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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天下何事,不可隨意(1.6w)第二卷完

  蓋亞冷漠注視著單膝跪在紀長安面前的男人。

  不論是阿爾弗雷德的出現,還是他的實力,都有些出乎祂的預料。

  就在剛才,熔金之主主動聯系了祂。

  要求祂在此戰中誅殺叛逆阿爾弗雷德,作為代價,原先承諾的種種條件都可以盡數抹去,此次交易轉變為合作。

  對此。

  蓋亞沒有給予答復,而是沉默以對。

  祂的根本目標,終究還是抵御界外神明,一位即將以火之神權成就真神之位的凡世生靈,有資格讓祂平等以待,抱以期望。

  至于伊西絲……

  正如祂先前所言,若一人都不能死,何以活萬國?

  一位神上神的存在,與兩位真神加在一起之間的差距,對即將迎來界外之敵的這方世界來說是天壤之別。

  只有成為神上神,祂才信心庇護這方世界。

  蓋亞抬頭仰望了眼頭頂的世界樹,眼中夾帶著些許的異色,怎么感覺上方的進度似乎有加快的征兆?

  是出了什么意外,還是伊西絲本人藏著的后手之一?

  既如此,那就不浪費時間了,速戰速決。

  蓋亞闔上雙眸,名為“大地”的神權終于不再加以束縛。

  這一刻,祂的視野通過連接腳下的大地,而將整座北境都收入眼底,無有遺漏。

  大地如海面般波濤起伏,無數根石柱撐天而起,隆隆作響,地動山搖間,一尊尊如先前一般無二的石巨人拔地而起!

  擎天般的石柱交錯林立,除去封鎖天空外,無形的力量彌漫在石柱間,相互勾連,形成一種特殊的場域之力,置身其內,即便是同階位的真神也會如凡靈墜入泥沼間,行動受限,前進艱難。

  而這座場域,幾乎囊括了整座北境上方的天空!

  唯有紀長安身下金色神國的核心區域,才勉勉強強將如水波般蕩漾在天空中的場域之力排斥在外。

  多達十數尊石巨人仰天咆哮,同時邁動震顫大地的步伐,若無蓋亞親手壓制,整座北境的大陸板塊都會被它們踏裂!

  “砸碎他的神國。”

  落座于石柱搭建的神座上的女子神明輕啟唇瓣,下達了神諭。

  十多具石巨人咆哮舉拳,從四面八方圍擁而來,同時破壞著金色神國的邊角落,不斷向核心區域進攻。

  以騎士之禮半跪在紀長安面前的阿爾弗雷德緩緩起身,凜冽的雙眸掃過周遭圍擁而來的石巨人,目色冷淡。

  能夠在回歸陛下身邊的第一日,就迎來一場酣暢淋漓的戰爭,他非但沒有排斥,反而有種迫不及待之感。

  阿爾弗雷德剛要出手毀去這些石像傀儡,可身后的陛下卻叫做了他。

  “阿爾弗雷德,它們不用你管,我需要你幫我攔下那三位蓋亞序列的主君,蓋亞由我來對付。”

  紀長安平靜說道,他重新落座神座,執掌身下神國,與女子神明針鋒相對。

  阿爾弗雷德轉身行禮,神色恭敬道:

  “如您所愿,我的陛下!”

  而后。

  這位騎士大步流星,幾步便走出了神國核心區域,正面迎向緩緩圍向自己的三位蓋亞主君。

  阿爾弗雷德冷漠望著和那些石巨人傀儡其實并無實質差別的三位“主君”,腳下流云火焰升騰而起。

  他的背后,一輪金色大日隱隱呈現,投落下融燼一切的熾熱火光。

  一道煌煌火柱聳入青云,竟是直接勾連天空之上的大日,金色火焰如汪洋般擴散蔓延。

  三重色澤各異的圓環依次浮現,環繞在阿爾弗雷德身周,其上烙印著繁復古奧的符文,這是神權的象征。

  體表破碎的甲胄竟如同回爐重鑄,其上流淌著若火光般的熔漿,只是一個瞬間,原本殘缺破碎的甲胄恢復了萬年前的原貌。

  這是接近神跡般的煉金術!

