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海的猛犸象牙店里盤亙了很久,陳功一行才告辭離開,繼續這趟“摩羅街尋寶”之旅。
這是林東來的說法,已經見識過幾次陳功的尋寶眼光,他倒是期待滿滿,小張和樂閑塵亦是如此。
陳功自己卻沒有報以多大希望,與荷里活道相比,摩羅街店鋪的規模和檔次都要小些,荷里活道尚且沒有太多大發現,這里應該也不太可能有。
摩羅一詞是印度語,摩羅街原來是跟隨英軍殖民香江的印度錫克教徒士兵,也就是國人所謂“紅頭阿三”的聚集區。
紅頭阿三們跟隨著主子們到處殺人放火搶劫,主子們只顧著搶奪顯眼的好東西,他們就撈些不起眼的小東西。
隨著積累越來越多,這些小東西會被拿出來擺攤出售,于是在這條街上形成了跳蚤市場。
時至今,摩羅街當年的殖民者們大都煙消云散,此時開店的店主已大都是香江本地居民,偶爾有幾個內地新移民和歐美人。
這些店鋪似乎保持了當年紅頭阿三們的風格,出售的貨品以小雜件和老舊貨為主,例如留聲機,老唱片,文化衫,煙斗,海報,舊書,磁卡,郵票等等,大多數還稱不上古玩。
這倒是讓陳功輕松了很多,因為挖寶app幾乎就沒有提示過,寥寥幾次提示的又都是不值錢的物件。
他干脆放松心,悠閑地走過一家家店鋪,有感興趣的就進去隨意逛逛,覺得不錯就買下來,反正都不貴。
快要走到街尾了,小張和樂閑塵都已經拎滿了袋子。
這時,林東來忽然來了句:“沒想到,江海的店鋪竟然是這條街最上檔次的!”
幾人認同地點頭,臉上難掩失望之色。
陳功隨意看著前方僅剩的幾家店鋪,忽然眼睛一亮。
一塊顯眼的招牌躍入眼簾,深藍色的水波紋托著一只纏枝蓮紋青花大盤,朝外的白色盤心上寫著四個青花篆體大字:海洋之心。
這是家什么店鋪?
他快走幾步,推門而入。
“歡迎光臨海洋之心!”店主是個年輕人,正蹲在地上清理著幾只瓷碗,聞聲抬頭地招呼。
陳功點點頭,目光快速掃過門口附近的貨架,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
這都是什么瓷器啊?
大多數外表面糊著一層深灰色“水泥”狀的臟東西,“水泥”里甚至還能看到貝殼和石片,干凈的數量不多,卻不是殘破就是黃漬斑斑。
總之,這家店鋪里的貨品,賣相實在太差了!
應該注意到了他的表,店主收好瓷碗,起走了過來,解釋道:“這些都是海撈瓷,表面沒有經過進一步深處理,所以會有些難以入目。”
“海撈瓷?”陳功神微動,“就是從大海里打撈上來的瓷器吧,也有來自沉船上的?”
“看來先生很了解海撈瓷!”店主笑道,“沉船就是目前海撈瓷的主要來源。”
陳功心中一動,想起了抹谷湖撿寶一事,笑道:“我還感興趣的,可否請老板和我詳細聊聊?”
聽到他這句話,林東來三人彼此看看,面露微笑。
猛犸象牙外,老板又有了新目標!
“你是內地來的吧?”店主看了他一眼。
“是的,我剛到香江。”陳功點頭。
“那請里面坐!”店主似乎更了些,領著他們走到店鋪最里面,在茶幾邊的沙發上坐下,一邊給他們泡茶,一邊笑著說道:“其實,我也算內地人,至少可以算小半個…”
這個年輕的店主名叫彭家豪,其祖父原本是內地的一名知青,七十年代末通過早期來港的親戚移民香江,后來當了一名遠洋輪船上的海員。
由于職業關系和個人興趣,彭家豪的祖父一輩子收藏了很多海撈瓷,這種興趣好也感染了他,去年祖父去世后,他繼承了這批海撈瓷,并開辦了這家店鋪。
“海洋之心是香江第一家交易海撈瓷的專業店鋪,我們還有一個同名的海撈瓷好者俱樂部。”彭家豪頗為自豪地說。
陳功等人識趣地夸贊了一番,讓他更是開懷。
“對了,家豪,你店里有沒有特別好或者特別貴的海撈瓷?”陳功隨口問道。
“這倒是沒有,海撈瓷都是民窯生產的出口定制產品,再加上品相關系,所以市場價一般都不是很高。”
陳功點點頭,挖寶app也的確沒有給出提示。
“不過,如果能夠打撈起來成批量的海撈瓷,然后及時地進行出水處理,那么,其價值也是非常驚人的。”彭家豪臉色動容,“你聽說過邁克哈徹嗎?”
