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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2章 臨安事變 四 概率與數量

  1273年,4月14日,9:06,錢塘江口。

  “轟!”

  幾乎就在水花濺到了身上的同時,錢見聽到了北方傳來的炮聲,臉上仍然是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這,這有三四里了吧……怎么打過來的?”

  錢見是錢塘水師大戰船“明芳”上的炮手,雖然負責的只是最小的露天甲板上的兩千斤炮,但他對火炮能做到什么程度是很了解的。即使是下炮艙里的五千斤大炮,也不可能打這么遠吧?

  呃,也不太對,如果是在地上打炮,打這么遠也正常。可現在這是海上啊,隨便有個浪頭就不知道飄哪去了,哪有可能經過這么遠的距離準確把炮彈送到鼻子尖上?(水花都濺到船上了,當然算鼻子尖了)

  今天他們本來喜氣洋洋要去慶元府發財,結果莫名其妙撞上了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東海船,擺開了陣勢眼看著就要打起來了。可是,那幾艘東海白船不知道是什么來路,居然能拖著黑煙無風自動,簡直是神鬼作——呃,還不至于,因為明芳號這些大戰船也是能無風自動的,不就是踩螺旋槳嗎?但他們跑起來也太快了點,這是塞了多少腳夫進去啊?

  而且對面的東海船模樣也忒怪了點,別的船要么是兩頭高中間低,要么是平的,偏偏它卻是中間高兩頭低……但是怪歸怪,還真好看,潔白的大船以修長的身形在海面上劈風斬浪,簡直就像白龍一樣!

  軍官們說是要攔截他們,但看他們在海上靈活自如的樣子,多半是攔不住的。錢見一開始看幾艘小船從自己這艘船的右邊輕松地繞過去,還松了口氣——過去就好,不然真得打起來了,東海人火炮多厲害啊,萬一撞上了怎么辦?還是和氣點好。

  作為引入了大量東海理念制造而成的大戰船上的一員,錢見自然是聽過不少東海人的傳說的,知道他們火器犀利——但他從未意識到居然犀利至此!

  兩艘大船眼看著就要繞過去了,卻突然轉了回來,居然在這么遠的距離上就敢開炮,居然還真的差一點就打中了!

  與他一樣,明芳號上的其他水兵和軍官也疑惑起來,七嘴八舌展開了討論。

  “媽呀,打得也太遠了吧?”

  “興許只是蒙的?”

  “誰知道呢……我的媽呀!”

  他們正說著,突然又一個黑點從前面飛了過來,落在了船右前方的海里,又激起一根水柱。水聲與炮聲交匯在一起,再次讓他們感到一陣膽寒……天哪,不是錯覺,是真的準!

  錢見下意識地轉頭朝艉樓看去,想知道艦將會做出什么反應。

  但上面的軍官們也手足無措,他們并非沒演練過與炮艦作戰,相反一貫將烈焰級作為假想敵而制定戰術。可是再怎么戰術也是在火炮能夠得到的地方輾轉騰挪,而現在敵方的位置遠遠超出了他們的射程,這時候能怎么辦?

  轉頭就跑肯定是不行的,但也不能迎頭沖上去啊,自己船慢追不上不說,還會破壞排好的隊形。所以他們商議了一會兒,便果斷——打出旗號向旗艦求援了。

  但就在他們打旗號的功夫,又有幾枚炮彈落了過來,倉促間宋軍可能無法分辨,但這是另一艘燎原級真炎號打過來的校射炮彈。它們的到來,意味著一輪狂風驟雨即將來臨,即使宋軍并未意識到,也將很快親身體會到。

  錢見對于長官們的遲鈍有些失望,但倒也并未多恐慌。畢竟他就是打炮的,對炮彈的威力最清楚不過了,打到人身上當然必死無疑,但打進厚厚的船板里也未必會有多大的效果,前面有一大片木頭擋著呢,也打不到他身上。

  于是,他把目光轉回來,又探頭朝前看去,而這一看頓時讓他的眼睛幾乎瞪出眼眶去——對面的大船側舷的炮口突然亮起了一片火光!

  “趴下!”他下意識對周圍的戰友吼了一嗓子,然后也不管他們反沒反應過來,直接抱頭蹲了下去。

  旁邊幾個炮手被他這么一咋呼,都是一頭霧水,但也不需要解釋,他們很快就明白了為什么——數不清的炮彈砸了過來!