  此時身披赤色甲胄的阿爾弗雷德,就如同一尊行走于人世間的大日,僅靠周身散落的光輝,就足以燃燼一切敵手。

  暴虐而強橫的氣息隨著鎏金色火海的蔓延而升騰而起,籠罩圍困住三尊蓋亞主君。

  面對三位雖然戰力不在巔峰,但單論位格與自身同級的存在,阿爾弗雷德不退反進,竟是主動發起了進攻。

  已開始向著神之領域演化的鎏金色炎流,竟是在無形間,就毫不客氣地將三位蓋亞主君封鎖其中!

  身處這座火之國度,那兩位已得到部分意識蘇醒的蓋亞主君皆是面色劇變,沖天而起,欲圖沖出這座炎之牢籠。

  然而流云火焰翻滾之間,毫無死角,徹底封死了通往外界之路,將他們避退回原地。

  阿爾弗雷德邁步而出,隨手從身側的火海中抽出一把火焰鑄就的騎士長劍,淡漠道:

  “應陛下之命,送三位上路。”

  那兩位試圖逃脫火海困鎖的蓋亞主君相視一眼,同時從兩側發起進攻。

  一位在飛掠的過程中穿過一座憑空浮現的漆幽門戶,身形消失在阿爾弗雷德的視界中。

  另一位雙臂肌肉虬結,身后浮現于連綿的山脈虛影,立于最中間的是一座聳入不可視之地的通天神山!

  怒吼間,他舉起背后山脈虛影中的一座山岳,猛地擲向阿爾弗雷德。

  原本虛影所化的山脈,竟在半空中由虛轉實,一座巨大的山岳當頭砸下!

  獵獵風聲中,阿爾弗雷德舉劍豎直劈下,火焰所化的騎士長劍瞬間膨脹擴大百倍,燃燒著金色火光。

  一把不在山岳之下的火焰長劍徑直將山岳劈成兩半,余燼甚至將碎裂的山石融化為最細小的塵沙。

  一劍劈碎山岳的阿爾弗雷德瞬間轉身,肘部狠擊在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后的男人。

  他以肘部重擊男人的頭部,揮動火焰長劍斬斷了對方背后的死界之門!

  熊熊燃燒的烈焰燃燒著漆幽的大門,甚至開始向大門后方延伸蔓延。

  圍繞在他身周的一道赤色圓環猛然迸發出無盡光輝。

  他身后的金色大日虛影,竟是如先前那山岳一般,逐漸由虛轉實。

  與此同時,天際上的那輪烈日竟不知為何開始黯淡了下來,仿佛已到日落西山之時。

  明明是正午時分,可天上的太陽卻失去了所有的光熱。

  當高懸天空的太陽徹底黯淡,失去所有光輝,屹立在火海中的阿爾弗雷德,身后懸掛著一輪煌煌大日,向四方噴吐著金色流火。

  昔年位踞帝國第二王權者的阿爾弗雷德,既有無冕之王的稱謂,又被稱為太陽騎士。

  而在萬年后,這位竟已將大日神權打磨至圓滿的地步!

  “請諸君上路。”

  阿爾弗雷德緩緩說道,抬手握住了身側由純粹的大日之精,輔佐以煉金術鑄造的流火長槍。

  他抬手擲出,宛若投下了太陽的權杖。

  在這一槍下,時空都仿佛消弭,只能隱約間看見一道劃過天際的金色流火,在擲出的一瞬間便已貫穿一位蓋亞主君的頭顱,將他釘死在火海中!

  蓋亞望著火海匯聚而成的巨大領域,感受著其內涌動的波動,面色有些不好看。

  祂轉頭望向同樣落座神國的年輕男人,冷冷道:

  “我最后問你一句,你當真要再一次阻我道路?”

  紀長安收回投向阿爾弗雷德那邊的目光,搖頭道:

  “不是我要阻你道路,是你總做出我無法認同的選擇。”

  端坐于石王座上的蓋亞,淡漠道:“那便無需多言,試試將我攔在此地。”

  女子神明面無表情,俯瞰腳下大地叱令道:

  “起!”

  大地之下頓時傳來地裂山崩的轟隆巨響,原本就已坑坑洼洼的大地,此時竟是裂開了一道道深不見底的溝壑。

  溝壑縱橫蜿蜒,又如蛛網般向四方擴散開來,在隆隆聲中掀起,仿若地龍抬頭,原本完整如一的北境大陸竟在此時四分五裂,而后又在名為“大地”神權的偉力下強行匯聚在一起,形成一條龐大到無法形容的土蛇!

