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等待凌晨,秦淮河畔,天還未亮的時候,聶云竹從床上起來,洗漱完畢,隨后泡一壺茶,走出小樓的前門。文字138看書網 陰沉的夜'色'籠罩著遠處的城郭與山巒,讓人看不清楚那些遠處到底有些什么東西。她坐在樓前的臺階上想著事情,其實這些天,想的多是一件事,那原本熟悉的腳步聲,已經有二十天未曾在這里響起來了。
回想起來,這樣的早晨已經持續了近一年,從最初因那只雞而認識他,到后來看見他每天每天清晨的跑過去,說上了話,聊上了天。每一天的清晨,對她來說都是一段最為特殊的時間。除了下起大雨,那身影每天每天的都從這里過,即便下雪天都無例外,她幾乎以為以后都會這樣子下去了。
只有這二十天的時間,告訴她原來兩人的聯系,其實也只有每天這簡簡單單的一晤。他沒有過來,她便也無法找過去,那人……畢竟是那蘇家小姐的夫婿。
這想法令她微微有些煩惱。
最初的幾天,只以為他有些什么急事,或是出了遠門,或是耽誤了清晨的鍛煉時間。然而隨著時日的過去,心中就不免焦慮起來,擔心他是出了什么事情或是意外。幾天時間里曾經有意無意地去那蘇府附近走走,繞著那大院墻走一圈,看看有沒有什么端倪,然而也看不出來。心中焦慮,又覺得自己偷偷'摸''摸'的,真是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干些什么。
這樣的擔心到最為嚴重的時候大概是數天前幾名捕快來找她。她當時在竹記總店的后院里發呆,揣著心事,店里小廝進來告訴她有捕快找的時候,真是一下子就懵掉了,渾渾噩噩的跑出去差點被門檻絆一下,然后聽那捕快問的問題,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
顧燕楨顧燕楨又是顧燕楨……
管他去死呢。
那兩名捕快問的正是她與顧燕楨之間的情況。
她心中幾乎就要那樣埋怨出來,但還是心不在焉地簡單說了一下之前的關系,最后兩名捕快方才說出顧燕楨離城之后被殺掉了的事情,讓她也錯愕了半晌。
假如是在平時,她或許會為此而傷感一會兒,不過此時原就有些心事,錯愕半晌之后倒又轉了回去。世道其實不算太平,立恒不會也遇上什么事情吧……
直到不久之后她去那蘇府附近,望見立恒的妻子蘇檀兒與丫鬟出來上馬車,雖然神'色'有些急但看來也只是去處理生意,這才漸漸安下心來。不過到得第二天又想,立恒沒有出事,前面一天與他閑聊時他也不曾說過要出遠門,如今這么久不來,可能是……不會來了?
又覺得這等想法真是傻氣。
近些天來多是陰沉低落復雜的思緒,不過每天早上,還是會將那壺茶泡好,坐在臺階上等著,一直等到天亮。這時候她會將情緒調整一些。
哼,你若一直不來,我便每日都在這里等著了!
她盡量帶著俏皮的情緒如此想著,坐在那兒喝了一口茶,隨后晨風輕撫著,將那腳步聲帶過來了……
時隔二十天,寧毅再度恢復了每日清晨跑步的習慣,雖然起床后在房間里由小嬋給他手上換'藥'時被小嬋噙著眼淚埋怨嘮叨,昨天剛解開繃帶看見那燒傷的左手時更是讓小嬋哭了一場,但堅持鍛煉的必要'性'畢竟還是有的。
左手的傷其實基本已經康復了。這個康復指的是可以做一些基本動作,不再痛,生活上問題也已經不大,只是拆開繃帶之后未免有些難看,如今整只手都是紅'色'的。前些日子在陸紅提面前吹噓自己是什么血手人屠,想不到一語成讖,無論實際上還是外表上都給契合到,倒也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想要完全康復,整個過程需要半年的時間,也是因為陸紅提的傷'藥'的確好。他原本其實是做了左手廢掉的準備的,當日的那種情況下沒有更多選擇的余地,盡管有些可惜,但能夠活下來,也沒什么可婆婆媽媽的。如今已經是賺到了。
傷'藥'的有些成分很貴重,但蘇家有錢,這個問題也不大,昨天晚上大概跟蘇家的岳父大人以及蘇老太公交代了一下“朋友有事去幫忙然后手臂燒傷”的過程,該輕描淡寫的也就輕描淡寫了,今天早上小嬋之所以不想讓他出來,主要還是害怕鍛煉會導致手臂出汗,畢竟燒傷之類的,主要也就是對這些皮膚腺體的傷害。不過寧毅如今有了陸紅提教的那內功功法,自然也沒必要停下來,只是在運動量上克制一下。
今天的跑步,也就是到聶云竹拿小樓前便準備停住了。
“……前些天出了一趟城,幫個朋友做點事情,后來出了點小意外,手上被燒傷了。不過好在找了個名醫,傷'藥'很神奇,大概半年的時間也就好了。”寧毅喝了一口茶,舉起纏滿繃帶的左手在空中展示著,“怎么樣?有沒有覺得這樣挺好看的?”他自己就覺得這個造型果然很拉風。
聶云竹那邊淺淺地笑笑,垂下眼簾:“痛的吧?”
