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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6章 夜深

  共和2294年,6月9日,突厥汗國,埃拉特港。

  “不對勁,這動作太大了,反常。”

  埃拉特港城區北方的一座小樓中,“記者”克里斯托弗用望遠鏡看著北方的突厥軍營,汗流浹背。

  克里斯托弗名義上是秦國西風通信社駐埃拉特的記者,實際上卻還做著一份兼職,即幫埃及人刺探當地突厥軍政方面的情報。

  數十年前,突厥汗國不斷向南擴張,侵吞了地中海東岸諸多土地,最后與埃及共和國發生了沖突,兵戎相見。

  埃及共和國是一個成分復雜的國家。大征服時代末期,華夏計劃在香港(蘇伊士)附近開鑿一條運河,以溝通紅海和地中海,但當時埃及掌權的馬穆魯克對此進行抵制。因此華夏禮部就在埃及策劃了一場政變,聯合猶太人、歐洲人、華夏商人和本地人推翻馬穆魯克,建立了一個親華政權,也就是埃及第一共和國。此后世界風云變幻,埃及政局也不斷變化,經歷過王朝復辟和革命,與突厥人沖突時已經是第三共和國了。

  第三共和國彼時版圖頗大,控制了三教圣地,實力不弱。但當時他們國內民族主義情緒高漲,謀求收回香港運河公司的股權,因此失去了華盟的,在與突厥的戰爭中不斷敗退。最后埃及人不得不向華盟低頭請求調停,向突厥割讓了大片土地換得和平。

  埃拉特港位于紅海北端,是突厥人在這場對埃及戰爭中獲得的最南端的一處領土,就在新劃定的邊界附近。它本身的自然環境和港口條件都很一般,但對于突厥汗國來說是唯一一處紅海沿岸的港口,意義重大。突厥人對其進行了重點建設,還鋪設了一條鐵路一路向北連接到安條克,一路貫通東地中海地區許多重要城市,成為汗國經濟的重要動脈之一。

  上個月,突厥軍進攻羅馬的戰役被強行叫停,此后就不斷通過鐵路向西南邊境地區運輸軍隊,似乎有在埃及人身上找補回來的意思。埃及人對此也十分緊張,因此加強了情報收集工作。作為下線之一,克里斯托弗這些日子來就緊盯著埃拉特的軍港和外圍的軍營,眼看著駐軍越來越多,還有大量的火炮和戰車運抵,戰爭意圖幾乎昭然若揭了。

  今日,這些駐軍突然集結起來,大量的戰車和輕型車輛出現在原野之上,遠遠看過去令人發怵,天上還不時有幾架戰機飛過,顯然是有狀況了。

  “不好,必須立刻通知……”克里斯托弗轉身就往樓下走去,試圖用隱蔽的電報機發信——就在這時候,一直靜靜播放著晨間音樂的收音機中突然傳出了嘈雜的噪音。

  克里斯托弗腳步一滯,臉色唰的一下子白了:“電磁干擾……?”

  就在噪音的環繞中,他轉頭向北看去,只見原野上的機械軍團紛紛冒出了濃烈的尾煙,有如象群齊奔,氣勢磅礴地加速向西行去——西邊不遠處就是邊境線了!

  6月10日,埃及,西奈要塞。

  自從上次戰敗之后,埃及共和國便把對突厥軍的防御作為國防的第一要務。鑒于兩國邊境附近是大面積的沙漠無人區,埃及軍方采取的策略是“實內虛外”,在邊境不設重兵,只布置一些哨站,而在臨近香港運河的內部地區修建防線重點防守。如此這般,突厥軍發動進攻后需要穿越一二百公里的沙漠,埃及軍便可以逸待勞。

  西奈要塞便是整個防線的核心節點,位于防線正中,耗費巨資修建了大量鋼筋水泥工事,囤積了大量淡水食品彈藥等補給,屯駐重兵。突厥軍若是強攻,必然撞得頭破血流,但若繞過去,又會被要塞守軍切斷后路。更何況實際上敵軍也繞無可繞,運河南北兩座港口城市和運河本身都被華盟劃作了非軍事區,突厥人就算繞過去了也干不了什么,還是得回過頭來啃要塞。

