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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7章 薩拉戈薩

  華夏二年,7月29日,阿拉貢,薩拉戈薩。

  經過長途跋涉后,朱涇等人終于抵達了阿拉貢國的都城。

  喬瓦尼和劉見廣先行一步,帶著向導去了城里的宮廷投拜帖,而朱涇就在河港周邊參觀了起來。

  他帶了兩個護衛,為了不招致無謂的敵意,沒有攜帶刀劍之類的,只在腰間別了手槍。但他們依然吸引了大量的目光——實在是太引人矚目了,黑發黑眼的異域面孔,高大的身材,身著輕薄款的紅白亮色絲綢風衣,在這遍布塵土的骯臟集市中,在晦暗無神的人群中,簡直如同黑夜中的燭火一般顯眼。

  薩拉戈薩氣候干旱,地上固不住土,一陣風吹過,就有漫天的塵土和臭味飄了起來——吹起來的不但有土,還有地上隨處可見的人畜糞便的氣味。

  朱涇眉頭一皺,抬袖掩住口鼻,換了個方向繼續走過去。那邊本來有一群當地人在圍觀著,但見這衣著華麗得體的三人走來,瞬間唯唯諾諾地走開,生怕沖撞了老爺們。

  “倒是識相。”朱涇微微搖了搖頭,繼續走著。

  他見這條街賣的還是谷物一類的東西,和之前的差不多,看來也是沒什么特別的了,于是就返回了河邊。

  他們雇來的船還停在河邊,不過他不想上去——與自家整天打掃得干干凈凈的艦船不同,這些本地船只衛生習慣很差,船主和船員幾乎不洗澡,艙內散發著臭味。之前是趕路沒辦法,現在都到地方了,還是別進去受罪的好。

  有一名隨船而來的唐姓畫師正在一處樹蔭下架起了畫板,描繪這乏味的異域風情,朱涇過去看了看,終于起了些雅興。

  于是,他讓護衛搬出自帶的炊具,去河邊取水,加入明礬反復過濾了幾遍,才架到火上煮起茶來。然后就坐在樹下,跟畫師一邊聊著一邊喝起了茶。

  周遭不時有穿著粗陋衣服的平民扛著貨物或牽著牛馬從樹旁經過,無不好奇地看著他們,卻不敢靠得太近,只能一邊瞥著一邊繞過去。一時間,這棵不起眼的樹旁邊竟成了喧鬧的港區中一片少見的凈土。

  朱涇不以為意,只看著畫師的鉛筆在紙上躍動著,近處低矮雜亂的集市和遠處高大的城墻的輪廓逐漸顯現出來。

  稍后,畫師又換了一張紙,把畫板轉了個方向,描繪河北岸的一座城堡。又是寥寥幾筆勾畫出神韻后,再次換了個角度畫起了自然風光。

  最后,他掀開一張新紙,對朱涇笑道:“艦長,獻丑了。”然后在紙上龍蛇飛舞了起來。

  與之前的寫生不同,他這次換了一種近年來流行的“鳥瞰”技法,不是直接描繪眼前看到的景色,而是對周邊景物爛熟于胸后,想象自己身處高處俯瞰下去,將這幅想象的俯瞰風景畫下來。先是東西向的埃布羅河躍然紙上,又是河南連綿彎曲的城墻和城內連片的紅屋頂建筑,然后是城外的集市、河上的船,再然后是河北的農田和城堡……宏觀景物布局結束后,又加上了“一點細節”,最終幾如親見的薩拉戈薩城俯瞰圖便出現了!

  朱涇看完全過程,目瞪口呆,擊掌贊嘆道:“唐秀才,你這一手簡直神乎其神啊!我出五塊錢,你這畫能賣我嗎?”

  唐畫師笑道:“粗陋之作而已,艦長若是喜歡,拿去既可。在下這種水平,在嶗山不過是末流而已,有的師兄真的能看過幾眼就畫出如同親見的景色來。那般高手隨便一畫,就能賣出上百元去,也就是我這般的‘畫匠’,才為了薪水來了船上混口飯吃。”

  朱涇搖頭道:“那哪能一樣?他們就是再能畫,不過是把熟悉的景色復現一遍而已,唯有唐兄弟這般飄洋過海的,才能把真正的新奇帶給世人啊。依我看,你的境界可比他們要高多了。”

  唐畫師拱了拱手:“艦長真是過獎了!”又撓頭道:“今日不過是匆匆繪就,尚未雕琢,待回了船上,我轉繪一張,上了顏色略加裝裱,再送給艦長,如何?”

  朱涇哈哈一笑:“那可真是有勞唐兄弟了!”

  正在這時,外圍的人群分來,劉見廣等人回來了。

  看到他們,朱涇走了過去,問道:“怎么樣,見到國王了嗎?”