  整座北境的大陸板塊都被扭曲,滾燙赤紅的熔漿從地底噴涌而出,在被掀翻的黑土上肆意流淌。

  整座北境之土,有近乎四分之一的土地,都被擎天的土蛇吞沒,化為龐大蛇軀的一部分。

  若非世界樹的根須早已扎根在北境之土深處數千年,竭盡全力穩固這座大陸,僅是剛才那算不上進攻的一下,就足以傾覆毀滅整座北境!

  由北境四分之一泥土石沙所化的土蛇盤臥在蓋亞身后,龐大的蛇軀高聳入云,根本無法測量其身長。

  它低垂下蛇頭,恭順地低伏在蓋亞腳底,任由蓋亞踩在它的頭顱之上。

  下一刻。

  這條古蛇開始盡情舒展自己的身軀,龐大的身軀碾壓過剩余大地上滾燙的熔漿,尾巴狠狠甩在依舊矗立不倒的世界樹樹干上,留下一道類似鞭痕的痕跡。

  蛇軀將天空中的金色神國盤繞在中間,一雙昏黃的蛇眸緊緊盯著神國中的紀長安。

  站在蛇頭上的女子神明冷漠命令道:“咬碎它!”

  早已盯準獵物的古蛇如閃電般躥出,張開血盆大口,仿佛要將眼前的金色神國整個吞沒!

  本綿延無數里的金色神國,早已只剩下最根本的核心區域。

  而這座核心區域在巨大的蛇口面前,似乎一口就足以吞下。

  蛇牙狠狠扎在神國外沿的金色光暈上,竟發出金石交擊的巨響,隨著一聲咔嚓響起,神國外側的一層防護罩在蛇牙下裂開道道裂紋,向四周蔓延,最后砰的一聲轟然破碎!

  古蛇毫不猶豫地將失去防護的神國核心區域一口吞入腹中!

  蓋亞皺眉望著仿佛毫無抵抗之力,便落入蛇腹的神國,目光晦暗。

  若說他連這一擊都抵抗不住,那自是全無可能,所以這家伙又準備弄什么鬼?

  緊接著,昂首的古蛇猛地發出痛苦的嘶鳴,一重重炸裂聲在它的體內接連傳來。

  完好無損的神國似乎只是光輝略微黯淡了一些。

  蛇腹逃生的神國中,紀長安睜開了閉合的雙眼,輕吐出一口濁氣。

  時間差不多了。

  他最后抬頭望了眼世界樹的樹冠方向,緩緩從神座上起身。

  腳下的神國在他起身的那一刻竟開始崩解自毀。

  巍峨而莊嚴的金色神國在無聲中自毀倒塌。

  無數守望在神國中的圣靈們恭敬地跪拜在地上,向著神座前方的男人俯首低頭,低聲誦念著偉大的名諱。

  直至消亡。

  自紀長安一出現在北境上空就綿延開了的輝煌神國,卻在這一刻走向了毀滅。

  鑄造一座偉大的建筑需要幾年,數十年乃至成百上千年的歲月與積累。

  可毀滅卻只需要一天,甚至更短,比如彈指一瞬。

  當原本恢弘莊嚴的神國只剩下殘骸廢墟。

  自這片廢墟中,升起了無數圣靈所化的蒼茫群星的投影。

  那一瞬間。

  有無盡星辰的輝光自神國廢墟中升起。

  又自天際至高處投落而下。

  彼此融匯。

  群星交相輝映。

  如流沙般的星辰點亮在了紀長安的腳下,橫鋪而去,恍如一副浩大的星空圖。

  紀長安站在星河之上,置身于恒沙般的億萬群星之中。

  隱約間,他眼角余光瞥見一座由純粹星光構成的大門矗立在星河的深處,半掩半開,門后傳來潮水拍打在岸的聲音。

  仿若門后是星辰大海。

  可當他投去視線時,那道門后卻消失的無影無蹤,似乎只是自己的幻覺。

  但紀長安已無暇去深思其中的關鍵。

  心神迅速回轉現實,他輕聲誦念道:

  “群星不滅,吾身長存。”

  那浩瀚如海的星辰投影重重圍繞在了古蛇的身周,彼此勾連的星光化作一道道鎖鏈,瞬間將龐大的古蛇層層環繞!

