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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5章 農貿市場

  1266年,8月12日,莒州,諸城縣。

  “西瓜,保甜,不甜不要錢!”

  “上好的韭菜啦!”

  “剛殺的豬,全是肥肉,只要五分一斤!”

  “徐家榨坊出品,上等豆油,噴香豆渣餅,牛馬吃了,一日走百里不停歇!”

  通往西南地區的西南大道從諸城舊縣城東南經過,大道另一側與舊城正對著的就是東海商社修建的“諸城新城”。新城格局與城包人的舊城大相徑庭,主體是一個六棱形的棱堡,面積狹小,只能容納駐軍和學校、醫院、法院等機構,大量的一般設施和居民區散居城外。這些一般設施之中,最為引人注目的就是一個巨大的農貿市場,今日正逢集,周邊的農產品在此匯聚,叫賣聲時刻不歇,附近停了大量馬車,臨近的小孩子們背著筐子在路上撿糞,看上去實在是興旺發達。

  諸城原本是密州的州治所在,但63年改制時密州這個編制被肢解,安丘縣劃進了濰州,諸城并進了莒州,現在也就是個普通縣城了。不過話說回來,自從各縣進入了自治狀態,州這一級的行政區的重要性也大不如前了,仍然保留州級區劃只不過是出于歷史慣性罷了,現在也就司法系統還在按州設立中級法院,別的部門基本都在以縣為單位考慮政策了。

  諸城是連接中央與西南地區的樞紐之地,自從西南大道修了過去,此地也受益于經濟發展,漸漸旺盛了起來。不過相比于其他地方,這里卻有一個顯著的缺陷,那就是沒有水路與核心區直接相連。離核心區更遠的莒、沂,都能通過沭水入海前往東海灣,雖然距離遠,但是運輸成本卻要低多了。而諸城雖然近,臨近的濰河卻是向北直達萊州灣的,到不了核心區。如果將來膠沂鐵路修到了這里,想必這一點會大大改善,但現在還剛開始規劃呢。

  現在,諸城和外界之間,人員和小商品的交流比較旺盛,而大宗貨物的交流就要弱上一些了。別的還好說,主要是在諸城收取的稅糧運回去的成本比較高,也不是不可接受,但損耗大了總歸是不爽。因此,東海商社干脆就在這里設立了一處食品加工廠,就地把糧食加工成耐儲存易運輸的干糧、餅干、腌制食品、釀造食品等,以提升附加值、節約運費。

  這座食品加工廠就設置在新城西一處小河邊,由總后勤部監督,若干商人合作運營,分為了若干獨立車間,大量吞噬著周邊的農產品,輸出各類罐頭和袋裝食品。

  食品加工廠的運營不僅向外界輸出了高附加值產品,還對周邊的其他產業產生了帶動作用,尤其是促進了蔬果種植和養殖業的發展。外面那個巨大的農貿市場,就是因為它的帶動而產生的。

  農業社會給后人的印象往往是辛勞和貧窮,但實際上即使是純粹的手工農業生產,上下限差距也是非常大的。種一畝地和種一百畝是兩個樣,人力和畜力是兩個樣,鋤頭敲和重犁拉是兩個樣,挑水和水利工程灌溉是兩個樣,單打獨斗和群體協作是兩個樣,種出來的糧食是老爺的還是自己的又是兩個樣……種種條件組合下來,最差組合和最優組合之間能差百倍。

  而就諸城的情況來看,農業生產情況本來在這些排列組合之中是處于中等偏下的。每家農戶除了自己吃的,一般也就會種幾畝菜、養一兩頭豬、牛、馬或者少量的羊,零散而不成規模,向市場供應不了多少產品。

  生產量如此之低,不僅是生產力的問題,也是生產關系的問題——并不是說農戶養不了更多的牲畜,而是養了也賣不出去,所以不會養。而之所以賣不出去,除了消費力不足,還有時效性和市場波動的問題。

