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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二四章 轉折點(一)

  武振興元年三月,以望遠橋之戰為轉折點,持續長達四個月的西南戰役,進入華夏軍的戰略反攻期。

  對道路的爭奪、廝殺是與交換俘虜的“和平談判”同時展開的。雖然是數百俘虜的交換,但金國方面篩選名單上仍舊費了不小的功夫。談判開始之后的第三天,華夏軍各部安排有四路兵力朝黃明縣、雨水溪方向延伸、打通追擊的道路。

  女真方面的軍隊調配同樣迅速,在華夏軍前進的同時,金隊支起白幡,盡起兵器,擺出了一場全面進攻、破釜沉舟的哀兵態勢。最初的幾日里,這樣的姿態極為堅決,于局部的幾個關鍵區域上,女真部隊一度展開強攻,攻勢激烈而細碎,犬牙交錯。

  若是從后往前看,這樣老練的佯攻手段一度迷惑了許多人——當然也不能純粹說是佯攻,若是金人真的不要命,非要不顧一切突入成都平原,那么長期來看金人固然有無法回家的可能,但至少短期內,仍舊能給華夏軍制造大量的麻煩——也由于這樣的手段,華夏軍在三月前幾日的動作相對謹慎,而由于金軍的態度看來逼真,對李如來等漢將的策反工作,實際上也遭受了拖延。

  這樣的局面自然不可能持續太久,三月初六,隨著華夏軍幾支特種作戰的隊伍一直都在堅決穩健的挺進,女真人在前線的局面,便再也無法繃下去了。這一天,隨著拔離速率領前線軍隊發起總攻,金軍主力開始后撤,圖窮匕見的一刻,數十里的山中戰場瞬間沸騰起來。

  從獅嶺到秀口,進攻的部隊遭遇了密集的炮擊,剩余的火箭彈有半數被批準使用,數萬的漢軍被堵在了戰場前方,對漢軍的策反,在此時成為戰場上一部分的關鍵。

  早幾天發生在望遠橋的大戰結果,縱然金軍當中大量底層士兵都還不清楚有著怎樣的意義,漢軍更是被嚴格封鎖隔絕了消息,但作為高級將領的李如來等人,對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還是清楚的。如果說一開始對女真人要撤的傳聞他們還將信將疑,但到得初六這天,女真人的真實意圖就開始變得明確了。

  前線的大規模進攻弄得聲勢浩蕩,完顏撒八對李如來等人也看得極嚴,但是在華夏軍的間諜運作下,必要的信息還是遞到了幾名關鍵將領的眼前。

  對于這一次的策反,華夏軍給的條件其實并不寬容。一旦反正,漢軍各部必須立即投入戰場,負責完成對金軍前進部隊的反攻、圍堵與殲滅——在各種細則上來說,這是梁山投名狀的翻版,需要用命來換的洗白,由于都意識到了戰事進入關鍵階段,李如來等人一度想要坐地起價,但華夏軍的交涉并未妥協。

  負責策反李如來的,是一度在秘書室中跟隨寧毅工作的華夏軍軍官徐少元,他此前已經兩度成功接洽李如來,到初六這天,由于女真人的看管嚴格,本擬以書信對李如來發出最后的通牒,但對方神通廣大,竟在女真人的眼皮子地下讓徐少元與其近衛互換了身份,雙方得以直接見面。

  在轉達了華夏軍方面要求之后,李如來沉下了臉開始訴苦,諸如“手下兄弟戰力不強”、“金狗看管甚嚴,難以知會所有人動手”、“對上拔離速無異于送死”云云,到得后來,亦有“我們不降,幾萬人擋在路上,你們也很麻煩”的威脅,徐少元只是冷漠地搖頭。

  “指揮部、總參已做了決定,今夜子時前,你們不反正,我們發動進攻,殺穿你們。你們假反正,出工不出力擋住了路,我們一樣殺穿你們。這是二號計劃,預案已經做好。”徐少元道,“寧先生另外讓我帶給你幾句話。”

  “……說。”

  “寧先生說,長久以來,你們是武朝的將領,本該保家衛國、馬革裹尸,你們沒有做到。當然,你們有自己的理由,你們可以說,十多年來,誰都沒有在女真人面前打過一場漂亮的勝仗。但這場勝仗,今天有了。”

  “華夏軍拿命走出來了一條路,你們如果要走,把命拿出來,把你們這十多年丟了的尊嚴和人格拿起來,去履行一個軍人的義務。當然如果事實證明,你們拿不起來,覺得自己能給人添麻煩,那只說明你們沒有活下去的價值……這么多年來,華夏軍從來沒怕過麻煩。”

  由徐少元帶過來的這番毫不留情的話語令對方的面色多少有些不自然,李如來沉默半晌,著人將徐少元送出去,只是待徐少元離開之時,他也加了一句話:“你也回去問問寧先生……他這樣辦事,將來墻倒的時候,不怕眾人推啊?”