  昨日,不列顛軍偷襲海口郡,天下震驚,余波仍在不斷回蕩中。相比之下,同日突厥汗國亦對埃及宣戰,六個師從南北兩個方向攻入埃及境內,反而不那么令人意外了。

  此時,突厥軍仍在沿著西奈半島僅有的南北兩條公路快速向西推進中,而防線中的埃及大軍也全體待命,準備迎擊。

  西奈要塞的地下指揮部之中,進口的空調設備送進徐徐涼風,電燈大放光明,令這個深處沙漠地下的房間意外舒適。要塞總司令西利穆中將與幾個高級軍官聚集到一起,關注敵軍的動向,準備隨時做出應對。

  一名參謀快步走來,在沙盤上挪動了一批棋子,然后對西利穆說道:“前方報告,突厥第七裝甲師行進到了m17地區,沒有停下布置陣地。”

  西利穆看了看沙盤,頗感意外:“還沒停下,他們是想干什么?”

  突厥軍昨日在沙漠之中狂飆猛進,分兩路推進到了距要塞約八十公里處,埃及軍本以為他們會擇地構筑要塞等待后續部隊抵達以圍攻要塞,沒想到他們今日卻繼續進攻。而且突厥軍沒有直接向要塞攻來,而是持續行軍,一直越過了要塞,有向后方包圍的趨勢。但是要塞全方位防御,包圍也沒用啊。

  他想了想,決定靜觀其變,等待進一步情報。

  又過了幾十分鐘后,新的情報傳來,只見突厥軍仍在繼續西進,沒有停歇的趨勢。

  “他們在想什么?再往西可就是香港了啊?”西利穆不解地看著沙盤,然后突然眼睛一瞪,驚道:“難道,他們的真正目的就是香港?!”

  與此同時,香港。

  高樓如山巒般在沙漠上拔地而起,與此同時大片的棚戶區向外圍鋪展開去,埃及人、大食人、華夏人、印度人、歐洲人、非洲人雜居在一起,虔誠與犯罪并存,這座獨特而令人又愛又恨的城市,便是大沙漠之上最大的城市,香港。

  自從當年西洋公司在蘇伊士地峽的南端租借了一塊土地,此地便逆著惡劣的自然環境不斷生長起來,等到香港運河開通之后,更是迅速擴張為一座巨大而繁榮的城市。

  香港的地位十分特殊,名義上在埃及共和國境內,但實際上埃及政府在當地做不了什么,真正的權力掌握在當地的幾家大公司之手。這些大公司多半有華盟背景,其中有歷史悠久的西洋公司、泰西公司,也有后來興起的運河公司、印歐銀行等等。它們掌握了香港的核心產業,整個城市的體面職業大多是直接或間接為這些公司服務的,剩下的人則為這些公司職員服務。

  這座城市擁擠而混亂,但由于有依托運河而生的諸多產業,就業崗位眾多,再加上被華盟定為非軍事區,在戰亂頻繁的東地中海地區屬于難得的安穩之地,所以仍不斷吸引周邊移民涌入。

  作為商業和金融核心,此城自然消息靈通,突厥軍在埃及邊境集結的消息早已流傳開來。然而幾乎所有人都并不把這當回事,反正再打也打不到這里來,反而有不少人開始琢磨起怎么趁這輪戰爭發財了。

  直到昨日,不列顛人突襲海口,天下震動,與此同時其余三個邊緣聯合成員也不約而同切斷了與華盟的外交聯系,各種消息滿天飛,山雨欲來風滿樓,香港的氣氛才一下子凝重起來。各公司高層一方面限制輿論傳播,一方面卻緊急收拾東西準備撤離,一瞬間離港的船票和機票被炒得比房子還貴。

