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錦兒在大獄門口找到聞人不二時,云竹正在大雨之中的蘇府院子里一路奔逃。
一干匪人襲來時,她終究沒能走出蘇府,與杏兒在一個花園的假山中躲了起來。后來有一群人經過時,杏兒大概是認出了其中的某個人,感到了危險,讓云竹暫時躲在那兒,她出去找姑爺小姐等人。但出去之后,好長時間都沒有回來,而聲音傳來,蘇府之中已經亂了起來。
大雨下不停,她躲在那兒看著有些蘇家人從花園里跑過,被黑衣人追上殺掉的,也有些黑衣人跑來跑去。sāo動愈演愈烈,估計杏兒大概是跑不回來了,云竹便想自己是不是該逃出去報信。她也不敢打傘,在雨中一段段地跑,沿著原路出去,好在前方也有兩名蘇家人在逃跑,接近外圍時,那兩人首先被殺了,她當時躲在后面,被嚇得趕緊逃跑,找了個草叢躲起來。
在草叢里淋了好久的雨,身體也瑟瑟發抖,蘇府之中變亂之聲愈盛。間或聽得遠處傳來砰的一聲響,她倒是聽了出來,這是寧毅的火銃之聲,渾身打了一個激靈,這才從草叢里鉆出來。到了一個院子,里面好幾具的尸體,她到廚房找了一根搟面杖準備防身,想了想以后才換成把菜刀,便循著那聲音的方向找了過去。
她對于蘇家的地形畢竟不熟,這樣子尋過去又繞了些彎路,躲躲藏藏避過了一些黑衣人,也不知道方向對不對,又或者寧毅還會不會在那開槍的地方。但眼下對她來說,能夠做到的也僅此而已了。她前幾天才被二十多名女子圍攻,受到不輕的精神刺激,身體上也是有些虛弱的,今天又過來見了蘇檀兒,渾身的精氣神都用在了會面上,此時淋了大雨,身體上下都覺得寒冷刺骨,但心中還有一些話想要跟寧毅說,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這樣的沖突中受了傷……
如此轉過幾個院子,陡然聽得前方院落間有打斗聲傳來,像是小范圍的火拼,有人正在吶喊廝殺,偶有慘呼聲傳來。云竹繞著這邊院子小心地轉了轉,竟讓她在后方找到一道小門,她繞進那院落宅邸的后方,偷偷地往前方瞧去,只見四名黑衣人正在圍攻一群蘇家人,這群蘇家人中有兩名護院,有幾名年輕的男子,正保護著兩名女眷,與那四人廝殺在一起,地上已經有兩具屬于蘇家家人的尸體。
那四名黑衣人武藝高強,這邊的蘇家人哪里是對手,只是受了傷也苦苦不退而已,片刻間便又有一人倒下。這邊未曾加入戰圈的也有一名黑衣男子,卻并未用面罩包住頭部,聶云竹看了幾眼方才認出這男子便是先前杏兒說認識的那人。打得一陣,又有一名護院倒下,那黑衣男子往前方走來,口中道:“停手。”
四名黑衣人停了手,蘇家眾人大都受傷,持著武器艱難站立著。那黑衣男子手中拿著一把折扇,拍打了一下:“想不到我回來了吧,諸位,告訴我你們那廢物姑爺在哪里!寧毅他躲去哪了!還有蘇檀兒呢?她在哪?”
他這話說完,只見那邊幾人中,一名女子陡然“啊”的沖了出來,直沖向黑衣男子這邊,直到一名黑衣人陡然舉起了手中的刀,她才停下,哭道:“席君煜你為什么要這樣!”