  這天天黑之后,漢軍營地里,一場大規模的反正起義爆發了,約有四分之一的軍隊第一時間做出了向金國部隊進攻的動作,另有四分之一陸續跟上,而更多的部隊陷入了巨大的混亂之中。

  負責看管漢軍部隊的完顏撒八帶領親衛隊與叛亂的李如來所部展開沖突,之后從李如來安排的重重包圍中廝殺而出。

  蒼莽的群山中,激烈的爭奪于焉展開。這期間,第一師、第二師的大部分成員肩負起了獅嶺、秀口正面對拔離速的阻擊任務,第四師、第五師中最擅長野戰攻堅的有生力量,聯合寧毅率領的數千人,則陸續投入到了對金軍后撤各條山路的阻隔、攻堅、殲滅作戰里去。

  三月初六,在第一時間對后撤山路上的六處節點發動進攻的約有七千余人,到初八,這個規模擴大到一萬三,初十,陸續攻向前方的兵力達到兩萬,進攻的前沿直接延伸到地勢復雜的雨水溪。

  從望遠橋到劍閣,一共不到一百里的距離,強行軍的速度只需要一天的時間便能到達,但將近十萬的金國部隊就此被截停在蜿蜒的山路上。

  事實上,針對撤退的情況,明白投降無幸金隊與將領亦做出了慘烈而頑強的抵抗。此時雖然華夏軍拿出了跨時代的火器,但在地勢崎嶇的山道中,火器的力量終究是被削減到最小了。追擊的華夏軍部隊沿著比道路更為崎嶇的小路而走,所能攜帶的武器和物資也不多,他們所占的優勢只是攻占某個點便能攔阻一支大軍,但在作戰的局部上,金軍的人數優勢再度回來了,甚至也不需要再過多地畏懼華夏軍的火器。

  因為這樣的認知,在這場撤退之中,完顏宗翰采取的做法并不是匆忙地逃離,而是成建制地分割與動員金軍當中的各個部隊,他將任務明確到了每一名千夫長,一旦遭遇華夏軍的阻擊,即停留下來集合局部上的優勢兵力,吞下華夏軍的這一部。

  若從兵法上來說,不得不承認這樣的應對是十分正確的,也恰恰體現了完顏宗翰征戰一生的老辣與難纏。但他不曾考慮到或者即便考慮到也無能為力的一點是,從大軍后撤的一刻開始,女真軍中經由完顏阿骨打、完顏宗翰等一代人耗費三十年打磨出來的無敵軍心,終于開始瓦解了。

  之前入侵西南一路之上的艱難還能夠說是遇上了勢均力敵的敵人——畢竟金軍之前也打過艱難的仗,敵人的強大甚至也讓他們感到熱血沸騰——但這一刻,人數占有的大軍轉而撤退,無形中說明了許多問題。

  部分將領中的“有識之士”仍舊在維持和鼓舞著士氣,在局部的山間戰場上,廝殺仍舊狂暴而激烈,女真部隊歇斯底里地沖向攔路的華夏軍,將領們身先士卒,要為后撤的大軍殺開一條道路,要以優勢兵力配合這蔓延的山路將華夏軍一塊一塊地吞噬。

  但情況正在發生微妙的變化,即便是冷兵器的互相沖殺,金人也一次又一次地在他們原本擅長的作戰里敗下陣來,悍不畏死的女真戰士被砍翻在血泊之中,部分已經開始珍視生命的士兵選擇了潰散與逃離。

  這樣的變化也隨即被反饋到了華夏軍前敵指揮部里:雖然女真人的應對仍舊極為老辣,部分將領的運籌帷幄甚至出現比之前更為主動的狀態,作戰廝殺也依舊氣勢洶洶,但在成規模的作戰與配合中,往往開始出現魯莽有余又或者崩潰過快的情況,他們正在逐漸失去相互配合的沉著與韌性。

  “……當習慣了野蠻作戰的女真人開始講究人數優勢的時候,說明他們走的下坡路已經開始變得明顯了。”

  三月初十,寧毅的命令與定調傳遍全軍,也在不久之后傳到了金軍的那邊:“接下來我們要做的,就是在一百里的山路上,一點點一片片地剔掉他們尊嚴,讓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能認得清楚,所謂的滿萬不可敵,已經是過時的老笑話了!”

