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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9章 后方緊吃

  1272年,10月24日,宋國,淮南西路,廬州。

  廬州梁縣西部,一處被人喚作牛家村的地方,一名中年男子在族人的簇擁之下,提起了勇氣,朝一幫吏員和士兵喝問道:“你們憑什么占我的地?”

  這幫人正拿著一堆棍棒和繩子,在田間丈量尺寸。其中一名劉姓小吏聽到他的質問,哼笑了一聲,走了出來,大大咧咧地說道:“少廢話,這里是朝廷的公田,你家占了數十年,都賺得盆滿缽滿了。現在不讓你把之前的都吐出來,還給了你贖買錢,已經算朝廷開恩了,現在還不識抬舉,是想進大牢嗎?”

  男子氣憤地掏出一疊鈔票:“現在關鈔都百不兌一了,你們卻當實數用,這哪里是贖買?這是明搶啊!”

  朝廷推行《公田法》,將民田收作公田,名義上并未強搶,而是贖買。不過這贖買卻不是給真金白銀,而是給的會子,而會子肆意加印,終于發生了惡性通脹。于是,賈似道又推行了《經界法》,以新鈔票“關子”替換舊會子。這一招后世津巴布韋和委內瑞拉都玩過,可想而知,源頭上不解決濫印的問題,再怎么替換數字都沒用,關子自然從誕生的一開始就走在了貶值的不歸路上。但這不妨礙掌握了真理的官吏們憑此巧取豪奪。

  劉吏不屑地哼了一聲:“怎么了,鈔面上都印了,一貫關子當一貫錢用,你們自己賤賣了,關朝廷什么事?好了,莫要再干涉公務,不然就真把你抓走了!”

  正說著,兩個穿著緋色戰服的新軍就走了上來,往劉吏旁邊一站,虛握腰間的鋼刀,惡狠狠地瞪著男子。

  男子被他們氣勢所懾,不敢再說話了,只得走回人群中,與族人一起唉聲嘆氣了起來。

  公田法的風波,并非第一次燒到這個牛家村。不過廬州是江淮之間的軍事要地,一向有大軍駐扎,牛氏一族在軍中有人,家鄉蒙其庇佑,一直沒什么事。但是到了今年,這種好運戛然而止了。

  朝廷在安南取得了巨大的成功——這和牛家村沒什么關系,但在軍事成功之前,陳宜中在兩廣取得了更大的政治上的成功。他憑借新軍的卓越實力,整編了地方兵力,并以秋風掃落葉之勢清洗了反對勢力,從而將公田法的進度在當地大大推進了。

  對于這個成功經驗,賈似道非常愉悅,決定在其他地方如法炮制。于是,軍方勢力錯綜復雜的軍事重地廬州就成了他的第一批目標了。

  賈黨足足調了十將新軍過來,首先用《打算法》查驗當地軍頭的貪腐行為,自然是一查一個準,然后便順理成章地撤職、整編,再然后就開始清查公田了。

  若是換了十年前,這種搞法說不得就得鬧出兵變來,當年的劉整就是這么給逼反的。但現在局勢已經完全不同,朝廷贏下安南之后威望大漲,又有新軍壓陣,大部分軍頭就只能乖乖束手就擒了。

  牛家村也正是因為這次行動,失卻了庇護,只能任人宰割了。

  11月22日,臨安,后樂園。

  “說吧,是什么事?”

  賈似道見陳宜中走進來,開門見山地問道。

  他現在心情不錯,因為剛剛看過一份淮南西路的清田報告,到上月底已經清出了上千萬畝的公田,成績喜人。只要這樣的勢頭保持下去,幾年之后,朝廷便可用度無虞了。

  當然,現在還是有虞的,陳宜中這次帶來的就是一個會加重財政負擔的壞消息:“安南那邊來報,說陳逆殘黨活動猖獗,上個月甚至劫了一批軍資,請求朝廷再加派兵力和物資支援。”

  不過,這個消息雖壞,陳宜中臉上卻一副輕松的表情,甚至還略有笑意。賈似道聽了,也只是輕輕點頭道:“哦,知道了。那便擬個章程吧。”

  如果讓安南前線的將士看到他們的表情,肯定就又得大罵貪官奸相了。如果心思細密的,還得懷疑是不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導致上面不知道前線是個什么狀況,只能在后方胡作非為。但實際上,賈似道對前線面臨的困境一清二楚,可他并不非常在意。

  一來,他并不真正認為陳氏有翻盤的可能,眼前的局面雖麻煩,但也只是麻煩而已。二來,他非常滿意于安南勝利給他帶來的聲勢,若是公然承認受困,那不是打了自己的臉嗎?三來嘛,安南那邊不斷出麻煩,朝廷才好源源不斷地將物資送過去,公田法給朝廷帶來了不少收入,不就正好能用在這里了嗎?

