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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6章 銀行學

  1266年,8月19日,膠西縣,孫天和商行。

  “原來如此,基礎存款可以釋放出數倍的貸款……難怪可以把利息壓得這么低,這里面有大利可賺啊!”

  膠西縣城中的頂級繁華地帶,新建成的五層高樓“天和大廈”的頂樓之中,兩名女性正并排坐在一張軟椅之上。其中年紀較小的一人正拿著一本書,給另一名三十余歲的婦人講解著什么,后者聽明白了關竅之處,恍然大悟地感嘆了起來。

  這名婦人穿著一身華貴的紫色絲衣,頭頂盤著的發髻中插著昂貴而不失典雅的水晶琉璃嵌玉簪,正是孫天和商行如今的當家人,孫沁容。

  孫天和商行作為早期與東海商社合作的少數商家之一,搭上這個大靠山后迅速發展了起來,如今已經是東海商界的擎天一柱了。這一柱在各行各業都有插腳,甚至還出資辦了兩所小學、修了一條公路,任誰都沒法輕視。

  不過,孫家卻面臨一個不足為外人道的難題,那便是繼承人的問題。嫡長子孫洪言不思進取,終日不著家,與一幫狐朋狗友廝混,對商道毫不上心,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撐起如今這么一個大攤子的樣子。為此,孫父,也就是這代的孫天和氣得差點要把這個逆子打斷腿,但終究是毫無辦法。

  眼看著自己一天天老去,孫天和沒辦法,只得學來最新的經驗,對自家產業進行了“股份化改革”,把商行下面的幾家分店、工坊、海船和族田分別注冊成獨立的“公司”,又設立了一個“持股公司”統籌這些產業。持股公司持有子公司的多數股份,剩下的股份則分給直接經營此公司的孫家親戚,既激勵他們的積極性,又保持了對產業的控制。

  而持股公司本身的股份也是由孫家不同人共同持有的,當然,孫天和自己占了大頭。比較有時代特色的是里面有一份“族產股”,用于為家族事業提供資金,同時投票權由孫天和嫡系代持,變相擴大了他們的話語權。

  也虧得孫天和威望重又有足夠的從商經驗,總算是把這件復雜繁瑣又得罪人的事做了個井井有條。股份分配一碗水端平,能干的就多拿子公司股份自己去賺,德高望重卻不能干事的就多拿持股公司股份坐等分紅,剩下的多少也有一點。孫家親戚們人人喜得所愿,表示愿意繼續為孫家的發展壯大添磚加瓦。

  而身后事的問題,孫天和也已經規劃好了。他會再成立一家公司,持有自己在家族持股公司中的大量股份和族產股,這家公司的股份將分給自己的子孫,并且把這一大攤子事務都交給大女兒孫沁容來運營。

  孫沁容雖然是女流,但在經商一道上卻頗有見解。這些年孫洪言常常不著家,大量的事務都是由她經手處理的,親戚們對她也心服,所以交給她來當家是個更好的選擇。反正她也沒嫁出去而是選了上門女婿,照樣能傳承家業。至于小兒子孫洪言,就讓他拿著股份富貴度日吧,也別給家里添亂了。

  到了現在,孫天和已經退居幕后,整天與一幫老友悠閑度日了。所以孫沁容已經成了孫天和商行實際上的掌舵人,甚至可以不客氣地說,在東海國地面上也沒有多少男性國民能比她更有權勢了。

  而給她講書的那名年輕女子同樣來頭不小,她可是鼎鼎大名的勝利建筑公司家的大小姐,祝星子的女兒祝小月。

  呃,遙想十年前,祝小月還是跟著祝星子一起在齊魯大地上倉皇流亡的一個臟兮兮又瘦又小的小丫頭,后來這對父女被東海商社收留,祝星子進了工業部做工,祝小月進了小學讀書,從此便改變了命運。