陳功搖搖頭。
“邁克哈徹被稱為’頭號尋寶者’,畢生致力于尋找南海海底的中國沉船。
1984年,他從沉入南海的’哥德馬爾森’號商船上打撈出近24萬件青花瓷,委托拍賣后獲得2000多萬美金。
1999年,他在南海海底發現南宋閩省的’泰星號’商船,從中打撈出近百萬件德瓷,為了獲得更高的經濟利益,他打碎了其中的60多萬件,留下36.5萬件,拍賣后獲得3000多萬美金。
還有’傳奇暴發戶’沃特法和’黑石號’…”
彭家豪所說的一樁樁有關沉船和海撈瓷的事都是真實的歷史,其中充斥著金錢和暴富的激,卻又隱藏著厚重的霾——對沉船的瘋狂掠奪,對文物的肆意破壞。
幾人聽得久久無語。
“有鑒于此,我才依托海洋之心,聯絡了一批本港的海撈瓷好者,組成了海洋之心俱樂部,我們的遠景就是組建一家香江人自己的商業打撈公司,不再讓外國人獨占我們祖先曾經縱橫過的南海。”彭家豪慷慨激昂道。
“家豪好志氣,如果可以,我也想加入你們的俱樂部。”陳功擊掌叫好。
“那當然好!”彭家豪笑道,隨后微微皺起眉頭,“不知陳先生什么時候回內地?”
“陳先生馬上要在香江買房子了,不是淺水灣就是深水灣。”林東來笑著說。
彭家豪大吃一驚,幾秒后開懷大笑:“原來是我有眼無珠!海洋之心俱樂部有了陳先生這樣的富豪加入,那我們的事業一定會突飛猛進!家豪歡迎至極!”
“過獎,多謝,后我定會多多努力,推動俱樂部事業盡快發展。”陳功謙遜道。
“太好了!”彭家豪高興地說,“來,我來給你仔細介紹下我們俱樂部目前的況…”
兩人正在切交流,店門忽然被推開,一個精瘦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手里拎著一個破舊的帆布包。
大家都被來人吸引了目光,沒有人注意到,在這一瞬間,陳功臉上一閃而過的激動。
“老板,我聽人說,你這里收海撈瓷?”中年男人問道。
“抱歉,陳先生,請稍坐,我去看看。”彭家豪對陳功說道,起走到中年男人面前,“你放下來,我看過后再報價。”
中年男人放下帆布包,蹲下來打開來,彭家豪也蹲下來,伸手抱起了里面的一件器物。
陳功這時候也走了過來,蹲下來一同鑒賞,心里頗有些糾結。
“陳先生,這是一件青花缽,看其外表面這一層附著物,的確很像海撈瓷,這邊還有龍紋,還是五爪龍,這必然是官窯…”彭家豪一邊指點,一邊解釋給陳功聽。
陳功很是不解,你當著賣主的面說得這么清楚,等會還怎么砍價?
彭家豪把清花缽翻轉過來,露出底部的落款,他嘴角翹起,夸張地說:“呦,還真是官窯啊,大明宣德年制!”
陳功莫名其妙。
生怕賣家不知道這物件的底細,有你這樣的買家嗎?
“陳先生,你仔細看這青花的顏色。”彭家豪指著缽體上一處龍說道。
陳功瞪著眼看了好久,懵地搖搖頭,“家豪,我實在看不出什么。”
“那你覺得這種青色是濃還是淡?”彭家豪微笑道。
“反正,不算濃吧。”陳功猶豫道。
“對啊,不算濃!”彭家豪眉飛色舞,“明代前幾個帝王的官窯青花器,其使用的青色顏料都是鄭和從阿拉伯地區帶回來的蘇麻離青,這種顏料最大的特點就是青翠濃重,可絕對不是這樣的表現!”