  一個城市或許有五百噸的消費力,但是并不一定總是穩定在五百噸的水平上,可能有時六百,有時只有三百,而此時的農戶承受風險的能力太低,若是產了五百卻恰好碰到了消費低谷,東西賣不出去又無法保存,那么說不定就要破產了。所以長期來看,他們只會生產三百這個最低水平以規避風險。這就又帶來了一個問題,農民的生產量低,也就意味著他們能賺的錢少、消費力低,這反過來導致了城市居民無法向他們銷售更多的手工業產品來提高收入,使得市民的消費力也無法提高。雙方的收入陷入了死局,社會經濟的發展也因此而停滯。

  而食品加工廠的存在,不僅是提供了一個大規模的市場,更是對市場產生了托底效應。屠戶可以放心大膽地一天宰一頭豬,賣不完大不了把剩下的處理給加工廠就是了。如此一來,供應量可以更逼近真實需求,而這又進一步促進了上下游的生產量和消費能力,使得經濟體系進入了良性發展的軌道。

  同時,東海國這些年來建立了一個穩定的政治體系,使得農戶既不需要擔心戰亂和匪徒,也不需要擔心自己的勞動成果會被老爺們無故侵占,因此可以放心大膽地將剩余收入投入到購置牲畜農具、整修農田等積累生產資料的行為中去,進一步推動生產力的發展。

  長遠來看,這種發展也是有上限的,也就是市民和農民都進入了全力生產而充分交換的狀態,這時想要進一步發展,就需要生產技術的進步了。但現在尚未到那種時候,在當前的技術條件下,發展空間仍非常大,任何一點工具改進和生產方式改良,對土地和畜力進行充分利用,也都能明顯地提升生產效率。而諸城附近良田眾多,陸路交通也在近幾年得到了很大改善,正符合這個條件,稍有推動,便迸發出了強烈的生命力。

  因此,圍繞著這個食品加工廠,一個大規模的農貿市場便形成了。發展到現在,其中最終供應食品廠的農產品只占了一小部分,其余的大部分都向外銷售出去了。來往這里的商人,最初多是稀里糊涂一把抓的個體戶,后來就產生了坐商和行商的分化,市場可以說有了自己的生命。如今,這個農貿市場人流密集,已然成了諸城的標志,圍繞著這個市場,一系列上下游產業也向外延伸了出去。

  在市場邊緣,有一條連接到西南大道的支路,路兩側陸陸續續匯聚了一個接一個的小餐館和小食攤,形成了“餐飲一條街”。許多來往于此的客商或行人,沒帶或不愿吃干糧,就在這里吃上一餐。

  其中有一家店,是新修的三層磚樓,臨街墻上高高掛著“朱旺升速食記”布幡,相比周圍一片矮屋甚至是窩棚的小店可謂是鶴立雞群,因此吸引了最多的食客。如今正午時分,屋里屋外坐滿了人,小二端著碩大的餐盤上下亂竄,一個說書先生在嘈雜的環境中昂揚頓挫地念著報紙,真是好不熱鬧。

  “喲,周掌柜,過來了啊!”

  “哈,來了,還有位置沒?”

  “有,有,二樓請!朱濱,過來領周掌柜幾位過去!”

  “不必,我們自去即可……朱濱,還是照例,紅油牛肉面四碗,再烤只雞來,上兩份時令菜!”

  “好嘞!那我薦您用這份如意豐享套餐,正好一只雞、一份酸辣土豆絲、一份菠菜、兩碗面,還打了八折,再點兩碗面即可,如何?”

  “哦……甚好,就這樣吧。朱東家,我們這便上去了!”

  “慢走!”

  轉眼間,老板朱旺升又迎完了一批客人,轉身回到了門口的柜臺內,繼續與一名給他供菜的商人商談了起來。

  “鄭哥兒,今年天候好,這幾樣菜可上市了不少,你怎么也得給我讓一成價吧?尤其是這土豆,前幾年還新鮮,可現在誰都知道,一畝地隨便產幾百斤,根本賣不上價去。”

  “哎呦,朱兄,您這生意這么火爆,還差我這點小錢嗎?我一家子幾十口,可就指著這么點錢養活了呢。”

  “哈哈,鄭哥兒又說笑了,你族里上千畝地,又有好幾個公民,豈是我這種小戶能比的?咱一碼歸一碼,如今東西南北地里的東西都不斷冒出來,今日上午還有家安丘商人過來推銷呢,他給的價可實惠多了,要不是咱哥倆交情深,我可就把份子都給他了。”

  “……說得是啊!隨便買外人的東西,就不怕他們以次充好么?呃,那這樣吧,咱還是這個價,但是每買十斤,我便贈你一斤如何?”