  華盟地域廣大,對于交通的需求相當強烈,自從飛機成熟到可以載客的程度,航空業便迅速壯大,成為受追捧的新興行業之一。香港機場建成日期較早,運營的航線很多,新老機型齊匯,平日間繁忙無比卻井然有序。然而今日這座機場混亂無比,飛機和運輸車凌亂地停在跑道邊,旅客們卷著行李擠出了候機廳,拿著或真或假的機票蜂擁試圖登機,工作人員焦頭爛額,無力也無心維持秩序,場面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你們動作怎么那么慢?趕緊讓我們上去!”一架“祥鳳”型客機前,當側面的機艙門終于打開后,下面擠成一團的旅客中沖出一名穿著奢華紫色絲綢外衣的中年女士第一個沖出人群,不耐煩地對從艙門中探出頭來的男子如此吼道。

  祥鳳型客機是老派工業巨頭青山商團涉足航空業后推出的早期產品,載客量較大、速度也較高,但油耗和舒適性很差,以往并不受歡迎。然而在現在這危急關頭,即便是這種不受歡迎的機型執飛的航班也被搶了個空,而且乘客多是平日間絕不會乘坐廉價航班的上流人士。這些上流人士頂著大太陽擠到機場上登機,結果等了半天才開門,那是攢了不少火氣,有這位女士帶頭,接連又有幾人按捺不住火氣,朝著飛機上罵了起來。

  “磨蹭磨蹭,作死啊?”

  “我大伯可是落月行的股東,怠慢了他你們可就等著討飯吧!”

  “周順生!你們周經理呢,讓他趕緊出來主事!”

  不料,罵了一通之后,非但沒人把登機梯送來讓他們上去,反倒是機上那名男子露出嘲諷的笑容,拿了一個擴音器對人群朗聲說道:“各位,不好意思,根據剛才來的命令,這架飛機已經被軍方征用了,馬上就要起飛,各位請回吧!”

  說完,他便麻利地縮了回去,又很快閉上了艙門。

  “什么?”

  這句話瞬間讓人群沉默下來,人人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這是真的。而很快,沉默被打破,更大的喧鬧爆發出來,幾乎所有人都發出了不甘的質疑:

  “怎么回事?怎么偏偏是這個時候!”

  “不,我花了大價錢買的票!”

  “是真是假,那些當兵的要你們飛機干嘛,這東西連桿槍都沒有還能打仗?”

  “哈哈哈哈……這騙不了我,一定是你們想再賣一次票……!”

  “不就是錢嗎?我有錢,讓我上去,給你們多少錢都成!”

  “讓我上去,讓我上去!”

  喧鬧的聲音越來越大,然而很快被更大的發動機聲遮蓋住。機翼上的四對螺旋槳開始旋轉,牽扯的氣流逐漸增大,機身也一點點動了起來。

  這一操作嚴重違反了安全章程,然而人群不敢做些什么,雖心有不甘,卻也只能避讓開,眼睜睜看著飛機在跑道上不斷加速,然后離開了地面。

  這架祥鳳升空后轉向西方,越來越遠。而沒過多久,一聲凌冽的防空警報突然響徹整座城市,眨眼的功夫過后,東方的天空之上出現了黑點——是突厥軍的戰機到了。

  祥鳳客機上。

  陳鐘一下子拉開駕駛室的門,一個箭步坐回了副駕駛的位子上,喘著粗氣道:“真的來了!突厥軍竟然真的敢進攻香港!”

  聽聞這個驚人的消息,旁邊坐著的機長康嘉烈并沒有多震驚,只是向他看了一眼,然后繼續看向手中的地圖,道:“那不列顛人跟突厥人號稱什么聯合的,一方發難,另一方難道還能干看著?地中海就西東兩個口子,昨日西邊出事,便該知道這邊也躲不過了。”

  康嘉烈原先是陸軍航空部隊的飛行員,退役后進入民航工作,而陳鐘是從航空學校畢業后直接入職的,無論是飛行經驗還是人生經驗都欠缺一些。這架飛機原本只是飛飛商業航線,簡單而無聊,可今日突然被征用,要他們去西邊的馬林國運一批人。陳鐘剛得知后緊張又隱隱有些興奮,可起飛沒多久就遇到了突厥軍進攻,雖然因為距離甚遠并沒有危險,但還是把他嚇了個不輕。

  他心有余悸地說道:“也是,所以今天票才搶這么兇。雖說如此,但還是不可思議,這些夷狄是瘋了,不要命了,才多少人多大塊地啊,竟敢進犯華盟?”

