李正立刻呵斥了起來:“放肆,這位是當朝兵部尚書,豈敢無禮?”

  “什么?!”陳水安的腦子像是一下子被火藥炸了一下。兵兵兵兵部尚書?這么大個官是怎么會來我這個小地方的?

  來人正是新鮮上任兵部尚書、簽書樞密院事的李庭芝,他呵呵一笑,止住了李正,對陳水安輕言細語地說道:“店家,此話出于我口入于你耳,不可讓第四人得知,你可明白?大可放心,我要你這東西,不是要做煙花搶你生意,而是用于軍務。這是軍國大事,你賺錢,也可襄助官家朝廷,如果干得確實好,得一個伎術官的出身也不是不可能,你可愿意?”

  “官,官身?”陳水安咽了一下口水,大概是震驚過度大腦反應不過來,恍恍惚惚就應承道:“小底愿意。”

  李庭芝哈哈一笑,放在柜臺上一塊牌子,說道:“那你明日便帶上家伙什去萬歲橋北草料場,拿著這個令牌去神機營校場,自然會有人帶你來見我的。”

  壬戌大戰結束后,李庭芝憑戰功和賈似道的提攜入朝,在樞密院中升到了簽事級別,同時擔任了兵部尚書一職,在朝中也是一員重臣了。不過兵部現在只是個外交部門,這個兵部尚書其實沒什么正事好做,于是他又把軍器監的事務要了過去。

  在上次大戰中,他深刻體會到了火器的重要性,同時也對東海火器的領先程度感到震驚,產生了一種緊迫感,必須要帶領大宋在這方面迎頭趕上才行。

  在火炮方面,宋軍已經初窺門徑,現在小有進展,只需要按部就班地鑄炮就行了。李庭芝更為關注的,是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的東海軍的單兵火槍。這種武器威力大、射程遠(相對于弓弩來說),正適合以遠程火力為支柱的宋軍步兵組織模式,如果能給他們裝備上,想必會戰力會提升一大截。

  實際上,在此之前,他就產生了將火炮縮小成單兵武器的想法,甚至已經做出了一批原始的類似火門槍的武器,但是與東海火槍一比,立刻就相形見絀了。他曾經與魏萬程聯系,試圖購入一批東海火槍,但是魏萬程含糊其辭,只說要請示上面,沒給確切消息,看上去是沒指望了。

  現在的東海國已經今非昔比,他也不便用朝廷權威強壓,只好退而求其次試圖仿造。

  還好,在之前打仗的時候,東海火槍以各種方式流出去了不少,李庭芝也從中得到了數量不小的一批。其中有的是蒙古人在戰場上俘獲的,大號長槍與小號手銃都有,又間接流入宋軍手里。也有是從東海人那里獲得的,他們雖然沒有成批量軍售,但私下里還是贈送或出售了一些,不過都是手銃。幸運的是,李庭芝從后一個渠道獲得了一批火帽和彈藥,能讓他更好地研究仿制方案。

  與蒙古人面對的困境類似,東海火槍看似結構簡單,實際上制造難度遠超宋人的預料,完全無法復原出成品。軍器監面對這樣一根精致的鋼管,甚至產生了一種在文明層次上被碾壓的膜拜感,幾乎不知從何下手。

  不過畢竟宋朝工匠的底蘊還是要比施行匠戶制度的蒙古人強不少,左右折騰之下,還是取得了不少進展。

  最開始,他們試圖用類似于鑄炮的工藝,鑄造一根銅質的長管出來。倒也能出些成果,但是強度和輕便不可兼得,若是要保證單人攜帶,則威力不濟,比弓箭也強不了多少;而若是保證威力,則成了一門小炮,顯然不是能輕松移動的。其實這小炮也不錯,其實比蒙古那邊王青做出的同類產品還強些,已經有不小的實用價值了,但是離李庭芝的期望還差得遠。