  無盡星辰投影化作一道囚牢,將蓋亞圍困在中間。

  而不等蓋亞有所反應,被星光鎖鏈鎖住的古蛇發出憤怒的嘶鳴之聲,蛇軀奮力掙扎。

  龐大的蛇軀在大地上翻滾,地動山搖間,星光所化的鎖鏈竟被它強行撐開。

  可它剛欲趁機脫身而出,被撐開的星光鎖鏈再度緊緊纏上。

  薄霧般的星光彌漫間,無形的場域壓在古蛇身軀上,將它重重壓在大地上動彈不得。

  古蛇發出一聲哀鳴,瞳孔中的色澤逐漸黯淡,蛇軀上散發的盎然生機不斷向外界擴散彌漫,最終重新化為一堆碎石泥土,轟然倒地!

  冷眼坐觀這一切的蓋亞微微皺眉。

  剛才那彌漫的星光間形成的場域,竟然具備某種與這座古戰場同樣的性質。

  那就是隔絕超凡。

  領域之內,屬于超凡的偉力在無聲間被剝奪取締,也正是因此,被祂灌以生命與大地神權的古蛇才會重新變為一堆碎石沙塵。

  當年這家伙手中,有掌握這種力量嗎?

  女子神明仔細打量著圍繞在自己身周的漫天群星。

  發現這些都只是徒具表象,皆為星辰投影。

  也是,若這家伙真能將群星拉入現世,那他早該步入真神之境。

  可即便是當年的最后時刻,這家伙也始終距離真神還有一步之遙。

  淡薄如霧氣的朦朧星光下,塵沙般數以億計的星辰投影遵循著某種冥冥中的規則緩慢運轉,形成一幅幅迥異的星圖。

  猶若以無盡星光演化眾生萬靈。

  “你準備,用這種東西將我困在這里?”

  蓋亞淡淡問道。

  盤腿坐在星光之外的紀長安深呼吸道:

  “抱歉,正面打不過,只能取個巧了。想要從這里出去,你只有一個選擇,打死我。”

  他語氣平靜地說著令人驚顫的話語,哪怕是涉及自身生死。

  女子神明橫眉冷對,寒聲道:“你當真以為,我還會對你留以情面?!”

  紀長安微微抬頭,望向極上方處,開始自門戶頂端垂落而下的“恩賜”。

  這一幕代表著來自此界根源之海的恩惠。

  當這道恩惠抵達門下紀暖樹的眉心時,便是祂真正鑄就真神之基時。

  他輕聲道:“我從來沒這么想過,畢竟你我間終究是兩條相悖的道路,你總是寧愿相信自己,也不愿將信任多給予他人一分。”

  蓋亞冷聲道:“給予他人?誰?是你,還是伊西絲,又或是黛薇兒?別說百年,以你們幾個的進度即便再過千年,也未必能觸摸到神上神的門檻!”

  紀長安沉默片刻,開口道:“真的不行嗎?只是你不愿罷了。

  你想以暖樹的生命神權成就自身的神上神道路,可黛薇兒又何嘗不能以你的大地神權成就自身的神上神道路?

  說盡千言萬語,也都是些廢話,你終究還是只信任自己罷了。”

  女子神明的面色恢復古井無波,淡淡道:

  “我不愿與你在此過多爭執,我只問你——”

  “百年后天外邪神入侵,誰來阻擋?”

  “你今日阻我成就神上神的境界,那么當日后此界無力抵抗天外邪神時,將要為此付出的巨大代價,又是誰來彌補?”

  “你可知,今日救一人,日后卻可能要為此枉死萬國之民?!”

  而后。

  蓋亞看見坐在星圖之外的男人忽然輕笑了起來,說了一句好像沒頭沒腦的話。

  “這天下之事,在你我眼中,何事不可隨意?”

  蓋亞緩緩闔上眼,輕嘆一聲道:

  “說的不錯,終究還是看誰的拳頭大罷了。”

  當這位女子神明睜開威嚴而冷漠的金色眼眸時。

  大地再度傳來隆隆之聲。

  祂腳踩大地,地面巖石突起,一根根如長蛇般的石柱撐天而起,再度聳入青云,似要徹底捅破這方天幕,乃至是天幕背后的星空。

  一根根石柱捅穿了圍繞蓋亞周身的星空圖,矗立而起的石柱間彌漫著土黃色的光暈,與薄霧般的星光爭鋒相對。

  這是與那日在迷境中極其相似的一幕,可在蓋亞真身手中展現出的威勢,卻勝過迷境中十倍、百倍!