  劉見廣汗流滿面,一副辛苦的樣子:“慚愧,在下沒親眼見到國王,不過好歹是把拜帖和禮物送過去了。其實當地人不興投拜帖,但在下見了國王身邊一位侍臣,送了些禮物,他表示可以安排我們三日后見國王。此外,喬瓦尼往城中一處大廟投了些供奉,我們可以去彼處借宿。”

  情形還算好,朱涇點頭道:“辛苦你們了。”

  于是,當日,他們一行人就投宿進了城中的一處天主教尖頂大廟里。廟里的衛生要比當地的尋常客棧好一些,但仍不盡人意,夏人里里外外打掃了好一通,才捏著鼻子住了進去。

  第二日,他們去城里逛了逛,無事。只是廟里那幾個穿袍子的廟祝老是拿著經書試著給留守人員講經,很是煩人。

  第三日,朱涇照例去城中閑逛,然后……就遇見了怪事。

  “這,這是在干什么,人殉?”他目瞪口呆地看著前方的火堆,向身邊的喬瓦尼問道。

  他們前方不遠處是一處舊城區,空地上架起了熊熊的火堆,一伙市民把一個披頭散發的婦人綁在架子上,一個長胡子的老頭正在架子前歇斯底里地喊著什么。

  喬瓦尼一看就明白了,不過他自己也很震驚:“這是魔女審判?可是為什么,異端審判庭的人在哪?為什么任由民眾胡來?”

  “這都是些什么東西啊?”朱涇感覺莫名其妙的,正欲再次發問,后方就傳來了騷亂聲。

  他回頭一看,只見一行人正坐著馬車向此處奔來,其中一人身穿灰黑色袍服,正站在馬車上揮舞著雙臂喊著什么。

  朱涇認出了此人,奇怪地道:“這不是大廟里的張廟祝嗎?他來干嘛?”

  喬瓦尼嚴肅地道:“當然是來制止私刑了。”

  果然,不久后,馬車抵達火堆旁,張廟祝帶人緊急將那名婦人解救了下來。

  不過周圍的平民對此并沒買賬,圍了過來,憤怒地叫喊著什么。幾名隨從將張廟祝護了起來,他站到高處,又對民人們說了幾句什么番話,眾人才罵罵咧咧地散去了。

  然后,張廟祝就命人將婦人抬到車上,又對朱涇等人招了招了招呼,便準備返回。

  這時,喬瓦尼走到了張廟祝身邊,問道:“約翰,為什么在薩拉戈薩會有私刑,異端審判庭的人呢?”

  張廟祝搖了搖頭,遺憾地說道:“喬瓦尼,你不知道嗎?阿拉貢不喜歡羅馬城,從許多年前就不準教宗派人來了,佩德羅國王更是這樣,所以我們實在沒有人手去教化民眾,發生這樣的事也是難免的。”

  在天主教徒的收復失地運動中,羅馬教廷建立了臭名昭著的異端裁判所,審判異教徒和瀆神行為——雖說如此,但在遍地都是矮子的中世紀,異端裁判所實際上反倒是個高個兒。貴族們粗魯無理,一向用自己的私法隨意審判犯人;平民們愚昧無知,迷信無比,動輒將身邊出現的瘟疫、天災等事故歸咎為“女巫”“魔鬼”,將活人當作邪祟燒死。相比之下,異端裁判所的教士們至少是讀過書講理的,反而要文明得多。甚至還有犯人被捉之后故意做出瀆神行為,以求自己轉移到異端裁判所去審判,以求得到更公正的處置。

  早年間,阿拉貢國受到羅馬教廷的支持,雙方關系密切,但是當它羽翼豐滿后,就不愿接受教廷的指手畫腳,關系逐漸疏遠。到了上任國王海梅和現任國王佩德羅的時代,由于阿拉貢和羅馬在西西里主權上產生了嚴重沖突,兩國關系更是降到了冰點。佩德羅嚴格限制境內的教士活動,一度被壓制的民間迷信再度死灰復燃。

  喬瓦尼聽了張廟祝的解釋,心里一咯噔。自己和華夏使團來阿拉貢,本質是走了圣殿騎士團的關系,而騎士團可是教廷一系的,要是阿拉貢和教廷鬧僵了,那這層關系豈不反倒拖后腿了?

  于是,他一邊跟朱涇等人往回走,一邊將這一系列來龍去脈解釋給他聽。

  朱涇聽完,眉頭緊鎖:“原本以為這羅馬教廷像是衍圣公家,如今想想,卻更像周天子。說話不太有用,卻又有些用,因此反倒招諸侯不喜。要是這阿拉貢想自認蠻夷,那可就麻煩了。”

  喬瓦尼露出慚愧神色,學著華夏禮儀抱拳道:“抱歉,是我疏忽了。”

  朱涇搖搖頭:“錯不在你,是世道變化快。反正來也來了,就先去與這佩德羅三世……你們歐洲人的尊號也真乖,居然還帶序號的。就先去與他一會,看看他是個怎么想法再說!”

  他們并沒有等太久,等到明日,便進入了薩拉戈薩城中南的宮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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