  而如今,祝星子的勝利建筑公司已經成為了頂級的私營房地產商,他也成為了一方巨富,為此已經辭去了勝利公社社主任的職務,專心商業上的工作。祝小月也從中央財會學院畢業,成為了一名標志性的新時代知識女性,開口閉口就是各類新話、數學公式和偉大理想。現在她在她爸的公司中整頓財務,把事情處理得井井有條,在外也有眾多追求者——不過這一點她爸很看不慣,經常操著長劍把不請自來的毛頭小子砍出去。

  祝小月今天穿了一件淺紅色的修身襯衫,一條灰白花的百褶長裙,頭發沒有梳成髻而是簡單地綁了一根馬尾辮,鼻梁上戴著一副昂貴的紅木框近視眼鏡,典型的新式打扮。如果是第一次來東海的宋人見了她,一定會產生強烈的沖擊感,不過作為她的閨中密友,孫沁容已經見慣了這樣的裝束,早就見怪不怪了。甚至她自己都有幾套類似的衣服,只是一般不穿出來罷了。

  今天孫沁容請祝小月過來,就是為了請她給自己講解一下這本《銀行學》。這是東海商社今年發行的一本學術著作,與此同時,還頒布了允許私營企業注冊成為“銀行”的新法令。“銀行”雖然是新詞,但是業務范圍與以往的錢莊好像也沒什么區別,一看就是個賺錢的行當,因此新接手了家族產業的孫沁容就有意在這方向有所作為。但她對新學的造詣不深,看不懂這本充斥著陌生語法、算式和專業詞匯的橫排小字厚書,于是就請了這方面的專家祝小月來給自己講解。

  道理畢竟是相通的,孫沁容在商場上浸淫多年,對相關知識也有所體會,因此在祝小月深入淺出的講解下,很快就領悟了金融行業的神髓,將訣竅道明了出來。

  哎呦不錯喲,這個真的是能賺大錢的啊!

  祝小月拿了一片薄薄的香木書簽夾到了書里,清脆地笑了兩聲,說道:“如何,姐姐心動了?嘛,我看,這行當要是姐姐不做,還有誰能做?咱東海國的首家私營銀行,非孫家莫屬了!”

  孫沁容刮了她一下,說道:“是有些意思,不過我還得謀劃一下。月兒,你家不準備也開一家?”

  祝小月無奈地揮揮手:“別提了,我爹那老古董的性子,貸款都不肯多貸幾筆,還敢開銀行?這財就只能讓姐姐發去了。”

  “是這樣啊?”孫沁容做出一副失望的表情,過了一會兒,又想到了什么,問道:“月兒,你說,這么賺錢的行當,上面的東家們為何要放開讓民間來做呢,自己包圓了不好么?”

  “呃……”祝小月沒想過這個問題,一時也想不出合理的解釋,但她一向尊崇并信賴股東們,于是毫不猶豫地答道:“自然是東家們不愿意與民爭利,于是就放開了讓大家來做呢!你看,這不是都把訣竅印了出來,敞開了讓大家學嗎?”

  孫沁容一愣,但又點點頭,好像也就只有這么解釋了啊。

  實際上,不光她有此疑問,大會里不少股東也有類似的疑問——銀行業這么暴利的行業,為何要對外開放,自己壟斷了不好嗎?再說了,讓民間去搞私營銀行,不怕搞出一堆金融隱患來嗎?

  但以孔嘉誼、周弘文等人為首的金融系統,之所以倡導“體系開放”,正是出于維持金融穩定的考慮。

  金融體系,本質上是基于“信用”的一個體系。而“信用”這個東西,雖說無實體看上去虛無縹緲,但實際上是可以用數字確切地量化的——你有多少信用,就體現在別人愿意借給你多少錢上。

