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望去,視野之中仍是白雪,陽光從厚厚的云層上方照射下來。℡雜v志v蟲℡傍晚時分,天氣罕見的放晴了一下。
林州的城墻算不得高,但經過去年下半年的一輪修葺,還是頗為堅固的一道城防。北面的城墻上,黑色的旗幟正在寒風中飄揚,華夏軍的士兵上上下下的,搬運著各種守城器械,呼延灼奔行在城墻上,偶爾為搬運火炮的士兵搭一把手,調試一下,或是指揮著下方營連長進入責任區段,面貌倒是嚴厲的。
呼延灼在武朝之時本就擔任過大將,如今在華夏軍中的職務是團長。梁山上下來的人,原本多有心性高傲者,然而面對著如今手下的士兵,呼延灼的心中倒是沒有多少傲岸之氣。
一方面華夏軍軍規嚴格,反映在訓練中的也多,在體會到由此而來的堅強戰力之后,呼延灼作為將領本身對這類規定便是大加贊賞。二來,如今跟在祝彪旗下的這支隊伍,其中有半數以上是經歷過西北、小蒼河之戰的老兵,十年磨礪成一劍,呼延灼雖然曾經是老派將領,但心中對于許多士兵的經歷亦存有敬意。
雖然這一萬余人幾年以來隱匿于梁山水泊,對于火炮等物的發展與訓練,不如西南華夏軍那般熟練。但是在與女真連年的大戰中,能夠面對金國大軍而不敗,經歷小蒼河那般大戰而不死的,整個黃河以北,僅此萬人,再無更多。
此時,僅僅是在城墻上有條不紊的備戰工作,便能夠看出每一名士兵身上的士氣與鐵血來。
林州守將許純一看著那城墻上的一幕,心中也是震撼,當得此時,關勝已經過來,拉著他一道去開軍事會議:“對了,許將軍,術列速來了,你我兩軍很快就要并肩作戰,既是友軍,不可不相互認識一下,今日晚間,我華夏軍開動員大會,之前還有些訴苦交心的活動。來時說了,借你軍營校場一用,你手下的兄弟,最好也來參加嘛……”
“訴苦交心……”
“哦,就是晚飯后坐下來互相聊一聊,拉拉家常,雖然僅只一次,也不見得能熟悉起來,但士兵們互相認識一下,總是有點好處的。”
“這個當然是可以的……”
“好,許將軍答應了,小事情,小孫你去安排。”關勝回頭對一名副手說了一句,隨后轉過來:“待會大伙的碰頭,才是真正的大事……”
“不過……那個動員會若是一起開,怕地方不夠大,而且……”
“哦,無妨無妨,說過了,只是認識一下,動員會的時候,分開也可以嘛。我想先跟你合計一下,女真人這次的意圖……”
林地之間,戰馬噴著白氣,呼嘯的交錯,兵器的響聲伴隨著人體落地的轟鳴,鏟起高高的雪塊四濺飛舞。盧俊義在雪地上飛奔著沖出去,手中的長槍釘在地上,拖著尸體而走,隨后猛地拔出來。
紅與白交匯在一起,對面的蹄音已經飛快地拉近了距離,馬上的女真騎士揮舞鋼刀斬下來,而在那奔馬的前方,盧俊義的身體晃動,一桿大槍仿佛無聲地消失在身后,下一刻,槍鋒從身體的另一側竄出。
這是回馬槍中的一式,槍鋒呼嘯著沖上天空,雪痕暴綻,那戰馬的頸項在巨大的沖擊下被槍鋒剃開,隨后這鋒利的槍刃刺向女真騎士的胸膛,沖天而出。那戰馬奔行著便在雪地中倒下,騎士在雪地上翻滾,站起來時胸口上已經有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痕,盧俊義已經撲了上來,將這名身形同樣高大的女真斥候按倒在雪地中,揮手割斷了喉嚨。
他在轉眼間殺了兩名身手高強的女真斥候,迅速地搜摸了一陣,隨后便去牽回了自己的坐騎,穿過積雪中的樹林,迅速朝山頂上過去。
曾經身為河北槍棒第一的盧員外,如今四十六歲的年紀。加入華夏軍后,盧俊義最初的想法還是擔任一名將領領兵作戰,但到得后來,他與燕青一道都被寧毅安排在特種作戰的隊伍里當教官,李師師行走中原之時,他與燕青跟隨而來,暗中其實負責了不少隱秘的任務。到得這次中原開戰,他加入祝彪這邊幫忙,兼任斥候作戰。隨著女真人的拔營,盧俊義也在第一時間趕到了最前線。
殺掉巧遇的兩名女真斥候,盧俊義去往山頂,山麓另一頭的大道上,延綿的旌旗與隊列便出現在了視野當中。盧俊義拿起望遠鏡,仔細記錄著每一支隊伍的特征與可能的破綻……
三萬六千余的女真大隊,近四萬的跟隨漢軍,浩浩蕩蕩的七萬余人一路南行,盧俊義便跟隨了一路,期間有追逐與廝殺偶爾展開,夜晚時分,他與同伴在山間的洞中匯合休息,夜空中,有女真人的鷹隼飛過去。
生死的博弈,鐵血的交集,相對而言,十余年前的許多場面,猶如兒戲一般。
“……女真人這次過來的隊伍,從前方傳回來的情報,準確來說大概在七萬五左右,半數是術列速的直系精銳,這支隊伍跟隨阿骨打征戰天下,如今雖然有差,但也差不了多少。他們這次打的主意,要么擊垮我們,要么圍住我們,不管是哪一項,我們都不允許……”
“……但同時不能退,我們退后,威勝也撐不住了。所以,打是要打,最好是打疼他們,但是不用過于求勝,漂亮的守一次,難度不大。我們這里有華夏軍一萬,許將軍麾下有兩萬三千多弟兄,來之前,王巨云已經調動麾下的明王軍過來幫忙,明王軍主力近三萬,還有最近擴充的兩萬人,嗯,人數上比起來,還是我們占優,哈哈,所以怕什么……”
溫暖的房間里,主帥們的會議一直在開,關勝拉著許純一坐在一塊,商量著雙方的各種劃分和配合問題。華夏軍的名頭太大,許純一在軍事上并未有太多堅持,只是隨著會議的進行,他逐漸聽到外頭的聲音響起來,心生疑惑。
“殺了女真狗!”