  而海路那么漫長,六七成的物資在途中“漂沒”,豈不是再正常不過了嗎?

  “謝過太師!”陳宜中得了應許,自然是非常高興的,賈似道把此事交給他經手,不就是默許他從中騰挪了嗎?這好處可是大大的啊。

  他又拍了一頓馬屁,剛要離開,突然想起一事,說道:“太師,剛才我在外面看到文宋瑞了,要我喚他進來嗎?”

  賈似道皺起了眉頭,一副不耐煩的樣子:“不用管他,那小子三天兩頭說公田的事,有甚好見的?就讓他在外面喝茶吧!”

  12月7日,息州(后世河南信陽息縣)。

  大宋蔡國公,功勛卓著的名將,高達,正注視著息州城南滔滔的淮水。

  十年前,宋世祖大封天下,高達因防守襄陽、鄂州兩次蓋世功勞,被封為蔡國公,出鎮大別山北的信陽軍、息州、光州,并對尚處于蒙古人控制下的蔡州有理論上的控制權。這么一來,高達便登上了武將的巔峰,獲得了永鎮一地世襲罔替的殊榮。

  但實際上,他卻是被操辦此事的賈似道坑了,因為他的地盤很顯然是幾個藩國里戰略形勢最差的。

  他這三州之地看上去不小,而且都是適宜耕種的平原地帶,但也正是因此才不易防守,只有一條淮河可以擋一下蒙軍,一旦被突破,剩下的地方就只能任憑蒙古鐵騎肆虐了。而從歷史經驗來看,淮河西段并不難突破,北方外敵有著多次輕易渡淮南下的經歷。所以,一旦南北再次開戰,蔡國這塊地盤可謂首當其沖,賈似道把他丟在這里,顯然就是當作炮灰用的。

  所以,這十年來,高達在封地可謂提心吊膽、刻苦經營,就為了當那一刻真的到來的時候,能抵抗足夠的時間,好把家小轉移出去。

  但是,這么一年年地經營著,他卻逐漸發現形勢起了變化——戰爭始終未打起來,但是大宋一方好像越來越強了。東海軍在外面把別人吊著打不用說,夏貴都敢主動進取了,而且最令人震驚的是居然連朝廷都能練出一支強悍的新軍,在安南大顯神威。

  相比之下,早年間氣勢洶洶的蒙元現在卻萎靡了下來,一副任人欺凌的樣子——這可真是變天了啊!

  于是高達的心氣也高了起來,想著搞點事情了。

  現在的淮水之上,一隊隊的士兵正通過河上的浮橋,從南岸行進到北岸,旁邊還有單獨的渡船將火炮和馬匹運輸過來。

  與其他勢力一樣,蔡國公也編練了一支使用火器的新軍,裝備情況由于有范本在,和別人大同小異。但他對兵源頗為自傲——蔡國背后的大別山區中有大量驍勇山民,花費不大的代價就能雇來,這使得他的新軍成為了諸國中性價比最高的一支。現在這支新軍從相對安全的南岸調到了與蒙元接壤的北岸,顯然是要有所動作了。

  “大人,”高達之子高林仍然有所疑慮,“我們取了新蔡、正陽的話,可就沒有回頭路了。別的不說,我們這可算是擅開邊釁了,如此輕慢朝廷,就算大勝,上面都未必會給我們好顏色看。”

  沒錯,這次高達的目標便是息州北方的新蔡、正陽二城。這兩個城池與淮水北岸的息州城形成了一個邊長百里的三角形,在敵便成包夾之勢,在我則是犄角之勢。若是把此二城奪了過來,三城可相互支援,形成淮水防線的前方壁壘,對于改善蔡國的戰略形勢很有幫助。