  后來,軍器監中果然還是有能人的,一名叫寧繼業的年輕鐵匠,在反復對比作為樣品的一批風暴槍后,終于從其中的一把上發現了端倪。這一把應當是風暴槍的早期批次,制造工藝相對粗陋些,寧繼業從槍身上細不可見的螺旋紋路中,判斷出這根鋼管很有可能是由鐵板卷制而成的,在驚訝于東海匠人精湛的工藝的同時,也為仿制工作指明了方向。

  當然,即使有了方向,想真正把想法變成產品,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別的不說,就是最初的鋼板怎么來,都令他們很是頭疼。還好,當初軍器監在賈似道的指示下,曾經試圖仿制東海人的板甲,雖然最后做出來的東西不盡如意,但至少琢磨出了一些鍛造大塊鐵板的技術。在此基礎上,寧繼業等人長期試驗,終于有成功的眉目了。當然,尚未最后成功,而且即使成功了,怎么鉆槍管還是個大問題。

  而且諷刺的是,他們實驗所用的鋼材,全部是進口的優質東海鋼,因為他們自己的冶煉技術不行,與其千錘百煉出一塊好鋼,還不如直接買昂貴的東海鋼呢。

  同時,制造槍管是一個問題,制造槍機就又是一個問題。東海火槍的擊發依賴于火帽,這個結構極簡單的東西卻徹底難住了他們。這玩意到底是什么東西?怎么才能仿制出來?如果搞不定這個,那么即使槍管做了出來,也沒法用啊!所以,在寧繼業帶人研究槍管制造的同時,李庭芝又指派另一幫人研究槍機的制造。

  基于火帽的槍機結構并不復雜,要仿制是可以的,不過是粗糙一點難用一點罷了,問題的關鍵在于如何點火。拆解了幾支火槍之后,他們大致弄明白了,火帽的機理是產生火花,而火花才是點燃火藥的關鍵。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就是用明火替代火帽也可以,但是難道還能一手拿火把、另一手持槍嗎?所以必須尋找更可行的方案才可以。

  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軍器監中,偶爾有人從云清記的煙花中發現了這種燧發發火機構。若是過去,他們對這種奇技淫巧的東西只會不屑一顧,但是現在不正是用來給火槍點火的最佳替代方式嗎?于是這個消息被迅速報告給了李庭芝,而他對此也非常重視,親自尋到了云清記這里,把陳水安一家給發掘了出來。

  第二天,臨安城北,神機營校場。

  陳水安和他的次子陳津信拘謹地站在一處棚子里,看著桌上的一堆金屬器械。

  旁邊,李正拿出兩把風暴槍,一把是完好的,另一把的槍機卻拆卸了下來,對著陳家父子說道:“我先給你們演示一次,你們看看有什么辦法把你們的‘自來火機括’裝上去。明白嗎?”

  兩人稀里糊涂地點了點頭,李正便輕車熟路地取出一個小竹筒,給完好的那把風暴槍裝上了少許火藥,沒裝鉛彈,又心疼地取出一個火帽裝了上去,展示給他倆看過之后,便抬起槍朝棚外扣動了扳機。

  “砰!”

  一聲脆響傳來,棚中頓時充滿了硝煙的味道。不過陳家父子都是擺弄慣火藥的,對此沒有太過驚訝,反而像看到了寶貝一樣雙眼發光起來。

  “喏,”李正又把桌上那把拆開的風暴槍推給了他們,取出一個火帽舉給他們看,“就是這樣,這‘火槍’是用這個名曰‘火帽’的小東西發火的,你家既然焰火傳家,也該看得明白。不過此物難得,若是你們能把‘自來火機’裝上去,替掉火帽,便是大功一件了。如何,可有把握?”

  陳津信自幼對這些機械的東西有靈性,這時候已經撲到那把風暴槍上擺弄了起來。陳水安連忙點頭應承道:“是,是,我們一定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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