  真的是數不清!炮彈一個接一個地砸了過來,炮聲和落水聲一陣接一陣,幾乎可以稱得上連綿不絕!

  炮手們這下子也跟錢見一樣,死死地趴在甲板上,聽著聲音心里不斷估算著飛來炮彈的數量,越數越是心寒——怎么可能有這么多,怕不是有上百枚了,還在不斷打過來,明明就只有兩艘船而已,怎么可能有這么多炮彈!

  這數也數不清的炮彈不斷落過來,縱使其中大部分仍然落進了水中,但也不免有一部分直接砸到了明芳號上。

  17式所發射的彈頭重量達到了7.1kg,與120mm直徑的球形彈相當,但橫截面積還不到后者的一半,所受的空氣阻力要小得多。即使跨越了近兩千米的距離,穿甲爆破彈依然有超過300m/s的存速,比起早期火炮的炮口初速也不差了。而且,錐形彈不僅在空氣中的阻力小,在木頭中的阻力同樣也更小,撞上明芳號艏部船板之后輕松鉆了進去,然后就是——轟!

  “這力道怎么這么大?”錢見感受著地板上傳來的震動,感覺有些不對,炮彈就算打中了,震一下也就完了,可這怎么有種往上鼓的感覺?而且……他抽了抽鼻子,“怎么有股火藥味,我們這邊開炮了嗎?”

  他的問題其實只是自言自語,因為在連貫的巨響中人聲根本傳不出去。但不用他提醒,其余幾人也察覺到了不對,自己這邊又沒開炮,怎么會有硝煙味?

  很快,他們就驚恐地發現了真相——船頭著火了!

  穿甲爆破彈在攻入船殼內部后,事先設定的引信也到了時間,內部裝藥發生了爆炸。這對于海戰來說是前所未有的體驗,但客觀來說,這種彈頭裝藥量只有150g,而且黑火藥本身的爆炸威力也有限,所以其實破壞力并不大,也就是能給周邊的木板炸個小坑出來的程度。但壞就壞在,這船是木頭做的,被火藥炸一下很容易產生細小的碎屑,這些碎屑相比整塊的木板更容易被高溫藥氣所引燃,而一旦有了這些星星之火,周邊的大塊木頭也就很容易跟著燒起來。所以,彈頭爆炸的地方難以避免地有煙火冒了出來。

  這種小火苗若是及時處理,還是不難撲滅的。但宋軍沒有專門的損管工作,附近的船員又早就被巨大的聲勢嚇跑了,所以根本沒人去管這事。火勢從中彈最多的艏部開始燃起,很快向后蔓延了過來,甚至燒到了炮艙中來不及撤走的火藥,發生了進一步的爆炸……

  另一邊的燎原號上,火炮的連續發射也使得炮艙沉浸了在硝煙的氣息中。

  后膛化對于艦炮的意義尤為明顯,炮手們不再需要將火炮前后移動甚至危險地把身體探出窗外去往炮口中裝填,只要在炮尾開開閉閉就能輕松完成換彈,因此一個個都打得酣暢淋漓。剛才的不到兩分鐘的時間里,單是上炮艙的十門炮,就發射了五十枚以上的炮彈出去,都頂得上三甲板戰列艦的一輪齊射了。

  與此同時,艙內輸彈井的升降梯也不斷上上下下,把新的彈藥從彈藥庫中提舉上來,再由一隊被拉來幫忙的陸軍搬運到各炮位上去,為他們補充彈藥,并將打空的藥筒送回彈藥庫中。

  但是,裝填的問題解決了,可還有別的問題是解決不了,比如煙霧。畢竟17式的發射藥仍然是黑火藥,惱人的硝煙是消除不了的。燎原級對此做出了一定的應對,炮艙中安裝了排氣扇,由先進的電動機驅動,不斷將外界的空氣鼓進來,將大部分硝煙從炮窗中驅散出去,使得艙室的空氣質量不至于過度糟糕。但是,這也只是稍微改善一下,沒解決根本問題,炮艙之內的煙氣能驅走,炮艙之外就只能等自然擴散了。而在連續的發射之下,硝煙的產生速度已經超過了擴散的速度,在左舷外圍堆積形成了一片云霧一般的煙團,籠罩住了射手們的視線。

