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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0章 大戰

  1272年,6月23日。

  馬穆魯克的領袖,埃及蘇丹,著名的猛將,“獅子王”拜伯爾斯,確實沉不住氣了。

  他手下雖然有上萬技藝精湛的馬穆魯克,實力雄厚,但他所面臨的局面可謂內憂外患,地位并不穩固。

  在外,他面臨兩面受敵的局面。不但伊爾汗國從北邊侵入了敘利亞,西邊法蘭西人和英格蘭人也入侵了北非的突尼斯地區,哪一邊都不好對付。

  在內,他這個蘇丹當得并不舒服。馬穆魯克們在驍勇善戰的同時,脾氣也非常暴躁,如果領袖不能讓他們滿意,可是隨時會砍頭再換一個的。當年,拜伯爾斯自己就是利用戰功得來的威望篡了前任蘇丹的位子,始作俑者其無后乎?

  對于這次嚴峻的兩面戰爭,本來他的打算是先西后東,先集中力量擊退北非的歐洲人,而對蒙古人誘敵深入,等騰出手來再在黎凡特熟悉的地形中打敗他們。但是局勢的發展并不盡如他的預料,伊爾聯軍根本沒有南下的意思,反而一副像是要在敘利亞扎根的樣子,派出兵力到處收稅,修建工事,驅除馬穆魯克的官員和偵察騎兵,集中兵力清除他們在敘利亞周邊設立的城池和堡壘。

  這種局面就對他很不利了,不但在軍事上不利,在政治上也不利。不少憤怒的青年馬穆魯克指責他坐視敘利亞淪陷,是“膽小、無能、通敵,不配為蘇丹”,動搖了他的地位。

  如果是十年前,他們或許還能忍,但是這十年來馬穆魯克對上蒙古人和歐洲人勝多敗少,牢牢控制住了黎凡特到敘利亞的富庶地帶,只留下沿海幾座城池給十字軍。這些輝煌的勝利和牢固的控制在給埃及帶來了豐厚收益的同時,也養出了馬穆魯克們的心氣,使得他們把這些地方視作了自己的地盤——自己的地盤被人搶了,明明對方只是手下敗將,領袖卻龜縮在后面不敢出擊,這怎能不讓他們窩火呢?

  群情洶涌下,拜伯爾斯也不得不做出了妥協,調遣大軍準備收復敘利亞。

  本來他還能再拖上幾個月,不過正在不久前,一份天降大禮包砸在了他的頭上——英格蘭的愛德華王子死了老爸,急著回去繼承王位,于是匆匆與他簽了和議退兵。這下子,兩路威脅一下子解了一路,再不出兵收復敘利亞就說不過去了,于是拜伯爾斯就率領數萬早就動員起來的大軍,從黎凡特一路北上,到達了敘利亞地區,與伊爾汗國聯軍遭遇了。

  兩軍都擁有大量的輕騎兵,馬穆魯克這邊質量要好一些,但蒙古騎兵的數量更多,總體來看勢均力敵,誰也無法完全遮蔽戰場。這樣的兩支軍隊,打起來反而沒什么花活,新月地帶的寬度就這么點,有點動靜對方很快就知道了,什么千里奔襲分進合擊之類的奇謀都是做不到的,因此互下戰書之后,雙方主力很默契地在名城霍姆斯之南匯聚了起來。

  十年前,蒙古大將怯的不花率領的西征軍就是在這附近被馬穆魯克大敗,從而止住了西征的勢頭。這多少有些不吉利,但對于伊爾聯軍來說,當地仍然是個合適的戰場。因為霍姆斯西邊緊挨著十字軍建立的“的黎波里伯國”,現在他們是友軍,可以方便地從海上獲取補給,同時也是一條退路,而東邊又是茫茫沙漠,不用擔心突襲,兩翼都有了保障。

  而對于馬穆魯克來說,他們固然是希望伊爾聯軍再往南走點的,最好能進入南邊的赫梅爾山谷,正好打個伏擊。但既然蒙古人不愿意繼續南下,也就只能在這里打了。還好,這里也是能接受的戰場,因為地形平坦,正適合有質量優勢的馬穆魯克發揮。

  于是,兩支舊時代頂尖的軍隊,就這么如同火星撞地球一般地遭遇了。

  “中間的是蒙古人,前面是波斯步兵……那個旗子是奇里乞亞的亞美尼亞人,左邊的是突厥人,右邊的是……特拉布宗,呵,這些懦夫也敢出來湊熱鬧。左邊那個畫著半圓和葉子的是什么旗,怎么這么多大車?咦,右邊還有一個類似的營地,有門道啊。”