  康嘉烈冷笑一聲,道:“這些邊緣人整天打來打去,為片油田能打破頭,生死都不算事了,或許真是瘋了。但明明有這么一幫瘋子在近鄰,我們卻不修武備不做防御,說不定我們才是不要命的那個呢?”

  陳鐘一愣,然后又嘆氣道:“我中學同學聚會的時候,說起我飛的航班,不少人連安條克在哪都不知道,更別說當是什么威脅了。不真到這一天,又有誰會想到他們竟真的如此大膽呢?”

  康嘉烈聳聳肩:“其實還是有不少人想到了的,只不過都被當成窮兵黷武甚至攜敵自重的瘋子罷了。敵人也不會拿了海口拿了香港就善罷甘休,看著吧,一場曠古未見的大戰要開始了。”

  陳鐘打了個激靈,看向康嘉烈問道:“機長……你說,接下來他們還會往哪里打?”

  康嘉烈把手上的地圖一舉,道:“很明顯吧,他們離太和州最近,接下來必然對那里動手。不過太和州有完備的工事,又有駐軍,他們也未必能討得了好……”

  太和州位于黑海與里海之間、太和嶺(高加索山)以北,是華盟九州之中最西邊的一個,也是靠近戰亂地帶的一個。過去,九州軍多次以太和嶺為基地,干涉東地中海地區和歐洲地區的局勢,因此也被突厥人視作眼中釘。如今,不列顛軍和突厥軍一西一東,對地中海的兩個入口展開進攻,意圖隔絕九州軍的海軍力量。而與此同時,他們也必然會對太和州動手,以減除來自九州的陸上威脅。

  只是,太和州臨近戰區,也因此早就做好了應對戰亂的準備,常年是把突厥軍、金帳軍乃至羅馬軍作為假想敵布置的,沿太和嶺修筑了強大的防線,部署了全華盟近四分之一的常備軍,即便是被偷襲也不一定受到多大的損失。這多少是個好消息。

  康嘉烈想了想,又往地圖中央一指,繼續說道:“說不定,他們會對河中國下手。河中軍人少又窮,一旦失守,東西大鐵路就會受到威脅,到時候就被動了。”

  河中國位于大陸中央的干旱地帶,由當年西遷的元軍殘部建立,百多年來一直兢兢業業扮演著緩沖帶的角色,華盟成立后有幸成為藩國之一。但與其它幾個藩國一樣,河中國人口不多,國力不強,也沒有什么擴軍的,一旦邊緣聯合拿它下手,勝負可想而知。但河中國的地理位置很險要,此地一旦失守,聯系太和州與中州的東西大鐵路就有可能被切斷,屆時就要出大亂子了……

  陳鐘聽他這么一分析,驚道:“有道理啊!機長,你怎么能看出這么多門道來,真是厲害,不去樞密院屈才了!”

  康嘉烈苦笑道:“其實也不是我看出來的,書報上早就有有識之士推演過了,樞密院多半也知道。可知道歸知道,知道又能怎樣呢?那河中國雖小也是藩國,哪愿意讓九州軍進駐,真假百多年下來不知在朝中攢了有多少人脈,說話可有用了呢。唉,當年他們前面有伊爾汗國攔一下還好,可如今伊爾都亡了,還不當回事……”

  陳鐘有些氣惱:“好好的,怎么盡被些廢物占據了高位,讓夷狄欺到了頭上!”