  “嘿,鄭哥兒最近算術精進了不少啊,非得占上我幾分便宜。罷了,就如此吧。鄭哥兒,我也奉勸你幾句,看如今這行市,菜價糧價都在跌,反倒是肉品賣得不錯,你家不如趁早改易,將來也能多賺些。”

  “好啊,其實我也正有此意,謝朱兄的忠告了!”

  “不客氣,祝鄭哥兒家業興旺。那么,咱這就把這個月的帳給結了。苦瓜二百四十斤,每斤……菠菜三…………總計一百二十八貫余三百二十四文。立信行的票收嗎?”

  說著,朱旺升從懷中取出一個錦袋,從中取出一個皮夾子,又從里面拿出了一張立信銀行的大額承兌匯票出來,放到了桌面上。

  承兌匯票與尋常的紙鈔又有不同,由銀行發行,面額更大,但不能隨時兌換成官方發行的金屬貨幣,到期才能兌換。這是近年來東海商界流行的一種大額交易方式,用這么一張薄薄的紙取代實際的貨幣,省卻了很大的運輸麻煩。但也有人對這種新鮮事物不太接受,要么不要匯票,要么到手之后就立刻找收匯票的私人換成現金。而這就需要一定的貼現費用,大約是數額的2,不免影響了交易的成交價。

  實際上,他們的感受確實沒錯,因為承兌匯票本質上是銀行向外投放流動性的一種方式。相比可以隨時兌換的儲蓄券,定期兌現的匯票能讓更多的紙質等價物潴留在市場中,變相提升了貨幣供應。相應的,它的根基也要更“虛”一些。但是沒辦法,很多時候,比如社營企業支付貨款的時候,只開具這種匯票,所以它在市場上的存量還是頗有一些的,為此不得不在商人之間不斷轉手,朱旺升不知道怎么就收到了這么一張。

  鄭老板瞇著眼睛看了那張匯票一眼,上面的數額是一百元,到期日是今年的11月9日,不禁皺了一下眉頭,說道:“還有三個月才到期,兌出來又要貼幾塊錢……這個,收也行,你給補到一百三吧?余下的我就不跟你算了。”

  朱旺升隨意地擺擺手,又從夾子里取了三枚金閃閃的方形銅薄片出來,放到了桌子上:“行行,一百三就一百三,喏,給你一百的票,剩下的我給你三個十元的錢牌,行吧?”

  鄭老板看著錢牌上精美的文字和帆船圖案,臉上終于露出了笑容,先是把匯票和錢牌掂了過來,反復看了兩眼,又提筆在賬簿上簽了字,然后說道:“好!那便多謝朱兄照顧生意了!”

  相比不靈活的匯票,由東海聯合儲備局發行的各類黃銅代幣就受歡迎得多了。因為多年來這種代幣一直可以在各銀行網點和商社機構隨時兌換成貨真價實的銀元,建立起了穩固的信用,而隨著日本戰爭的勝利和發現銀山消息的傳來,這個信用就更加穩固了。

  尤其是十元面額的大型錢牌,由于采用了黃金比例的圓角矩形設計,表面壓制的圖案又極為精美,看上去如同工藝品一樣,因此特別受到歡迎,任誰看了都忍不住摸上兩把。聯儲局又特意限制了它的供應量,進一步加大了這種受歡迎的程度,甚至產生了一定的升水,相當一部分人拿到手之后并不會去把它兌換成銀幣,而是仔細珍藏起來。若是去逛個青樓什么的,隨手甩出去一張這種錢牌,留下一句“不用找了”,立刻就能收獲佳人們的熱情追捧。

  實際上嘛,金融系統并不屑于隱藏他們的這點小小伎倆,而是大大方方地寫了一本《銀行學》出來,把一大堆足以讓現在的土包子嚇掉下巴的金融原理公諸于世。但知道了又能如何呢,難不成就能不用了?恰恰相反,當這些票據和代幣的使用者知道了其中的原理,明白了發行方能從中獲利之后,反而會更加信任它們。因為可賺錢便代表著可持續,可持續就代表著不會隨時跑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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