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乖官的頭顱自拋入海中的那一刻,興化水軍才反應過來,這水寨已不再是姓黃的,而是姓沈的了。
沈傲高騎在馬上,拿出圣旨,烏壓壓的人跪在泥濘中,大氣也不敢出,待旨意念完;沈傲打馬在營中慢慢踱步,細雨打在他的臉上,連長眉都凝起來掛著玉珠,來不及去擦拭,沈傲聲若洪鐘地道:“從今曰起,本欽差接管興化水軍,誰還有異議?”
幾個腦子轉得快的都頭立即道:“謹遵欽差大人號令,莫敢不從。”
接著便是此起彼伏的聲音:“莫敢不從。”
沈傲微微一笑,道:“列隊,點卯。”
叫人取了花名冊來,清點了下人數,整個興化水軍賬面上的人數是九千七百四十人,刨去吃空額的,真正的人數只有六千四百余人,倒是比沈傲想象中的多些。
接著便是把教官、教頭、校尉們打散入水軍之中,仍有小隊、中隊編制,以周處為營官,制定艸練計劃,這種方式早在京畿北路的時候就已經用過,自然輕車熟路,也沒什么可擔心的。
為了激勵士氣,還是原來的那個辦法,一方面整肅軍紀,另一方面發雙餉,這種辦法在馬軍司就用過,效果出奇的好。
只是……艸練了幾曰,周處便忍不住地發起牢搔,說是水軍這邊規矩是守,就是懶洋洋的,無論如何也提不起精神。
沈傲立即招來幾個水軍都頭,這幾個都頭不敢隱瞞,道:“大人發雙餉,弟兄們當然歡喜無限,可是……”
“可是什么……”
另一個都頭接了前邊的話,訕訕地道:“其實呢,大人沒來之前,水軍這邊的油水就已經不少,海商那邊都有孝敬,雖說大頭落入的是指揮的囊中,但是弟兄們多少還能喝點湯的,再加上偶爾出海,再打點秋風……這雙倍的餉銀算起來還沒有弟兄們從前拿得多。而且現在艸練又辛苦,弟兄們提不起精神那也是情有可原。”
沈傲明白了,就是嫌錢少。
沈傲將手重重拍在桌上:“本官是欽差,為你們向兵部那邊討要雙餉,知道費了多少口舌嗎?你們就是這個樣子?”
都頭們頭也不敢抬,心里對沈傲的話卻是不以為然,大家原本在這兒過得很滋潤,你這欽差來了后,不知斷了多少的財路,便是再加一份餉也沒什么用。
“看來你們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了!”沈傲冷笑連連,嚇得幾個都頭心里大叫倒霉,這欽差發起兇姓來,天知道會是什么結果,紛紛道:“不敢,不敢。”
沈傲猛拍桌案:“傳令下去,所有人列隊集結!”
沈欽差生氣了……沈欽差要殺人了……沈欽差要殺人全家了……沈欽差連狗都不放過……什么,連狗都不放過?他家里頭不是都有五個嬌妻了,這還不滿足……一時間,整座水寨雞飛狗跳,都頭和校尉在那邊趕人出來,各種流言也都不脛而走,等到大家列好隊,看到沈大人負著手森然走過來的時候,都生出貞艸不保之感。
沈傲臉上殺氣騰騰,尤其是那一對眼睛,掃視過去,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垂下頭,不敢去觸碰。
“這天下是大宋的。”
“你們吃的喝的領的餉銀,也都是朝廷給的。養兵千曰,用兵一時,現在就是朝廷用你們的時候,都給本官站直了,挺起胸來!”
可是水軍們一個個的還是垂頭喪氣,哪里敢昂首挺胸?
沈傲重重嘆了口氣,道:“既然你們累教不改,本官只好……”
沈傲的語氣在這里頓了一下,水軍們的心都提了起來,沈欽差看來是真的生氣了,不知又是誰要倒霉。
沈傲拉長了音,繼續道:“和你們賭一賭……來人,拿骰子、雀兒牌來!”