“呃,現在沒什么感覺了,當時就的確很痛。”寧毅笑了笑,“最近怎么樣?”
“嗯,還好,前些日子發生了件很有趣的事情,有人拿著自己雕的木牌來店里……”
凌晨的河灣邊,仿佛又恢復了往日一般的情景,一些家常的瑣碎的閑話。看見了寧毅,聶云竹也便覺得自己像是放下了心來,只是回想起這些時日的狀況,總有某些地方空空落落的。待到晨曦微'露',寧毅也就起身道別,聶云竹心中猶豫著:“你……”
“嗯?”
“你手上受傷了,每日都要上'藥',不好出汗的。為身體著想,這些日子……便不要再跑步出汗了吧。”
她有些艱難地才說出這話來,寧毅點了點頭:“嗯,我明白,不過沒事的,簡單的鍛煉問題還是不大,不會出汗的。我最近得了個內功什么的,隨時鍛煉,這點運動強度不出汗,哈哈,說不定過段時間就會變成武林大俠了。”
寧毅以往也會跟她說說什么武林之類的傳聞,如今說起這個也是開朗。聶云竹站在那兒看著他的背影遠去,一滴涼涼的眼淚陡然自臉頰滑下,掉在身前的手背上。她微微愣了愣,隨后有些慌'亂'地擦一下,猛地朝前方跑去,只是跑出兩步,繡鞋又停了下來,寧毅在前方轉過了身。
“啊,對了,酒的事情應該已經快好了,到時候我把各個部件的設計拿過來,最好找幾個能保密的鐵匠之類的分開弄。嗯,我會盡量想辦法保證規格的符合,接下來的作坊就需要保密了……制酒的師傅有聯系到了嗎?”
聶云竹將手絹揪在胸前,呆呆地過了一會兒,方才用力點頭:“嗯,之前已經聯系到了。”
“喔,那就好。”寧毅笑了笑,隨后揮揮手,“先走了,過幾天才開始上課,這兩天說可以偷偷懶,中午也許去竹記那邊坐坐,呵,我懷念皮蛋瘦肉粥了。”
聶云竹笑著點了頭:“我等你過來。”
心中的一絲失落,漸漸的褪去了。
他中午會過去呢……
心情開朗起來,其余的事情,也大可拋諸腦后。充滿活力與希望的清晨,她準備去往總店那邊等著,這時候才又想起兩名捕快傳來的顧燕楨的死訊。那兩名捕快為何要來找自己呢,聶云竹心中想著,她對于顧燕楨未必有多少惡感,顧燕楨那人還是有才華的,他死了,聶云竹覺得有些可惜和傷感,不過另一方面,即便是死了,似乎也跟自己扯上關系,就讓她覺得微微有些厭惡,明明是什么關系都沒有的這兩種心情并不矛盾,混合在一起,過得一會兒,也就嘆了口氣,逐漸淡去了。
幾日之后城外災民漸多,有天早晨聶云竹跟寧毅說起來,有個認識的人這些天在城外出了事情死掉了,這人原本是想要動身去當縣令的,頗有幾分才華,前途遠大光明,因此告訴寧毅最近時勢不太平,多注意安全。當時寧毅神'色'復雜。
“熟人?”