  在這么遠的距離上,若是不能瞄準,那就等于打水花了。所以,在煙霧形成之后,艦橋適時下達了停止炮擊的指令,儀表板上的一個綠牌子翻成了紅色,同時又響起了一段休止鈴聲。各炮組打完最后一炮后,便停止了射擊,整艘船漸漸安靜了下來,只留下腦海里不斷回響的耳鳴聲。

  炮擊一停,周宏立刻指揮道:“好,射擊停止,現在開始清膛!”

  由于采用了金屬藥筒,黑火藥爆炸產生的大部分殘渣都留在了藥筒里,使得17式不需要像前膛炮那樣頻繁清膛。一般來說,打個十幾發再清膛也是沒關系的,但現在既然一輪射擊停止,那么為什么不趁這個間隙趕緊先清理一下呢?

  炮手們熟練地拿起了水桶和海綿拖把張羅起來,他們都是熟練工,不需要操心,于是周宏順路攀上了后艦島的小炮艙,借著高處觀察起戰果來。

  燎原級共搭載66門大炮,除了下炮艙的32門鯤炮,剩下的都是17式。其中上炮艙20門,艏艉露天甲板放置了6門,最后8門則放在了后艦島的小炮艙里。

  燎原級與江級一樣,都是雙島式布局,舯部有前高后低兩個高出來的上層建筑。其中,兩型船的前艦島都是指揮用的艦橋,但后艦島的定位卻并不相同。江級的后艦島是蒸汽機組的控制室所在,是因為底艙深度不夠而不得不設置的上層建筑。但燎原級的后艦島并沒有這個作用,實際上設計部門一開始并不打算設置這個艙室的,而是想著直接留一片露天甲板出來,八門炮就這么露天放置。但是后來發現情況不對,這個位置正好在煙囪后面,而煙囪里偶爾會冒出未燃盡的火星,萬一好死不死落在大炮附近點燃了火藥,可就真是無妄之災了。所以,干脆又在這八個炮位之上加蓋了一層甲板覆蓋起來,便形成了所謂的后艦島小炮艙。

  站得高射得遠,這個小炮艙其實是個比上炮艙更好的射擊位置,剛才這里的四個炮位也酣暢淋漓地打了好多炮彈出去,現在正在抓緊時間清膛。周宏來這里也不是來打炮的,簡單瞄了一圈,就拿起望遠鏡從窗口望了出去。小炮艙畢竟高了一層,煙沒那么重,擴散也快些,雖然也還是有,但總能看個大概。

  而與其他幾個正在觀察戰果的炮手一樣,當他看到對面的明芳號燃起了熊熊大火之后,也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竟然打成這樣了……果然該是這樣!”

  在視野更好的前島艦橋上,韓松對此也非常滿意。雖然這套粗糙的火控子系統效果仍然算不上多好,但只要能把命中概率從“無”提升到“有”,然后再配合后膛炮的高射速把數量堆上去,那就能取得滿意的攻擊效果。

  他又瞄了一眼時間,看了一下海圖,便說道:“很好,就用這樣的攻擊力度,對這八艘船一一點名,然后我們就走!”

  “這怎么可能!”

  看到右翼的明芳號上所冒出的濃煙,魯遙陷入了震驚之中,這是多么恐怖的威能啊!

  東海戰艦攻擊了最右端的明芳號后,又開始對次右的青萍號打起了炮彈,如果能打出同樣的效果,那么這艘船也就兇多吉少了。

  魯遙對此既驚且憂,但他畢竟是食君祿的,不可能一走了之。他看了一眼遠處的兩艘巨艦并估算了距離之后,果斷下令道:“打出旗號,全軍全速全進,沖上去混戰!”

  然后,他的旗艦便第一個提升到了最高的前進四工況,動力艙中的腳夫全力踩踏,加上風力使得這艘船達到了接近八節的高速,一馬當先向前沖了出去。

  現在兩支艦隊距離大約一千五百米,而且航向相互垂直,以這個速度,五分鐘內宋軍便可進入交戰距離——雖然即使近身戰他們也未必能戰勝擁有先進火炮的敵人,但他們背后就是臨安城,已經不能退縮了!