  但是,他們的行動可以說是偷襲,既沒有知會朝廷和友軍,也沒有向元國宣戰,一旦事情出了紕漏,必然會給自己造成很大麻煩。

  所以,此行也不是沒有反對聲音的,不過蔡國之中高達的威望比剩下所有人加起來都大,一旦他下了決心,那就只能照做了。而他又雷厲風行,等到軍隊都動員起來了,還有不少人都沒搞清楚情況呢,就連親兒子高林都一頭霧水的。

  高林之前在淮安操持家族生意,被一封模棱兩可的信喚了回來,剛剛才知道發生了這樣的大事,也難怪瞻前顧后了。

  高達冷冷地搖了搖頭:“哼,賈師憲此人欺軟怕硬,你看他剛滅了安南,就又開始在民間肆意侵奪,如此猖狂,若是我們不拿出點實力來,說不定哪天就打算到我們頭上了。你也不需擔心,此時我已經派人去臨安報信了,說韃軍擾邊,我軍擊退敵軍后追擊。不管朝廷怎么回應,等他們收到信,我們早已把兩城拿下了,只要有這個由頭在,他們也沒法說什么,只能認了。”

  高林還是感覺不太靠譜,又問道:“可是,就算拿下了這兩城,東邊也還要受潁州萬戶的威脅,不是得不償失嗎?”

  拿下兩城后,雖然有了更大的戰略空間,但是也增大了防守區域,使得北、西、東三面受敵,其中北面是本來就要受的無所謂,西邊多山也問題不大,唯獨東邊潁州方向是個問題。

  潁州位于潁水流域,是南北對峙的前線,元國在當地安置了一個萬戶。本來直面他們的是淮南方向的朝廷軍馬,可要是蔡軍往前一沖,就要接過他們的壓力了。

  “這個你不用擔心,”高達神秘地一笑,揮手招了一個親兵過來,“去把李立業叫來。”

  “李立業?”高林對這個名字有些耳生,老爸麾下不記得有這么個人物啊,“此人是?”

  高達答道:“他原先是淮南人,因不堪朝廷侵奪,攜家小投奔了過來……這事也不少了,不算什么,但他在潁州有點親戚關系,這就很有意思了。”

  公田法變本加厲之后,不少沒有關系的富戶開始出逃,其中大部分人去了東海國,但也有些就近逃亡其他藩國的,蔡國也收容了一些。高家對此自然是歡迎的——納稅人誰不歡迎呢?而這個李立業和淮河對面的潁州屯田總管李珣有沾親帶故的關系,因此就被高達很好地利用了起來。

  不久后,李立業就蹭蹭地上了城墻,在衛兵的帶領下來到了高達面前,行禮道:“在下李立業,見過蔡國公。”

  高達見了他,態度很是和善,先是問候了兩句家人,然后提起了正事:“潁州那邊,你聯絡得如何了?”

  李立業先瞅了周圍兩眼,然后小心翼翼地說道:“李總管已經應諾了,說是只要新蔡炮聲一響,他便舉事響應。不過潁州局勢復雜,若有反復,還請國公出兵相助。”

  高達心中不屑,但面色仍然熱情:“沒問題,你再去告訴李總管,只要他舉了旗,我一定竭力照應,事后也會向朝廷舉薦他,讓他加官進爵。”

  李立業得了承諾,匆匆下城去了。

  等他走后,高達對高林說道:“現在知道了吧?潁州李珣也是個有能耐的,早有歸正之心,只要事成,他便可遮護我們的右翼,無需過度憂慮軍事了。”

  “是這樣啊。”高林驚訝過后,又表現出了懷疑,“可是,潁州是蒙元要地,李珣真有本事拿下?這其中莫不會有詐吧?”

  高達擺擺手:“我們突出了難受,你以為李珣在潁州就好受了?夾在我們和宿、淮之間,說不得哪天就給合圍了。再加上前幾年東海人那邊鬧得兇,他們那些漢軍都人心惶惶,想找個出路再正常不過了。男人別那么瞻前顧后扭扭捏捏的,當斷則斷,不然機會都白白溜走了。現在又是大爭之世了,只要你實力夠強,那么就算他們本來有心耍詐,也會乖乖聽話,否則守著這一畝三分地,早晚會被別人吃干抹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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