  前面說了,金融體系有放大作用,可以把一塊銀元變成兩塊、五塊、十塊來用,等同于憑空變出了新的貨幣。但是,這個體系只是“手段”,把信用變現才是“本質”——你能把一塊變成十塊,本質不是因為你用了什么什么金融工具,而是因為其它人對你有足夠的信賴,使得你能這么極限操作而不用擔心別人來擠兌你。相反,若是你信用不足,只有一塊銀元卻硬要印出十塊錢的紙鈔來用,呵呵,歷史上的諸多實例等著你呢。

  所以說,“信用”可以如同金銀一樣,當作貨幣來用,但同時它也如同金銀一樣,數量是有限的,是需要經營和挖掘的。一個社會金融體系的根基,就在于“信用”的多少上。東海商社固然可以壟斷銀行業,但它作為一個實體的“信用”也是有極限的,不會因為壟斷就變大。如果強行壟斷,那么要么在社會需要流動性的時候無法提供充分的信用,要么因為投放流動性超出了限度而影響了金融穩定,總之是在刀尖上跳舞很不牢靠。

  而允許私營銀行,實際上就是允許商人把自己的“信用”轉化成貨幣,投放到市場上。他們吸納一塊錢的存款,放出兩塊錢的貸款,看似是憑空多放了一倍謀取了暴利,但實際上并不是“憑空”放出去的,而是以自己的信用和財富為抵押放出去的,是有穩固根基的。而且,如果私營銀行足夠多、競爭足夠充分,貸款利率也會因此下降,“暴利”也就談不上了。

  這個時代,沒有發達的傳媒,沒有詳實的社會信用系統,失信行為幾乎得不到懲罰,但這卻反過來強化了信用的重要性——只要一家商行成功建立起了信譽,那么在這個野蠻叢林般的商場中就會具有巨大的競爭優勢,別人會優先與你做生意,財富滾滾而來。相反,沒有名號的商人則寸步難行,除非你拿著真金實銀開路,否則難以找到愿意與你合作的生意伙伴。像孫天和、謝國明這些把一個名字傳承幾代的商家,就是因此而產生的。

  而像他們這樣的商人,在東海國卻不止一家。可想而知,這些商人所擁有的“信用”是一筆多么巨大的潛在財富,甚至比他們真實擁有的家財還要多,就如同一連串未曾開掘的金礦一樣!但是,這些金礦,卻不是外人能采掘的——如果你強占了某家的家產,他家的生意伙伴難道會和以往一樣信任你嗎?只有允許他們開辦自己的銀行,才能將這些金礦開發出來。

  有了他們的參與,顯然比東海商社單打獨斗建立一個銀行體系要快得多,而且也要更穩固。有了更充足的“信用”基礎,便可以使用更高的準備金率,五家兩倍杠桿顯然要比一家十倍杠桿更保險。至于卷錢跑路什么的,呵呵,這些傳承數代的商人對自己的名聲可比那點錢珍惜多了,而且準備金都存在聯儲局里,存貸關系都記錄在案,能卷什么走?

  兩名富有的女性繼續就開設銀行一事討論著,是越說越高興。孫沁容看著自己這個能干的小閨蜜,是只恨自己弟弟娶妻早,不然娶進門來,兩家親上加親,家業不就能更做大了?

  “哎呀,要不是月兒有家業要操持,真想請你來給我當個‘總經理呢。”

  “呵呵,姐姐,要不我給你介紹幾個同學?不過這挖人墻角的惡角兒,可就得你自己去當了。”

  “好啊,財會學院出來的可都是人才啊,快給我說說,都有誰能干?”

  “咳,那你可聽好啰,那……”

  咚咚咚!

  正在此時,客廳的門敲響了。

  兩人轉過頭去,孫沁容叫了一聲“進來”,然后便有一個侍女一臉焦急地走了進來。

  “主母,不好了!二爺他不知道起了什么心思,竟與人買了船說要下南洋,老太爺知道了此事,正發火呢!”

  “什么?!”孫沁容一聽,立刻急得站了起來,“洪言真不讓人省心,去江南福建也就算了,還要去南洋!那等瘴癘之地,是他能去得的嗎?快,快領我去見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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