  女真人作為這個時代巔峰軍隊的素質正在瓦解,但對于普通的軍隊而言,仍舊是噩夢。三月十一,擋在前線的拔離速、撒八部隊在付出了巨大損失后開始后撤突圍,原本擋在后方不斷搗亂的漢軍部隊成了困獸之前的羔羊。

  雖然經受著雙方壓迫,不敢后撤的李如來等人頑強抵抗,但經過了一天的廝殺,拔離速、撒八仍舊帶隊殺穿了李如來的大營,反正漢軍各部傷亡慘重。

  這對于李如來以及漢軍各部而言,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甚至多年以后他曾經出言感嘆:“活下來的人,總算能對華夏軍交代得過去了。”

  在兄長銀術可的死訊傳來后,拔離速額系白巾,作戰兇猛異常。但從他調兵的手法上看,這位女真的宿將仍舊保持著巨大的清醒和理智,他以哀兵姿態鼓舞軍心,與完顏撒八合作殿后,頑強抵抗著華夏第五軍第一、第二師的追擊。

  前方山間的情況,在慘烈的戰斗中卻逐漸變得艱難起來。

  對于女真人惡言,斥候的作戰在地勢復雜的群山中不斷持續,晴天里偶爾能看見蔓延的山火,煙霧升騰,若是雨天山路濕滑,更是難行。道路不時被殺出的華夏軍挖斷,或是埋下地雷,又或是某個關鍵點上遭受了華夏軍的占領,前方的攻堅在進行,后續的軍隊便滿山滿谷地被圍堵在路上,這樣的情況下,偶爾還會有冷槍從樹林之中飛出,擊中某個將領或者頭目,人群擁擠的情況下,根本連躲避都變得艱難。

  余余仍舊帶領斥候與精銳的女真士兵們在山間奔走,攔阻華夏軍士兵的追擊,在一定的時間內也給追擊的華夏軍部隊造成了麻煩。三月十四,余余率領的斥候部隊遭遇華夏軍第四師第二旅第一團,這是華夏軍中的精銳團,后來被稱為“勝利峽英雄團”——在去年雨水溪擊潰訛里里所部的“吞火”作戰中,這一團在團長沈長業的帶領下于勝利峽阻擊敵人后撤主力,傷亡過半,寸步不退。

  當時的團長沈長業于勝利峽作戰的一個月后犧牲在山間的戰場上,如今接替他位置的團長是原本的二營營長丘云生,遭遇余余等人后,他指揮部隊展開作戰。

  余余是跟隨阿骨打崛起的老將領,本是最老辣的獵人,穿山過嶺如履平地,挽弓射箭即便在漆黑的夜里也能準確命中敵人。丘云生是農戶出身,家人在中原的逃難中死去,他隨后被田虎部隊征兵,進攻小蒼河后稀里糊涂加入的華夏軍,遭遇余余之后,他讓手下部隊依靠地形正面作戰,自己則依靠著前期勘察的優勢,帶著一個連隊,繞過最為兇險濕滑的山路,對余余的后方展開包抄。

  作戰結束后,人們在死人堆里撿出了余余的尸體。

  捷報傳遍整個戰場,對于金軍部隊而言,當然則只能算是噩耗。

  這不會是三月里唯一的噩耗。

  三月十六,達賚在一場身先士卒的作戰中死去了。

  整個西南戰役的四個多月時間,這位心情狂躁的女真將領都在想著向渠正言一報當年在西北的仇恨,而華夏軍這邊也因此做過數個針對性的預案。但直到最后,這樣的事情都不曾發生,雙方從頭到尾都沒有在戰場上展開直接的對峙。

  三月十六這天,達賚率領麾下士兵進攻回師道路上一處名叫魚嶺的小高地,試圖將釘在這處山頭上威懾山腰道路的華夏軍包圍、驅趕出去。華夏軍據地利以守,戰斗打了大半天,后方上萬軍隊被堵得停了下來,達賚親自上陣組織了三次沖鋒。

  在快要推進到山頭的那次進攻中,一名身負重傷倒在血泊中的華夏軍士兵暴起發難,當時達賚身邊猶有八名女真勇士拱衛,但在那無比激烈的鋒線上,誰都沒能反應過來,雙方換了一刀,達賚的長刀貫穿了撲下來的華夏軍士兵的胸膛,那華夏軍士兵的一刀卻是照著面門當頭砍下。頭盔被劈出了豁口,半個腦袋被當場劈開了。

  廝殺并未因此停下,到得這天夜里,占據山頭的華夏軍才在女真人好不容易拖過來的大炮轟擊下離去,而前方一里之外的道路,隨后又被華夏軍士兵占領,他們將道路挖開,埋下了地雷。

  十萬人擁擠在蔓延的山道上,猶如一條體型太過龐大的巨蛇要鉆過太細的甬道,而華夏軍的每一次進攻,都像是在蛇身上訂下釘子。由于地形的影響,每一場廝殺的規模都不算大,但這每一次的戰斗都要令這條大蛇幾乎整個的停下來。

  雙方都在經受巨大的損失,但隨著時間的推進,縈繞著女真部隊的,是一日更甚一日的焦躁,到得這一刻,從將領到士兵都已經意識過來了,原本的獵人,已經徹底變成了獵物。身形龐大而臃腫的金國部隊開始急于逃脫,而人數雖少的華夏軍部隊已經如同跗骨之蛆般的撲了上來,要一口一口地將這只獵物,撕成骨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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