  無數群星投影被生生絞殺磨滅,又有無數星辰投影重生顯化在此地。

  曾沖刷盡石柱林的浩瀚星光,卻被土黃色光暈不斷吞噬。

  蛇骨結構的石柱不斷磨滅著周遭空間的群星投影,如群蛇伺機而動,尋覓著這方囚牢的最薄弱之處,欲圖一擊擊破,徹底打碎這方牢籠!

  腳踩大地,一身偉力幾近無窮無盡的蓋亞,冷眼望著有崩解趨勢的星光牢籠。

  見星光所化的囚籠崩解速度過慢,似乎還在極力掙扎。

  蓋亞面無表情地跺了跺腳,大地頓時如海浪翻涌!

  土浪翻滾間,石柱的數量再度增加,磨滅星辰投影的速度隨之加快。

  流沙般的星辰投影接連被磨滅,逐一黯淡,流轉的星光間不可避免地出現紕漏。

  群蛇般的石柱抓住了霎時間的間隙,將這重星光囚籠強行從內打破!

  蓋亞剛想出聲譏諷那人只有這點本事與手段的時候,臉色突然陰沉了下來。

  隨著咔嚓一聲,籠罩祂的星光界域被強行打碎,可下一刻,斗轉星移間,第二重星光界域瞬間取代了破碎的第一重。

  女子神明冷哼一聲,探手握拳,力之神權猛然爆發,如玉般的右手砸在薄霧星光彌漫而形成的界壁上。

  拳下先是毫無動靜。

  而后隨著一道裂痕的延伸,仿佛打了信號般,以此為中心,密密麻麻如蛛網的裂痕瘋狂向四周延伸而去。

  界壁轟然破碎。

  第二重星光界域,告破。

  然而。

  令蓋亞面露不耐與惱怒的,是接踵而來的第三重星光界域。

  且這一重,無論是規模還是蘊含的力量波動,都比之前兩重高了一個臺階。

  這是沒完沒了了?

  還是準備一重重跟自己耗下去,撐到伊西絲順利完成蛻變?

  祂的背后凸顯出了一道漆幽的門扉,大門緩緩向內打開。

  其內通往的是一座死寂、腐朽的世界。

  縷縷黑霧從門后飄出,匯聚成一條條盤繞在蓋亞身周的黑蛇,猩紅的眼眸直勾勾地盯著那無盡星光,眼中滿是貪欲。

  蛇群在蓋亞的指揮下猛地撲進星光的領域中,大肆吞食著薄霧般的星光。

  黑色的蛇牙狠狠咬在界壁之上,隨之到來的,是“衰亡”、“腐朽”、“毒素”等諸多負面神權。

  重重神權不斷侵染著星光界域的界壁,讓原本厚實而不可摧的界壁變得薄如蟬翼,一捅即破。

  在這過程中,漆黑的毒素被注入了浩如煙海的星光中,以一種極快的速度傳播至星光的源頭。

  在無聲無息間,大片大片的群星“枯萎”凋亡,走向了寂滅。

  第三重星光界域隨之消亡。

  第四重界域以一座恢弘國度的形式浮現,矗立在女子神明的上方,仿若要將祂鎮壓在此!

  蓋亞的眸色晦暗不定。

  每一重界域都比前一重穩固,且彌漫的那種隔絕超凡的場域之力愈來愈濃,好像在排斥著所有群星之外的“外物”。

  祂此刻忌憚的,是這座星光領域究竟有多少重變幻,不然即便自己能一一打破,可消耗的時間過長,對方的目的也就真的達成了。

  也就是說接下來比拼的,是速度與那人能堅持多久?

  蓋亞遙遙望去,發現盤坐在界域之外的男人,面色蒼白,壓抑不住的地輕微咳嗽著。

  祂突然想起了男人先前所說的話。

  這個蠢貨,難道又一次賭上了自己的性命,只為了拯救伊西絲?!

  紀長安強忍住靈體的劇痛,忍痛保持著坐姿不變。

  哪怕再是高估了對方,可蓋亞的實力依舊超乎了他的想象。

  難怪神性那家伙說,面對一位即將跨越真神與神上神間的門檻的生靈,以他現在的實力只能勉強保命罷了。

  若真想將蓋亞攔截一段時間,那他必須賭上一把。

  如果連自身性命也不敢下注,談何與一位真神博弈?

