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釋放了一只怪獸。”
科米想著。
用絲質手絹抹了抹額頭,試圖擦去并不存在的汗水,這個動作已經重復了好幾次,所以坐在他對面的女子非常肯定他定然是什么都沒有抹去的,只是必須做點什么才能掩蓋他的緊張。
北域伊爾加,科米奉命來到這里已經一年有余了。
一開始他只是前來整合一下羅伯特在北域布置的幾步閑棋,然后讓他們試著按照羅伯特給出的劇本進行一次彩排表演。
他回想起。今天早上裝載“演員”的船只駛入伊爾加港。
但他絕沒想到演出的結果竟讓會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喧鬧煩躁。
火焰正在吞沒伊爾加市政廳的尖頂屋頂,市政廳門前的小廣場上,點燃著一堆巨大的篝火,篝火的火苗竄起的高度竟然比四層樓的市政廳還要高。
肩扛彎刀的青年,拖著一個被毆打得渾身傷痕的胖子,在圍觀人群的大聲叫好或者喝罵聲中,走入廣場,把胖子帶到了火堆旁邊。
胖子骯臟的紅色外套在拖行中被扯爛,露出來的絲綢襯衣更是沒能堅持幾步,便哭嚎著破裂,只剩下白皙的皮膚在廣場粗糙的地面上摩擦,不多事地上便又多了一道血痕。
“加扎羅夫市長,快醒醒,大家都不急見你最后一面了。”
彎刀青年的頭發蓬亂,隨意在腦后扎成一團,蹲在昏迷的胖子身旁,用彎刀的刀身在胖子的臉上拍了兩下。
見胖子還是緊閉著眼睛,男子手上彎刀一抖,血花飛濺,還有一只耳朵飛了出去。
胖子立即捂著殘缺的耳朵哀嚎起來,肥胖的身體盡力想要在地方翻滾,但是由于被另外兩人用腳踩住了,于是只能將血糊糊的大腦袋左右晃動。
“果然還活著!早點醒來不好么,非要爺爺動刀……”彎刀男子將胖大的加扎羅夫市長從地上單手抓起來,伸腳踢在他的腿彎上,將他跪著按在地上,彎刀拍在頭頂,強迫他低頭。
加扎羅夫面向塞滿了廣場的人群下跪,背后的篝火火焰沖天。
“平等!”
有人大聲喊著。
人群中前幾排的都是一些身穿各式盔甲的強壯武士,他們有個統一的標志,每人都帶著一張笑臉面具,慘白的消瘦臉龐,擠出一個夸張的微笑,兩個嘴角奮力上揚,連帶著嘴唇上的兩撇小胡子也一同向上翹起。
“平等!”
笑臉面具武士們也大聲喊著,整齊!有力!
笑臉面具的武士身后,站著的是伊爾加的居民,他們中的大多數還處在驚慌和恐懼中,不過其中還是有一些人興奮得面部肌肉扭曲,跟著笑臉面具武士一同吶喊,狂熱得兩眼冒火,也許只是倒映篝火的火光吧。
“我們要平等!”
民眾們稀稀拉拉回應整齊的口號。
火焰中飛出一個人影,在人影離開之后,篝火也變得小了許多。
人影竄上高空,在空中爆出一個火環。
接著廣場上突然騷動起來,從多個方向都有帶笑臉面具的武士進入廣場,每人都拖著一個曾經衣著華麗的男男女女。
穿過人們讓出的通道,這些笑臉面具武士將俘虜都帶到了篝火旁,學著彎刀青年的樣子安排俘虜跪好。
火環逐漸擴大,照亮夜空,人影卻在緩緩飄落,最后落到了市政廳大樓的頂端。
焚燒市政廳的火焰像是被當頭潑了水,火勢突然就小了下去,然而在火光的映照下,樓頂之人卻顯得極為高大。
“今天!我們復仇軍來到了這里……”
屋頂的人影開口說話了,確實一個年輕的女子聲音。
“我們,曾經和你們中的許多人一樣,過著平靜的生活,我們不富裕,也不強大。
租種著貴族老爺們的土地,期待上交地租之后還有足夠全家人生存的口糧,若是能多出余額,便小心翼翼地存好,好去鎮上買上幾尺斯圖亞特生產的柔軟棉布做衣服。
在貴族老爺的工廠工作,每天勞作十多個小時,等到下工回家便累的倒在木板床上不想動彈,最為期待的是發薪日,那時若有余錢還能去酒館喝上幾口啤酒。
即便是有幸突破超凡的人,不過是將里弗爾換成了銀幣,將酸澀的啤酒換成了甘冽的葡萄酒,將斯圖亞特的棉布換成了南方的絲綢。
最終,我們依然是一無所有,除了更為艱難地活著。
蕓蕓眾生的付出與回報理應是對等的。
為什么我們如此努力地勞作,卻依然辛苦地活著?”
女子的演講停頓了,雖然距離較遠,但是廣場上的每個人都覺得樓頂之人正在用冷冽的目光注視著自己。
“那么為什么這些貴族生來便不需要勞作,卻錦衣玉食地生活呢!