“不熟的。”
“哦。”寧毅聳聳肩,“天妒英才,太令人遺憾了。”
這是后話,暫不再提。
時間回溯到六月初六的那天傍晚,距離那天晚上的血案過去了將近兩天的時間,幾名捕快在荒僻的河岸邊那處燒毀的船屋附近調查著,風聲呼嘯,天'色'也變得陰暗起來,今夜大概便會有雷雨降下。
“這場大雨之后,怕是什么都調查不出來了!”一名捕快的聲音在風中響徹了河岸,河流的淺灘上那處船屋此時已經被燒得徹底,當然,也有一些垮塌的殘骸,人被燒得焦黑的尸體混在其中,眼下也不知道已經被沖走了多久。
“如果這其中真有那顧姓縣令的尸體,這事情算是怎么回事啊?”
“估計是那顧縣令與這邊的楊氏兄弟做什么交易,結果被那刺客一起收拾了唄。”
捕快一共有五名,三名普通捕快,另兩名是正副捕頭,這是江寧府中真正正式的捕頭,。五人在河邊圍著那殘骸找了一陣子,其實今早發現時就已經找出了一些線索,大概能確認當中的一具殘尸便是顧燕楨。他們這是估著可能要下雨趕過來第二次,那三十來歲的捕頭走上岸邊,在附近尋找著其它線索,不一會兒,另外那名年紀稍大身材高瘦的副捕頭也跟了過來。
“陳頭,顧家兩名仆從的死,其余人都說是那女刺客所為,眼下他與這楊翼楊橫一家死在這里,結案,倒是好結了。”
略顯高瘦的副捕頭姓徐,此時如此說著話,那捕頭則是姓陳,此時笑了笑:“知府大人也是這樣希望的吧。”
他們今天會過來,是因為昨天早上城外發生的一起血案。顧家的兩名仆從被人擄走又扔回了尸體,當時出現在現場的,正是端午那天刺殺了宋憲的女刺客,當時顧家其余幾名仆從是眼睜睜地看著那女刺客殺人的,此后有著縣令身份的顧燕楨也找不見,眾人才覺得是出事了,擴大范圍到這里。
住在這的楊翼與楊橫兄弟本身就是出了名的惡徒,住得偏僻,而且他們如果死了,官府基本上也是不管的,或許只會拍手稱快。不過那顧燕楨的案子也正好發生在這時候,有些事情就不得不查一下,在江寧地界一個縣令死了,必須給上面一個交代。
楊翼與楊橫兄弟素來張揚跋扈,但本身也極是兇狠,江寧沒多少人會輕易惹他們,也惹不動他們。此時一調查,全家死光,想來也只有那女刺客一般的強人能夠做到,至于顧燕楨與他的仆從為何會在這里,其理由,大概就看上面是要抹黑他還是要點亮他了,這個無所謂。
這等事情如果單獨說起來,一個縣令在江寧地界死了,案子能不能破,江寧知府的壓力都會很大。但那女刺客伸手高強,以武'亂'禁,如今殺了人,也已經出城跑了。橫豎已經有了宋憲的案子,如今往上面一推,并為一案,反倒成了點綴。中午的時候眾人分析案情,知府就'露'出過并案的意思,他不想直接頂兩個惡心案子在這里,不如并成一個,眼下看來,邏輯上其實還是準的,顧燕楨買了兇干些壞事,干到了那女刺客身上,結果與楊翼楊橫一家死在這里,那女刺客'性'格兇悍,甚至還去殺了對方兩名仆從泄憤。
“大概就是這樣結案吧。”
陳捕頭笑了笑,如此說著,兩人在河灘上走走,那副捕頭去一邊看那可能是第一殺人現場的河岸邊的血,片刻后回過頭來,卻找不見對方的人影了,他回頭進到這邊的竹林,才看見陳捕頭此時不知為何竟然“坐”在那里。
他并沒有真的坐,因為后方沒有椅子,此時這樣貌沉穩的男人在竹林里扎了個馬步擺出坐的姿勢,雙手放在膝蓋上,儼然是四平八穩坐著的樣子。就在那兒微微地側著臉,望向遠處淺灘上那房屋的殘骸,神'色'驚疑不定。徐副捕頭正要走過去,他陡然伸了伸手:“別過來!”
“怎么了?”
風聲拂過河灘,那陳捕頭在那兒看了好久,才喃喃地開了口:“這是……好狠的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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