“……殺了女真狗!”
“我們也是人!”
“……也是人——”
諸如此類的聲音偶爾傳來,乍然聽起來有些可笑,然而隨著加入人群的增加,那聲浪傳來時便讓人有些心驚了。許純一偶爾問問關勝:“這是……”
“哦,沒事,大家在一起交心,聽起來還是很熱烈的。我們談談南門這邊的問題,我有些想法……”
外頭軍營的校場上,偌大的廣場被分成了一個一個的區域,華夏軍士兵是最先集合的,隨后吃過晚飯的守城軍士兵也來看熱鬧了。會場上不時有人上去,說起曾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有在西北的戰事,說起那邊已經是一片白地,有參與了小蒼河三年大戰的,說起自己第一次殺女真人的想法,亦有家在中原的,說起了女真人連番殺來后的慘象。
有人說著說著,哭了起來,先是一個人,后是一群人。守城軍的士兵也被叫上去,雖然是結結巴巴,然而在這樣的天下,眾人大都有著相同的苦處,尤其是被逼著當了兵的,誰的家里沒有幾個枉死的冤魂。
這種憶苦思甜的交心會,王山月那頭也學了,但最初自然還是從華夏軍發起的。這個年月里,過著苦日子的人們無人關心,眾多的苦難,大家也都習以為常了。靖平之恥,連皇帝、妃子、大臣家眷這類貴人都遭了那樣的苦難,一般人家中被女真人弄死一兩個的,訴苦都沒人聽。這樣的集會,對于某些人來說,在臺上結結巴巴地說起自己家的慘劇,有人聽了,是他們一輩子第一次發現自己也有人格和尊嚴的時候。
間或有華夏軍人上臺說起如何殺女真人的時候,人群中便是一片一片歇斯底里的吶喊之聲,有些人甚至哭得暈倒了過去。
待到許純一等人開完會,與關勝一道出來的時候,整個場面,幾近于沸騰。關勝摟著許純一的肩膀。
“許將軍,晉王在生之時信任你,他如今去了,我們也信任你。為晉王報仇,咬下女真人一塊肉來,在此一戰了。你我二軍進則同進退則同退,實為一體,自今日起,多關照了!”
許純一肅容,隨后雙手一抬,重重地拱了拱手。
沸騰的一夜,不知什么時候才漸漸平息下來,漫長的黑暗過去,第二天天明,東面的天際放出絢麗的朝霞,士兵換崗,登上城墻,在變幻的天光里,等待著女真大軍的到來。
二月初六,正午。女真的旌旗朝著林州城蔓延而來,出現在所有人的視野當中,術列速的帥旗招展。林州城墻上,一些華夏軍老兵握緊了手中的鋼刀或是攥住了墻頭的青石,目光兇戾,咬緊了牙關。
在附近守城軍的眼中,殺氣沖天而起。這些年來,面對著術列速這樣的女真大將,能夠發出這種仿佛要沖出城去廝殺一番而并非是死守的悲壯氣息的軍隊,他們從未見過。
這些人卻不知道。建朔五年六月,術列速率軍參與圍攻小蒼河,小蒼河在經歷了半年的死守后,決堤了谷口的水壩,青木寨與小蒼河的軍隊悍然突圍。雖然在其后不久,寧毅率領兩萬大軍進延州,斬殺了辭不失找回一城,但在許多華夏軍人的眼中,術列速亦是手上沾滿了兄弟鮮血的大仇人。
年初在雪地中的驚鴻一瞥,彼此都忍住了撲上去的沖動,對外人而言仿佛是一場有慷慨也有豪邁的談笑,對于當事雙方,則是在真正恨不得你死我活的心態中做出的選擇。而到得此時,誰也不必退了。
天上的云變幻著形狀,很快地翻滾著過去。
林州,戰鼓轟鳴而起。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