  似乎是發現了他們的沖刺,兩艘燎原級結束了試射,正式開始了下一輪攻擊。炮彈如疾風驟雨般飛來,不幸被選作了目標的清萍號很快又成了下一個受害者。

  不久后,下一艘博遠號也盯上了。到現在,雙方距離已經拉近到了一里之內,東海戰艦的命中率大幅上升,幾乎發發中的,而博遠號由于艦首對敵毫無還手之力,只能硬吃了這輪傷害。論起中彈數量,它可比前兩艘船加起來還要多,現在眼看著就不行了,傷勢比已經燒了一會兒的明芳號還要大,船員只能倉促之間放下小船逃生,而更多的人則選擇直接跳進了海里。

  漫漫大海上,眨眼間已經有三艘大戰船變成了火堆乃至殘骸。當初他們在錢塘江上神氣地給皇帝表演的時候,何曾想過會有這樣一天?

  博遠號與旗艦相鄰,這副慘劇就在魯遙的身邊活生生的發生了,看得他心痛不已。但是心痛也沒用,這位提督很快化悲憤為動力,怒吼著下令道:“右滿舵,左舷對敵,給我狠狠地轟他們!”

  在右翼幾乎全滅之后,魯遙他們終于沖到了東海人的艦船面前,現在是時候把炮彈揮灑過去了!

  在旗艦帶領下,左翼四艘大戰船開始了緩慢右轉,從齊頭并進的橫陣逐漸變成一字前行的縱陣。在這個隊形下,側舷火力可以得到最大程度的發揮,東海人需要面對的將是一百多門已經裝填完畢的十五斤重炮!

  魯遙一邊向后觀察后續艦的轉向,一邊向前察看東海戰艦的動作,如果在這將轉未轉之時吃上一輪炮,他可消受不得啊。不過還好,兩艘白船繼續行駛,并未開炮,而自己這邊馬上就轉過去了——等等,情況不對!

  兩艘白船雖然沒開炮,但卻把船身向右拐了個彎,一邊還把帆掛了起來,靈動地向北方駛去。就在宋軍的眾目睽睽之下,這兩艘船加速到了難以想象的高速,飛快地與四艘大戰船拉開了距離,然后又開始向右轉向,對著東南方的逆風把帆降了下來,卻依然以難以想象的高速前進著,很快就回到了他們的正前方。

  “這是何等的妖孽……不好!”魯遙看到這副難以置信的場景,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丁字頭被他們搶了!”

  兩艘燎原級憑借優秀的機動性搶到了宋軍縱隊前方,用右舷對準了對面旗艦的艏部,再次進入了單方面攻擊的優勢戰術位置。這次距離合適,不僅有20門17式發動了炮擊,就連下炮艙的鯤炮也開窗參與了進攻。

  鯤炮畢竟打的是12.5kg的炮彈,單論炮口動能,還是要高出17式一截的,所以堪稱“威力最大”。但相比今日17式的出色表現,它無疑是讓人失望的,不但命中率丟人,而且打完一炮得花上半天去裝填,一共也沒打中幾炮,期間還從窗口濺進了不少水花來。

  但不管怎么說,在全船66門大炮的轟擊之下,魯遙的座船與之前四艘船遭受了同樣的命運,失去了繼續作戰的能力。而剩余三艘船的下場也就不必說了。

  東海軍沒什么時間浪費,摧毀宋軍主力后,便起帆加速,繼續向錢塘江深處前進了。

  錢塘江本身水很深,足夠行海船,但錢塘江口與海水交匯的地方驟然變寬、水流減速,導致泥沙容易在此淤積,形成了大片的淺水區,低潮時水深甚至只有13米,只有少數幾個航道可通行,必須小心才行。

  這也是魯遙敢在江口攔截東海人的底氣所在——即使繞了過去,等到了淺水區也不得不減速,可以回頭再追上。但現在東海艦隊已經將宋軍水師打垮,也就不需倉促闖入,可以有序入江了。

  六艘海級上不少人都來往過臨安,對水文很是熟悉,現在先行一步的他們已經探好了航道,兩艘燎原級直接跟了過去,輕松地進入了錢塘江主航道,而臨安也就近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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