  康嘉烈搖頭道:“我們也管不了那么多,但也不需過于憂慮,國難之時,必會有豪杰現身的。”

  客機繼續飛行,大約十個小時后,抵達了馬林國南部的紫貝城機場。

  “這怎么比香港還亂啊?”看著外面的混亂景象,陳鐘吐槽道。

  馬林國經濟較差,紫貝機場是國內少數幾個條件還算完善的機場之一,然而祥鳳型降落之后,當地工人過來整備的時候像兔子一樣亂竄,外圍的士兵非但不維持秩序反倒在看熱鬧,比起受戰爭威脅的香港機場甚至更亂。

  康嘉烈聳肩道:“恐怕他們一個月也見不到幾架飛機,更別說這種意外降落的情況了。算了,我下去看看,別讓他們弄出什么岔子來。”

  他出了駕駛室下到地面,近距離見到當地人的操作,更是氣血上涌,吼了起來。可當地人也聽不懂他在說什么,過了半天才有一個年輕人上前用磕磕巴巴的漢語跟他講起來。

  “算了,把油滿上,別的檢修先不動了。”康嘉烈連比帶劃,好不容易講明白,轉頭就看見一行黑發穿著九州軍服的人向這邊走來,終于松了一口氣。“總算是見到自己人了。”

  他視力很好,一眼掃過去就把這群人看了個七七八八。他們的衣服大多染塵,臉上倒是挺干凈像是洗過,但還是掛滿了疲憊的神情。

  他正了正自己的衣領,走上前去,對著隊伍中一名少校舉起手來下意識就要行軍禮,舉到一半停了一下,然后又繼續舉到了位。

  “請問是楊熙少校嗎?我是這架飛機的機長康嘉烈,應征而來,但之后要執行什么任務還不知道,還請少校指示。”

  楊熙眼中一亮,對他回了一個軍禮:“感謝康先生能在這危機關頭挺身而出。看樣子,你之前服過役嗎?”

  康嘉烈答道:“是的,我之前在陸軍第102航空旅開廿日式,三年前退伍去了民航。”

  “好,好,好!”楊熙一拍手,又抬頭看了看前方的客機,說道:“時間緊急,不宜多說。現在敵軍正步步緊逼,秦軍和突厥軍在河中邊界集結,馬林國也已不安全,我們要盡快離開,前往赤道州。事關重大,接下來的航程就要拜托康兄弟了。”

  然后他往身邊一指,道:“這些都是從戰場上飛回來的好手,有什么需要幫忙的,盡管說!”

  6月18日,中州,武漢郡。

  現今正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武漢素有火爐之稱,此時正午剛過沒多久,更是烈日炎炎,熱浪滾滾。

  武漢江北的商業區“長樂坊”中,一輛公交車從樓宇之間的陰影處駛出,在牌坊前拐了個彎,停在了開闊的廣場邊緣,打開了車門,把兩名年輕男子放下來,然后一溜煙地開走了。

  兩人一下車就感受到了毒辣的日光,早已濕透的衣衫再度浸了一層汗,忍不住吐槽起來。

  “這武漢的氣候真是見鬼,冬天凍死,夏天熱死。這得快四十度了吧,濕度又爆表,是人能過活的嗎?”左邊穿著藍色圓領短衣的胖小伙子有氣無力地罵道。

  此人名叫賀禮,此岸郡人,在武漢的江夏工業學院讀書。他來武漢后別的還好,就是這天氣實在是受不了,對此抱怨可不是一天兩天了。現在是暑假,但他回家不方便,因此一直呆在學校里,結結實實把武漢的酷暑吃了個全。

  “確實,甚至比南洋都難受……”另一名著格子襯衫的高瘦小伙子說道。他叫方致中,是賀禮的同學,來自南洋的龍牙門郡,因為同樣的原因留校。龍牙門那邊常年高溫,他對暑熱要更適應些,但也不好受。

  說完,方致中又搖頭道:“忍忍吧,我們還能扇兩下,待會兒她們可是要在這大太陽下面跳舞的。”