云竹這才知道那男子叫席君煜,女子她卻也認識,正是蘇檀兒身邊那個樣貌清秀性格安靜的丫鬟,叫做娟兒的。兩邊顯然認識,那席君煜拍了拍折扇,目光已經變得兇狠起來:“娟兒。好久不見了。你家姑爺和小姐呢。”
“席君煜你為什么要這樣做!”那女子哭著站在那兒,重復了這句話,席君煜冷哼一聲道:“我為蘇家做牛做馬,為什么要這樣做!?有什么好說的,我告訴你,今天我找不到蘇檀兒跟她那傻姑爺的下落,你們蘇家全家都得死!有沒有聽到,那邊,正廳已經要打下來了,有一半的人都在那邊,但我知道寧毅跑了!他到底躲在哪里……你們給我聽好……”
他話說到這里,前方的娟兒陡然哭著抬起了頭,說了一句讓所有人都為之意外的話,甚至連席君煜都愣了愣,只聽她哭著喊道:“你知不知道我一直都喜歡你……”
“要是……”席君煜說了兩個字,后面的便沒能再吼出來,他的手指在空中晃了兩下:“呃,你……你休要在這里胡說……”他說是這樣說,面上神色卻已經變得復雜起來,這大概是他之前完全未曾預料過的意外。
“你知不知道我一直都喜歡你……”娟兒在那兒哭著重復了一次。
這一邊,聶云竹也微微愣了愣。這句話聽起來尋常又不尋常,但配合眼前的場景,她似乎在哪里以某種古怪的方式聽到過類似的對白……
“‘你知不知道我一直都很喜歡你’這句話對付男人最有用了,不管那個男人多兇多惡,突然聽到這句話,你都一定會占上風……”
記憶之中,那似乎是前不久有一天寧毅與錦兒在小樓前方臺階上聊天時寧毅的話,當時寧毅從杭州回來不久,錦兒喜歡聽杭州的經歷,偶爾也會與寧毅一道想些亂七八糟的陰人點子。云竹心性淡泊,對這類事情自然只是付諸一笑,但忽然聽見這樣的話,還是勾起了她的這份記憶。
不過,此時娟兒站在席君煜面前哭喊出這句話時,卻委實是真誠殷切的感覺,席君煜愣了一愣之后,道:“你休想……”話還沒說完,娟兒便又哭著重復了一遍:“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喜歡你……”這時聲音小了,哭腔卻愈發凄涼。她只是個丫鬟,這樣一喊,后方陡然有人嚷了起來:“娟兒你這吃里扒外的東西!”
娟兒不為后方的聲音所動,站在那兒哭道:“你記不記得,以前你在鋪子里的時候,小姐若是有事讓你們忙,給你送飯的都是我……那時你還是個伙計呢,你干活勤奮又認真,每次我給你送飯,都會在你的碗里多放些菜肉……”
“你、你給我讓開……”席君煜遲疑片刻,還是吼了出來,但神色明顯復雜而糾結。那時候自己的碗里有多些菜肉嗎?他已經忘了,但娟兒這樣一說,似乎又像是真的。娟兒站在那兒哭著拼命搖頭。
“后來你當了掌柜,又得到重用,我心里好高興,后來有一天你在鋪子里做事,我還送過你一塊手帕,你記不記得?那時候家里說給小姐招贅,我知道你喜歡小姐,我心里一直希望你能成家中姑爺,那樣我就……我就……可你就算沒有當成姑爺,你怎么能這樣啊……”
娟兒大聲哭著。她的性子本就安靜,樣貌也是清秀可人,這樣哭得停不下來,反倒更加加深了沖擊力。席君煜有些為難,旁邊的四名黑衣人也遲疑起來,會不會席大哥真跟這小妞有戲?事實上,席君煜當年自視甚高,心中想娶的便是蘇檀兒,對于蘇檀兒身邊的幾個丫鬟固然有打交道,心中倒沒有重視過。可他此時已經不在蘇家,憶及當初,又覺得當初的自己會被喜歡上,似乎也是理所當然的。娟兒若不是喜歡自己還會喜歡誰呢,對不對?
便在這一遲疑間,那邊陡然傳來“哇”的一聲嬰兒的哭聲,席君煜一個激烈,只見那邊的一間房門陡然打開,小嬋抱著一個裝了嬰兒的籃子便沖了出來。事實上,若不是小嬋聽見孩子哭,心中心虛立刻開門沖出,席君煜估計還想不到這是寧毅與蘇檀兒的孩子。但眼見她出來,席君煜陡然就吼了起來:“抓住她抓住她!抓住那孩子!快點!”