陳功愣了一下,問道:“你的意思,這不是宣德官窯青花?”
彭家豪自得地點頭道:“之前我已經說過,海撈瓷都是民窯產品,怎么可能會出現這樣一件宣德官窯器呢,更何況,這青花的色料也不對啊!”
那個中年男子已經察覺到不對,不忿道:“這是我從南澳那邊村里收來的,那戶人家說是祖上去納土納島附近打漁時網上來的,已經在家里放了幾十年了,怎么可能有問題?”
納土納島位于南海南部,原先是我國領土,一直是南海航線上的重要節點,該島附近海域的確曾經發現過很多沉船。
“你這件東西是不是海撈瓷暫且不說,至少這落款這青花都不對。”彭家豪不屑地說。
他怎么就沒有看出來呢?
陳功心中疑惑,想到他之前所說,這家海洋之心是去年年底所開,頓時明白了:或許,他在古玩瓷器這方面也還是個雛!
“會不會是民窯仿官窯,然后用于出口的?”陳功還是做了提醒,雖然方向也不對。
“這不可能!”彭家豪斷然否定,“明朝前中期對于民間僭越之罪非常重視,無一不是重重處罰,至少也是抄家流放,這樣的五爪龍紋,絕對沒有那個民窯敢于仿制!”
“那,那你的意思是:首先,海撈瓷不可能有官窯;其次,這件青花缽也不可能是民窯仿制官窯用來出口的。我理解得沒錯吧?”陳功追問道。
“對,就是這樣。”彭家豪自信地說,“所以我都不需要辨別外表附著物,就可以認定,這件東西本就不對。”
“老板,你不收?”中年男人氣呼呼問。
“不對的東西,我收來做什么?”彭家豪淡淡道。
“家豪,要不,你給個五百六百,就當給人去南澳的路費了,收下來也可以做個標本嘛,畢竟這樣的器物也算少見。”陳功假意建議道。
那中年男人有些心動,嘟囔道:“五六百怎么夠?我去趟南澳至少花一兩千了!”
“不用!”彭家豪搖搖頭,一臉認真地勸解陳功:“陳先生啊,古玩這個行業,水太深啊,你是沒有見過,我可是見多了,什么唐伯虎畫的康熙皇帝宮圖,什么光緒官窯青花電話機外殼,諸如此類的奇葩多不勝數,如果每次見了都要當作標本買下來,豈不是讓那幫造假者笑掉大牙?”
陳功無語了,心道:哥們哎,既然你自信地放棄了,那就別怪我撿漏啦!
中年男人拎著包氣沖沖走了。
“我還是覺得那件器物有點意思。”陳功略做思索,掏出一沓金牛遞給小張,“小張,你出去隨便花點錢把它買下來吧。”
小張點點頭,放下手里袋子,接過錢飛快地追了出去。
“陳先生,你,你這…”彭家豪郁悶地直搖頭。
“就當好玩吧,反正又不貴。”陳功笑笑。
林東來和樂閑塵也笑得很開心的樣子。
彭家豪更郁悶了,干脆悶聲不響,還是陳功主動,兩人才繼續聊起海撈瓷鑒定這方面的話題。
幾分鐘后,小張拎著那個帆布包回來了。
陳功貌似淡然地對他點點頭,便不再管這事。
半個小時后,幾人在彭家豪的送別下,離開了海洋之心,頂著夕陽,踏上了歸程。
“老板,那家伙看我追上去,又漲價了,我花了五千港幣!”小張小聲說。
“可以。”陳功滿意地點點頭。
“陳先生!”
“老板!”
剛剛走出摩羅街,三人忽然同時出聲,滿臉期待地看著陳功。
“怎么了?”陳功故作不解道。
“那個!”三人同時指向樂閑塵拎著的帆布包。
“我就是覺得有點意思才買下來的。”陳功淡然道。
三人一起搖頭,眼巴巴看著他。
陳功看看夕陽,笑道:“今天沒時間了,明天我們去了蘇富比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