  這兩人頂著酷熱出門自然不是為了出汗的。實際上,今天著名少女歌姬團體“霜月樓”在長樂坊有一場公開演出,兩人是她們的忠實看客,自然要來捧場。

  然后他又往南邊一棟高樓一指,道:“今天不堵車,離開場還有段時間,我們先去商場里躲一會兒吧。”

  這個長樂商場裝了空調設備,清涼如春,在這酷暑之中是個能救命的好地方。賀禮自然贊同方致中的意見,道了聲好就拔腿往那邊跑去,方致中也連忙跟上。

  不一會兒,他們便進入大門之中,一陣涼意鋪面而來,渾身舒坦,性命又續上了。

  “得救了……”賀禮大口呼吸著清涼空氣,精神漸漸恢復過來。他往周圍看了看,見商場中人不多,但相當一部分都聚攏在一起,便隨口問道:“這么多人在干嘛呢?”

  方致中往那邊一看,見是擺在門口顯眼處的電器區,擺放著不少時興而昂貴的電視機,就隨口答道:“在看電視吧,現在是不是有什么新聞出來了?走,我們也去看看吧。”

  前不久,邊緣聯合向華盟宣戰的消息廣泛傳播開來,天下震驚。但華盟太大,也安逸太久了,事發之后有群情激憤的,卻也有一頭霧水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的,甚至還有些不以為然的。中州位列九州之首,武漢又深處中州腹心,即便局面再崩壞也崩不到這里來,氣氛并不緊張。

  “新聞?沒意思……”賀禮一向對時事興趣不大,只知道當今宰相叫王振,連下面有幾個尚書都不清楚。但他轉念一想,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去看個熱鬧也好,便也跟著方致中往電器區走去。

  電器區中,各式電視在展示柜上層層疊疊,有幾臺擺得很高,沒走多遠兩人就看見了上面的內容。但也沒什么意思,也就是一個年長男性在講臺上說著什么。

  此人身穿紅袍,頭發燙得很整齊,語氣溫吞,但說的內容卻令人震撼:“……再言東撤,便可斬了!海口丟,那就在赤道戰;香港丟,那就在阿曼戰;海上要戰,陸上要戰,就連天上也要跟他們戰!自華夏元年以來,我等何曾受過如此羞辱?必以十報之!”

  賀禮一驚,對方致中問道:“這是誰啊?”

  方致中看著電視有些眼熟,但一時也記不起來,便看了看周圍,找到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子,問道:“請教這位先生,這新聞可說了什么大事嗎?”

  男子見有人請教,得意地扶了扶眼鏡,然后鄭重地說道:“可真是出大事了!那王振庸碌無能,遇事無決,今日辭了宰相的位子,現在是兵部尚書于謙暫代宰相之職,正誓師要與夷狄大戰呢!”

  “啊?王宰相竟然辭了?”方致中對時事了解得多些,此時也更驚訝些。前任宰相王振是個長袖善舞的人,頻頻在公眾面前展現親民形象,也有小道消息說他權力欲極強云云。這么一個人,居然因為兩個海外領地被攻擊就辭職了?

  眼鏡男子嘿嘿一笑,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吧,王振多半不想辭,可有人想讓他辭啊。西方出事之前,就有人提出要加強防備了的,可一直被王振壓著。那時候能壓,現在不就是丟人了?中書省不他,國公會也嫌他無能,不就只能走人了?自己不辭,等被彈劾,可就更丟人了。”

  方致中聽著,懵懂地點了點頭,似乎學會了什么,又沒有多少實感。沒多久,電視中的于謙念了幾句詩,這條新聞便結束了,換上了一段汽車。

  他又跟賀禮聊了一會兒,也沒聊出什么東西,又在商場里隨便逛了一圈,等到時間差不多了,便忍痛離開清涼的商場,去了外面廣場上等待演出開始。

  此時的氣溫相比正午稍低了一些,但仍相當炎熱,不過人氣相比之前要高了非常多。各路看客不知道從哪里接二連三鉆了出來,在臨時搭建的戲臺前方排了百多米出去,其中以中青年男性為主,但也有不少狂熱的女性者,引得路人側目。他們聚集起來后,拿出繪有霜月樓標志的小旗子和小扇子,不斷揮舞起來,又叫喊起了口號,一開始較為凌亂,但在前排幾名資深看客的引領下逐漸找到節奏,整齊起來。

  “嗨!嗨!”