  三重界域就此告破,幾乎毫無懸念。

  紀長安抬頭望了眼頭頂,來自根源之海的“恩惠”開始緩緩落下。

  也不知剩下七重界域,能否撐到那時。

  紀長安默然闔眼,不再去看被困在星光界域中的蓋亞,竭力維持著星光的運轉,維持著界域的運轉。

  他突然睜眼,望向北方。

  在那里,有一條黑龍裹挾血色的氣焰撞向世界樹。

  它燃燒了自己的靈體,燃燒了自身一切根基,瘋狂地向著世界樹振翅飛去。

  儼然就像賭桌上傾盡一切的賭徒,連性命都已毫不在乎。

  紀長安的目光微微一凝,抬手點亮了身周的四座星圖,揮手將四座星圖驅向那個方向。

  時間倒流三分鐘。

  一直在旁觀的赫爾賽斯突然開口道:

  “羅納爾閣下,是時候了。”

  羅納爾沉默地望著那位不知從何而來,卻以一己之身攔住蓋亞的年輕男人,輕聲感慨道:

  “我等臣子,也不知該如何感謝這一位,更不知此生是否還有機會報答此大恩大德。”

  他的身軀漸漸開始龍化,片片甲胄般的黑鱗刺破肌膚,覆蓋在他的體表,黝黑而粗壯的龍尾從他的身后鉆出。

  當龍化結束,龐大的黑龍盤臥在赫爾賽斯身側,龍翼上懸掛著亡靈的尸骸。

  黑龍噴吐著灼熱的炎息,低頭望著身側的赫爾賽斯,最后道:

  “就此告別了,赫爾賽斯閣下,我并不后悔與你們合作。”

  音爆聲驟然炸響,白色氣浪間,黑龍已消失在原地,緊貼著地面飛行,翅膀瘋狂振動,周身燃燒著一層血色氣焰。

  每一次雙翼的振動,都讓他的身形前推上千米。

  依照母神的啟示,他要摧毀母神的塵世凡蛻,助母神擺脫與塵世間的諸多因果,以此成就真神之位!

  這一刻,羅納爾燃燒了自身的靈體,以此換取強大的力量,將自身速度推到了極致。

  在這股力量的推動下,他甚至觸摸到了王座的門檻!

  然而就在他與世界樹之間,十余位屬于蓋亞序列的列王同時站了出來。

  他們不知道該如何幫助尊神,卻下意識攔截住了這位欲圖奔向世界樹的黑龍。

  羅納爾的心神一沉,本就因燃燒靈體而導致自身思維走向混亂的大腦,愈發雜亂無章。

  在這爭分奪秒的關鍵時刻,自己根本沒有時間和這十余位列王級生靈糾纏不清!

  他愈發劇烈扇動著翅膀,身形如一道血色流星奔襲向那十余位列王。

  就在他準備冒死橫沖直撞去時,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他的身側。

  “羅納爾閣下,許久不見,看來你需要一些幫助。”

  來自東境的援手終于在這一刻趕赴戰場。

  羅納爾本昏沉的心神陡然一震。

  出現在他身旁的,赫然是東境陳浮生,以及已轉為“玄武”的裴山河,和“朱雀”之象的鳳有容,在他們身邊還有一位臉上帶有一道刀疤,腰間挎刀的中年男子。

  陳浮生瞇眼看向身前的十余位列王,嗓音平靜道:

  “羅納爾閣下請盡管直行,我等幫不上什么忙,但攔下這些境外之人,勉勉強強還能做到。”

  羅納爾沉聲道:“那是十余位蓋亞序列的列王!”

  陳浮生微笑重復道:“請羅納爾閣下盡管直行。”

  羅納爾深深看了眼面前的老者,再不廢話,速度不降反增。

  陳浮生搓了搓手,望向不遠處十余位境外列王,笑道:

  “這場架可不多見,有容,山河,緋村前輩,隨我一道為羅納爾閣下攔住這些境外的客人。”

  一身火色長裙的鳳有容搖頭道:

  “只可惜還差了‘白虎’之位,不然四象齊聚,未必不能與他們痛快淋漓地打上一架。”

  一側名為裴山河的中年男人淡淡道:

  “以攔截為主,不要讓自己身陷重圍,不然必死無疑。”

  腰間挎刀的中年男人正是從瀛洲地區趕赴而來的緋村十郎。

  他雙手抱于胸前,難以置信地眺望與蓋亞真身對峙的紀長安,咋舌道:

  “乖乖,我究竟是多小覷了紀督察?青云他究竟是從哪找來的怪物?”