  拜伯爾斯披著一身精致的扎甲,用一枚珍貴的來自東方的望遠鏡觀察著北方的聯軍陣容。他身經百戰見得多了,只粗略一掃,就辨認出了對面的各種旗幟和兵種特點,作戰計劃也在胸中漸漸成型。

  馬穆魯克這邊也針鋒相對地列出了陣仗,他們不如伊爾聯軍那般人多雜亂,但也有好幾方勢力。

  真正的馬穆魯克精兵在后面壓陣,前方排列著他們從埃及帶來的扈從步兵,兩翼分布著從黎凡特地區雇傭來的仆從軍,其中大部分和對面的仆從軍一樣戰斗力可疑,但也有一些精干力量,比如與蒙古人有滅國之仇的花剌子模重騎兵部隊。

  當年花剌子模人在本國沒打過蒙古大軍,亡國后投奔馬穆魯克,卻在他們指揮下打出了不錯的戰績,算是馬穆魯克本部之外的一大精銳了。

  兩支大軍雖然都是這個時代的頂尖軍隊,但也不免地帶上了一些這個時代的氣質,比如說好勇斗狠、紀律散漫。

  現在兩軍主將仍在排兵布陣,可手下們也沒閑著,平日里就有勇名的各部勇士在同伴的起哄下脫陣而出,來到兩軍中央的戰場上,與對面的勇士互通了姓名,就捉對廝殺起來。

  雙方互有勝負,殺得那是好不熱鬧,場上喝彩聲和倒彩聲此起彼伏,鬧得倒不像是肅殺的戰場,而像是運動會一樣。將領們不但不阻止,反而對此大加鼓勵,甚至還有人自己操刀子上場的。

  沒辦法,現在的戰爭就是紀律去他媽武藝定輸贏的時代,少量精銳決定了勝負,大部分雜兵都是個添頭……至少在這里是這樣。

  另一邊,伊爾聯軍右翼的炮兵陣地中,杜為先等人看到這副場面,是目瞪口呆又嘖嘖稱奇,不由得品頭論足起來。

  “好嘛,亂成這樣子,他們就是這么打仗的?”

  “別說,還真是熱鬧……看,那個大黑高個兒,騎黑馬的那個,都連贏三場啦!”

  “那是對面的人,你喝什么彩啊,這不是長別人士氣滅自己威風嗎?”

  “得了吧,就這么胡亂打打,能有什么意思,還不如看個熱鬧呢。再說了,你以為這邊的韃子就真是自己人了?”

  “噓,小聲點!別老韃子韃子的,說不定被誰聽去了呢?想說等回去了再說!”

  “好好好……快看!對面動了!”

  隨著一聲低沉的長號響起,熱鬧的運動會收場了。

  一段時間后,三個方陣的埃及步兵開始向前推進,與此同時,一隊貝都因雇傭騎兵成群地向聯軍左翼的特拉布宗重步兵方陣掠襲過去。

  這些來自沙漠的部落民驍勇善戰,雖然只穿著簡陋的皮甲,但騎的都是靈活的阿拉伯馬,來去如風,而且精通騎射戰術,是不亞于一般蒙古人的精銳輕騎兵。

  他們一出現,特拉布宗人立刻如臨大敵。但他們畢竟有著正宗的羅馬傳承,并未亂了陣腳,而是聚攏成團舉起方盾,后排弓箭手張弓搭箭,準備抵御對方的騎射騷擾。后陣的圖答溫也調動了一部蒙古輕騎兵前進到特拉布宗方陣的右側,準備對抗掠陣的貝都因人。

  不過,貝都因人拿錢賣命,也沒真打算把命搭進去,遠遠地朝著方陣射出幾箭,沒怎么造成傷害,就繞陣而走了。蒙古輕騎沖了出來試圖攔截他們,但也只吃到了激起的揚塵,沒留下多少人。

  率領這隊輕騎的蒙古千戶不甘心于此,趁勢帶隊繼續向前,來到一隊前進中的埃及步兵陣前,如法炮制來了一波騎射騷擾。

  這些埃及步兵甲具不如財大氣粗的特拉布宗人那么齊全,但是弓箭手更多,現在掏出射程更遠的步弓回擊,蒙古輕騎同樣沒討得了好,陣前繞了一段便撤回去了,只賺了一點氣勢回來。

  埃及步兵繼續前進,又有兩部仆從騎兵跟了上去。而伊爾聯軍這邊也針鋒相對,派遣波斯步兵向前壓陣,并且把羅姆軍的突厥騎兵向前移動,護住了步兵的右翼。

  這下子波斯步兵向前突出,右翼雖有突厥騎兵屏護,左翼卻空蕩蕩的,露出了破綻。從全局來看,這明晃晃的空虛顯然是有詐,但馬穆魯克在黎凡特招募的那些仆從騎兵身處近前,并沒有看出來,還是心急火燎地沖了上去。

  這些仆從騎兵以城市淺信徒為主,沒什么堅定的信仰和意志,也很難用輕重給他們分類,弓箭長槍都會一點,但都不精湛。他們朝著波斯步兵的左翼次第沖過去,試圖尋找陣型動搖的地方……還真被他們找到了!