四名黑衣人陡然見就動了,那邊的屋檐下,幾名蘇家年輕人卻也陡然拿起了兵器,有的喊:“休想過去!”有的喊道:“快逃!”這幾名年輕人中間,為首的乃是蘇文定蘇文方兩人,他們隨著寧毅去過杭州,對寧毅的事跡佩服得無以復加,回到江寧后也練過一段時間身手,因此才能與這些梁山強人廝殺一番。但他們的本領畢竟有限,其中一名黑衣人幾乎是直接從他們身邊沖了過去。小嬋跑過長長的屋檐,沖入雨幕,陡然間腳下一滑,人也好、籃子也好,都朝著前方飛了出去,同時倒也僥幸避開了那黑衣人的一刀劈砍。
裝著嬰孩的籃子脫了手,飛在空中,席君煜在后方大喊:“抓住她抓住孩子!”事實上,也是心中著急和興奮了,要不然直接說殺了她抓住孩子恐怕小嬋就要有性命之憂。他一面喊一面要往前走,娟兒迎了上來,他口中喝著:“讓開!”幾乎是同一時刻,娟兒雙手遞出,一把匕首直接插進席君煜的小腹之中,席君煜一臉錯愕,怔了一下,下一刻,他狂吼著:“賤人!”一巴掌將娟兒打得飛摔出去。
不遠處的房屋側面,一道身影也此時也從屋后刷的沖了出來,抱住了那竹籃,沒命奔跑。
忽然從后方跑出來的自然便是云竹,席君煜中了那匕首,幾名黑衣人都瞧了過來,但席君煜只是用手按住了匕首插著的地方,口中道:“抓住她!抓住她!抓住孩子!快啊!”他報仇心切,費了這么多力氣,真正能讓蘇檀兒后悔與傷心yù絕的,自然莫過于當著她的面殺了她的孩子。一面喊,他也一面帶著傷要追過去,甚至連娟兒都懶得去理會了,這也是因為他身上并沒有帶什么武器。
聽了他的喊聲,幾名黑衣人才又追過去,最前方那名抽出刀鞘用力朝著云竹擲了過去,腳下被小嬋用力推了一下,刀鞘飛得高了些,卻是打在了女子身影的后腦上,女子踉蹌一下,連滾帶爬地起來抱著籃子繼續奔跑。
小嬋推了那一下之后倉皇爬走,四名黑衣人僅僅與蘇文定蘇文方等人數下交手便將他們分開,一個人在前,兩人居中,另一人保護著受傷的席君煜,五人轉出院落,朝著那女子追將過去。
院門外是個長長的廊道,周圍院墻頗深,泥水肆流,看來竟有幾分陰森,女子腳力畢竟不足,距離轉眼間便被拉短。奔跑的女子也就轉入了旁邊的一個院落間,席君煜等人隨即追入。
蘇文定蘇文方等人想要救下寧毅的孩子,但畢竟害怕,他們只是下意識地轉出了院門,一時間卻不敢追上去,甚至有些想要趁機逃走的心情,也就在此時,他們看見廊道那邊的院門里,席君煜與旁邊黑衣人的身影,又出來了。一時間幾乎想要掉頭就跑。
隨即他們才發現情況不太對,席君煜等人望著那院子里,閃電劃過了天空,一時間也不知道他們看到了什么,竟是緩緩后退出來的。蘇文定蘇文方等人持著兵器站在這邊,樣子是有些慫的,但片刻之后,席君煜等人往這邊看了一眼,竟開始朝著另外一邊開始退走。
這時候,蘇文定蘇文方才能隱約聽到高高的院墻那邊傳來的一些聲音。這院墻既高,雨又大,再遠些的地方,便形成了一定的隔音效果。他們遲疑著朝那邊走過去,不久之后,也就大概知道了席君煜他們方才看見的事物。
昏暗的天井里,雨幕中,“病大蟲”薛永倒在那邊的地上,渾身都是鮮血,而稍遠一點的屋檐下,在梁山之上一向武藝高強性子又與李逵一般類似,殘忍好殺方面還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喪門神”鮑旭一身狼狽的倒在地上,正在被天井里唯一的那一個書生模樣的人拿著棒子像狗一樣的用力毆打著,女子跑過去時,對方從那邊的昏暗里轉過了身,站在臺階邊,朝這里望了過來,在他的身邊,鮑旭的身體還能動,似乎努力著想要爬起來,書生揚起手中的棒子,砰的一下順手砸在他的腦袋上,將鮑旭再度打趴下去。
那是寧毅。書書屋,書書屋,書書屋提供本書。
雖然不知道事情的經過是怎樣,但他竟然一個人就打倒了薛永與鮑旭,他怎也料不到不過一年多未見,這個曾經的贅婿變得如此可怕了……他的身邊暫時沒有頭領級別的人物,席君煜咽了咽口水,然后便在第一時間,選擇了暫時的退卻……
沒有關系,正廳那邊,才是真正的戰局所在……他捂著小腹上的傷,如此告訴自己…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