  方致中和賀禮混在人群中,已經完全融入了氛圍,忘卻了炎熱,激動地喊著。而伴隨著他們這群人的叫喊聲,戲臺之后逐漸有樂器的聲音響起,很快,又有一群靚麗的女生從帷幕之后沖上戲臺,一邊舞動一邊唱起了歌。臺下的氣氛更是因此高漲,不少人情不自禁叫喊起來。

  “咦,今天是新衣服啊。”方致中叫喊的同時專注地看著臺上的少女們,今天她們穿著經典的格子短裙,上衣卻不同尋常,白底黑領帶,倒像是水兵的服飾。

  除了他,還有不少人也注意到了這一點,產生了疑惑。

  一曲的時間很快過去,歌姬們翩翩分離,又在舞臺上列成一行。這又引發了更多的疑惑——這個隊形一般是中場或者結尾時才會出現的致辭環節用的,可這剛開場呢,怎么就亮出來了?

  正當人群逐漸出現竊竊私語的時候,隊伍正中的那名歌姬向前走出一步,立刻吸引了眾人的目光,方致中也目不轉睛地看過去——她叫田沁,是霜月樓的領隊,也是人氣最高的成員之一,也正是方致中最為關注的一人。

  田沁走出來之后,大聲對臺下說道:“感謝各位來觀看我們的演出,正是有你們的,我們才能走到現在——但是,今天這次可能就是最后一次了!”

  “什么?”聽聞這個爆炸性消息,臺下一下子炸了鍋,各種懷疑不解的聲音紛紛出現。娛樂業競爭激烈,從業者起起落落很正常,但霜月樓事業蒸蒸日上,怎么會突然就要停止演出了?

  方致中的腦子哄的一下炸了,以往聽過的各種小道消息在心中不斷發酵起來,是資本的黑手,還是“那件事”是真的?——不,不可能!

  正當他的思緒一團亂麻的時候,田沁的聲音再次傳來,一下子讓他冷靜了下來,甚至有些羞愧:“大家知道,前不久西方的邊緣聯合對我朝發起了瘋狂的進攻,一場戰爭開始了。華夏已經很久沒有經歷過真正的戰爭了,很多人根本不知道到底該做什么,我們,我們霜月樓也不知道。但是,我們覺得,在現在這樣的時候,繼續這樣歡快地歌舞是不合適的。所以,我們決定,要暫停對公眾的活動,轉而為這場戰爭做支援——當然,是在不添亂的情形下。所以,這次演出可能就是幾年內我們與大家的最后一次見面了——既然如此,就好好聽我們唱歌吧!”

  話音剛落,不待眾人反應過來,后臺便又響起了音樂。聽節奏,是經典曲目《杜紅裳》,但音色卻低沉洪壯了不少,連帶著少女們的動作也多了幾層力量感,倒也別有意味。

  觀眾逐漸從震驚中恢復過來,心中思緒萬千,有不解,有惋惜,更多的是敬佩,有不少話想說,卻也不好在此打擾演出,只能化傾吐欲為應援,隨著節奏喝彩起來。方致中也拉著賀禮,揮酸了手臂,喊啞了嗓子。

  曲目一首接一首地結束,最后田沁再次告別并致辭:“……大家也無需為我們擔心,其實我一直都很欣賞保家衛國的英雄,雖然要暫時退出大眾舞臺了,但說不定這次會找到真愛呢?……”

  方致中心里咯噔一聲,突然掐了賀禮一把,然后結巴著說道:“你,你說,像現在打打仗了,得征,征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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