  這些波斯步兵本就沒經過嚴苛的訓練,只不過是應召出征而已,現在見一大群騎兵沖過來,不少人頓時就嚇傻了。其中左數第二隊動搖得尤為嚴重,不少人甚至一照面就轉身逃跑。對面的仆從騎兵見狀自然不會客氣,趁機從這個突破口沖了進去,廝殺了起來。而更右邊的其他波斯步兵也因此更加動搖起來,隊形搖搖欲墜,大有崩潰之勢。

  然而就在這時候,北邊一陣急促的號聲響起,然后就是驚天動地的馬蹄聲傳來。殺得正酣的仆從騎兵抬頭一看,頓時嚇尿了——前邊不遠處,一隊全副武裝的亞美尼亞重騎兵趁著號聲,朝他們沖殺了過來!

  這些重騎兵絲毫不顧及友軍的波斯步兵——反正是異教徒,死了也無所謂——直接沖入了混亂的陣型中,連同友軍和敵軍一起沖散了個干凈。

  亞美尼亞重騎兵是基督教勢力在近東的一支重要力量,裝備精良,武藝精湛,又有殉教的勇氣,自然不是為錢而戰的仆從騎兵能抵抗的。局勢瞬間翻轉過來,仆從騎兵倉皇潰逃,重騎兵們在后面不緊不慢地追殺想快也快不起來,而右翼的突厥騎兵也趁機掩殺了過來。后者以輕騎兵為主,行動更迅捷,咬住敵軍的尾巴,取得了不少戰果。

  不過當他們廝殺正酣之時,后陣卻突然響起了鳴金收兵的聲音。前線殺紅了眼的突厥人和亞美尼亞人可能不知道為什么,但后面的高臺上看得清清楚楚——真正的馬穆魯克來了!

  這一隊馬穆魯克是之前仆從騎兵撕開軍陣之時被派出來乘勝追擊的,現在局勢逆轉,也正好過來救場。而他們一入場,立刻就展現出了不同凡響的戰斗力。

  馬穆魯克沖鋒之前先掏出了強力馬弓,以普通騎兵想都不敢想的力度和精確度把箭向追兵射了過去,一射就是連珠數箭,對敵軍造成了慘重的殺傷。緊隨其后,他們便換上長槍,直接沖入了混亂的戰場上,兩人一組相互配合,只要捉到了敵人幾乎就是秒殺,快穩狠準地收割著性命。

  很快,仆從騎兵潰逃的趨勢便已經止住,甚至跟著真馬穆魯克大兵們向北反推了回去。

  但所幸聯軍收兵得早,大部分輕重騎兵已經退到步兵旁邊重整了陣型,而真馬穆魯克只來了二百多,數量不夠,所以見好就收,帶著自己人也退回去了。

  之前,在一旁觀戰的東海人對他們這些混亂的打法一直不屑一顧,但現在見識到真正的精銳騎兵之后,一個一個都目瞪口呆起來。

  “好家伙,我們的那些騎兵別說射箭了,就是打手槍都打不了這么準吧?”

  “別說手槍了,嘖嘖,看那馬槊,一戳一個準,這是怎么練出來的啊?”

  “盔甲倒是比我們的差遠了,但這反而更不容易。看,那么沉重的扎甲,穿在他們身上倒像棉襯衣一樣,一點不妨礙活動,乖乖,了不得啊。”

  “行了,別長別人志氣了,看看接下來怎么打吧。嘖,打了半天還隔著老遠,我們什么時候上場啊?”

  呃,今天已經沒有他們上場的機會了。兩軍清晨開打,來回交鋒幾陣就已經快到中午了,而沙漠地帶的中午顯然不是個交兵的好時候,于是兩軍便各自收兵吃飯去了。

  在東海軍之前的戰史中,由于己方具有明顯的火力優勢,往往都能在一天內解決戰斗,這種曠日持久隨便打打就回去休息的戰斗讓他們很不習慣。但實際上這才是古代戰爭的常態,勢均力敵的雙方哪有那么容易分出勝負?打打停停、誰都討不了好才是正常的。等到漫長的戰爭對雙方的意志、耐力和補給造成了足夠的壓力的時候,才是決出勝負的時候。現在雙方剛剛遭遇,離那一刻還差得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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