賭博……所有人都愣了一下,這些水軍最擅長的就是這個,畢竟有時候出海,在萬里波濤之中沒有任何娛樂,只能以賭博來打發時間,否則那漫長的曰子怎么熬過去?再者福建路這邊賭博早已成了風尚,這里與蘇杭一樣重商,卻沒有蘇杭那邊的士子情節,人一逐利,夢鄉一夜暴富的人自然多了,賭博自然成了暴富最誘人的手段。
聽到欽差大人要和大家賭博,所有人都擦了擦眼睛,心里都在想,原來欽差大人也是同道之人。
…………………………………………………………………………………………………………大帳子外,頭黑壓壓的人都在外候著,都頭、虞侯們負責收錢,每人一貫錢,幾千個水軍,那便是六萬貫的巨額財富,這些錢送進大帳去,由幾個都頭和沈傲對賭,沈傲輸了,整個水寨所有水軍每人賺一貫錢,若是沈傲贏了,大家收上去的錢全部沒收。
案牘如今成了骰桌,沈傲搖著骰桌,熟稔地在半空中飛旋了幾下,這一手在都頭們看來,立即便看出這位沈大人是此道高手,便是賭場里專門搖骰的伙計只怕也玩不出這個花樣。
待那骰盅狠狠地頓在案牘上,沈傲冷冷地朝他們笑道:“大,還是小?”
都頭們面面相覷,便躲到邊上去商議,這個道:“我瞧著大比較有把握。”那個道:“是小也不一定。”
商議了一會,終于統一了意見,向沈傲道:“大。”
沈傲淡淡一笑:“這是你們說的,不許反悔。”
都頭們咬牙道:“絕不反悔。”
沈傲大笑一聲,揭開骰盅,三顆骰子,分別是一二四點,沈傲大叫:“一二四小!拿錢!”
都頭們實在無語,只好叫人出去傳個話,外頭的水軍在里頭聽到沈大人大叫一聲拿錢,便覺得大事不妙,一個個唉聲嘆氣,紛紛道:“細皮嫩肉的欽差都贏不了,要是我在里頭,肯定比都頭有運氣。”
水軍們如喪考妣,剛剛嘆完氣,接著又是繳錢上去,繼續和欽差對賭,第一次輸,第二次仍是如此;賭徒的心理大致都是如此,輸得多了,他們反而會安慰自己,沒事,沒事,輸了這么久,下一趟肯定贏的。
結果第三場仍無意外,仍是輸,眾人心里更是想,都輸了這么多場,再輸就出鬼了,再來,再來,把本錢翻回來。
“三四六點大,諸位,你們又輸了!”
都頭們的臉色都已變成了豬肝色,連續十幾把下來,竟是從未贏過;骰子是沒問題的,他們曾檢驗過,絕對沒有灌注過水銀;欽差這邊也沒有問題,這么多雙眼睛看著,怎么可能耍詐?
“見鬼了!”有個都頭輸紅了眼,這種賭徒一旦輸了,便會想著法兒盡快翻回本,一開始還是一貫一貫地押注,后來就變成了五貫、十貫、二十貫……沒錢怎么辦?欽差大人果然是京里出來的,見過大場面,身家也不低,放出話去,盡管來借,打個欠條就沒事了,按著市井的利息給。于是校尉們提著筆,在大帳外頭搬來了桌子,寫出一份份欠條,接著水軍們一個個來畫了押,繼續再賭。
賭錢這東西有了開頭就難以收手了,其實大家都想收,可是哪里還收得住,滿打滿算下來,按著人頭數下去每人都輸了不下百貫,手里頭的余錢都落到了欽差大人手里不說,每人還領著賒欠七八十貫的欠條,若是不把這些錢贏回來,往后就真的要喝西北風了。
沈傲這邊大殺四方,自然是歡喜無限,等那些水軍又輸了幾把,把骰盅一推,撇撇嘴道:“好啦,今曰本官玩累了,不玩啦。”
這個時候不玩,那些急紅了眼的都頭哪里肯答應?連上下尊卑都忘了,立即有人拍桌子道:“沈大人,這曰頭還沒落下,怎么說不玩就不玩?贏了錢就想走?”
沈傲瞪著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很奇怪地說:“本官就是贏了錢要走,你能拿我如何,怎么?你還敢打人?”
這么一問,都頭們才意識到這位沈大人是什么人,人家說不玩,你還真不能拿他怎么樣,他拿你怎么樣還是另說。
于是大家一起陪笑,親昵地道:“沈大人……”
沈傲擺手:“不必對本官熱絡,本官兩袖清風、品行高潔,出淤泥而不染,不吃你們這一套。”
都頭們當真是手足無措了,欠下了上百貫的債,再加上利息,靠著他們這些粗漢,便是還一輩子也還不清了。
過了一會,校尉們便搬來了兩口箱子,一沓沓的欠條出現在沈傲面前,一旁的周處不忘道:“沈大人,卑下粗略算了一下,整個水軍營共欠大人五十萬貫上下。”
沈傲皺了皺眉道:“這么多,是不是本官已經發財了?”
周處愕然了一下,道:“大人確實發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