他們有現成的方尖塔名額可以突破超凡,而我們平民子弟即便天賦足夠,卻依然需要簽訂幾十年賣身契從他們手中購買名額?
憑什么土地都是他們的?我們只能租他們的土地種植糧食!
既然土地是他們的,為什么帝國的稅務官,依然要我們這些平民來交土地稅?
誰的土地誰來交土地稅!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的么?
只因為他們是貴族,是皇室的親戚,便可以免去商業稅,人頭稅和關稅。
且不說貪官污吏的盤剝,只說稅收這一條,我們平民創辦的工廠需要繳納大量賦稅,而貴族老爺們的工廠什么都不用交,如此一來,我們又怎么能競爭得過這些貴族的工廠呢!
平民的工廠和作坊全部倒閉之后,他們不僅提高價格,而且減少工人們的工資。
貴族們和官員們把每一個里弗爾,每一個銀幣都弄到了他們的口袋中。五號 他們居住華麗的大宅,有美麗的女仆侍奉,身上穿著的是手工刺繡的精美服裝,在富麗堂皇的宮殿中吃著異獸靈植。
當我們在田野里,在工廠中努力勞作的時候,這些貴族老爺們又在干什么?
他們在舉辦奢華的舞會,在鄉間狩獵兔子野雞,在帝都一擲千金購買各種我們從未見過的奢靡玩意。
最醇的酒,最香的茶,最美的女子,這些都是貴族老爺的,和我們半點關系都沒有。
但是稅務官卻天天纏著我們平民。
我記得二十年前,北域的一畝地只要交一個銀幣的土地稅,這些年土地稅節節攀升,現在一畝地都要交三個銀幣的土地稅。再扣除交給貴族老爺的地租,種地的收入難以養活家人。
繁重的稅收將我們從家鄉的土地驅趕到城市工作。
我們不夠努力么?
我們沒有工作么?
為什么即便努力工作,卻什么也得不到,除了累垮了的身體?
而他們卻能享受一切?
這公平嗎?”
樓頂的女子大聲發問。
“不公平……”
人群中有個怯懦的聲音說道,并不響亮,話語到了末尾幾乎都聽不見了。
“不公平!”
有人急促喊道。
“不公平!”
許多人的聲音匯到了一處。
“我們要平等!”
一個面具武士敲擊鎧甲,將手中的武器高舉。
“我們要平等!”
面具武士們齊聲高喊。
“我們要平等!我們要平等!我們要平等!”
廣場上的人,無法靠近廣場而在附近街道張望的人,推開自家窗戶遙望火焰中的市政廳的人,所有人的聲音終于聚集到一處,口號聲傳遍整個伊爾加城。
跪在地上的市長加扎羅夫瑟瑟發抖,不知道是失去耳朵而疼痛的,還是被市民們所震懾,褲子濕漉漉一片流到廣場的地面上。
女子平攤兩手向下壓了壓,吵鬧的廣場漸漸安靜下來。
她繼續用富有磁性的聲音說道:“今天,我們復仇軍來到伊爾加,便是懲處這些剝削和壓迫平民的貴族和官員的。
我們向貴族拔刀,我們向官員拔刀,我們向阻擾我們的人拔刀。
城衛隊,他們阻止我們懲處這些劣跡斑斑的貴族,于是我們將他們砍了。”
女子遙指碼頭。
這些帶著笑臉面具的武士,便是從碼頭登陸,一路殺入城中。
伊爾加承平許久,所謂的城衛隊也只有緝拿盜匪的能力,在一幫強大狠辣的戰士面前一觸即潰。
高端戰力也無法抵擋這些面具武士。
樓頂上的女子以一敵二擊殺了兩個宗師,分別是城衛隊長和親王府的首席供奉。
這樣一來,伊爾加城倉促組織的十來個宗師,很快便紛紛落敗,幾人被殺幾人投降被擒。
剩余的城衛隊便集體投降了。
面具武士們先占領了各個城門,接著在城中四處抓捕貴族,并且要求大家來到篝火通明的廣場。
女子將目光收回,繼續說道:
“但是,我們不會向被壓迫的平民拔刀,而且我們還會將這些貴族們從大家手中巧取豪奪的得來的財產分給每一位伊爾加的平民。
今夜,我們查抄我們的敵人,明天清晨我們將在廣場分發戰利品。
這些都是你們曾經辛苦付出的補償,歡迎大家明天來領取。
我們復仇軍,全部來自平民,為了共同的理想聚集在一起,我們可能沒有城衛隊,沒有軍團那么強大,但是我們有信念,有勇氣,我們團結一致,便堅不可摧。
各位伊爾加的平民兄弟們,團結才能讓我們強大,就像協同源能技那樣,十個人可以發揮百人難敵的戰力,團結才能幫助我們獲得力量,這力量可以讓我們從貴族老爺手中奪回原本屬于我們的東西。
和我們團結起來吧,我們是復仇軍!我們向一切不公平復仇。”
廣場突然安靜,接著排山倒海聲浪傳出:
“復仇!”
“復仇!”
望著對面恬靜溫婉的漂亮女子,科米腦中卻只有千萬人一同高喊復仇的可怕場景。
“她,是怪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