  陳浮生啞然失笑,卻不再分散心神,而是集中精力面對迎面而來的十數位列王。

  這種關頭分心,是真的會死的。

  而就在這時,四道星圖跨越空間而來,懸浮在他們的頭頂。

  濃郁到近乎實質的星輝灑落在他們的身上,喚醒了他們體內沉睡的力量。

  這一刻,陳浮生心神一震,終于確定了心中的某個猜想。

  果然,他們東境的神話體系,是融合了群星途徑與黃昏途徑的雙序列權柄!

  望著狀若癲狂,已然舍棄一切傾盡所有的羅納爾,赫爾賽斯不知想到了什么,幽幽一嘆。

  忽然間。

  他似乎聽到了什么聲音,神色微凜,抬頭望向頭頂。

  片刻后。

  這位舊日的欺詐之神以手撫胸,行禮道:

  “當然,這是我的榮幸,閣下盡管拿去便是。”

  凝聚在他手心的,是早已步入真理層次的“欺詐”神權!

  原本圍繞成一體的火海漸漸退散。

  阿爾弗雷德獨自一人從火海中走出。

  三位蓋亞序列的主君已盡數死于他手,雖然算不上真身,可這種速度依舊駭人聽聞。

  走出火海后,阿爾弗雷德第一時間注意到了陛下的情況,當下就欲沖上去相助陛下一臂之力。

  “停步。”

  “阿爾弗雷德,不要插手,這是我的請求。”

  來自紀長安的聲音,讓阿爾弗雷德的身形驟然僵在原地,面色掙扎。

  “不要過多煩惱,對我多少也該有些信心才是。”

  帶著輕笑聲的話語傳入他的耳中,讓阿爾弗雷德沉默地站在紀長安不遠處,怔怔望著面色蒼白的陛下。

  勸住了阿爾弗雷德的紀長安,側目望著已悍然沖到世界樹之下的黑龍。

  他將“衰亡”、“死亡”、“寂滅”等諸多神權匯聚的毒爪狠狠抓緊世界樹的根須之內!

  這一刻,龐大無比,生機濃郁盎然的世界樹竟然開始了枯萎,翠綠的葉子變得枯黃,而后凋落而下。

  就如命運中既定的那一刻,終于到來。

  “轟!”

  眼見這一幕發生的女子神明神色震怒,揮手拉起一具萬丈高的山岳巨人,將回歸的“奇跡”神權完全融入了巨人體內!

  猛地起身的巨人撐破了星光界域,一巴掌將無盡星辰拍的湮滅大半,仰天怒吼咆哮。

  第四重星光界域。

  破碎。

  紀長安盤腿坐在星光界域之外,竭力維持著群星投影存在。

  腦海中的思緒忽然有些飛了起來。

  曾經的自己,是一個日子過得很得過且過的人。

  為此顧爺爺訓斥了自己不止一次兩次。

  哪怕面對的是關于自身存在與根底的問題,一旦發現想不通了,自己也就算了,過了一日算是一日,又何必去憂心煩惱于想不通的問題?

  而這世界上也幾乎無人在明面上對他抱以期望,比如抓著他的肩膀,直視他的雙眼,鄭重地對他說:

  “紀長安,我希望你以后能成為……”

  這般的話語。

  正如除了田老師外,從未有人囑咐他要好好學習。

  周懷之、林有德等人,曾經希望他的童年能夠無憂無慮,可他們終究不是神明,算不到紀長安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一幫壓根沒帶過孩子的人,所能想到的無憂無慮,自然是童年時期的自己曾幻想過,亦或是最期待的東西。

  比如不用憂心于學習,也不用害怕會因考試考差了被打……

  也正是因此,他們從未在這方面對長安有過管束。

  顧老爺子倒是想管,只是某人對于年少的他實在太過“寵溺”,總是推脫著說“不急不急,再過兩年”。

  這一過,就是七年。

  從無憂無慮的男孩變成了得過且過的少年。

  又從少年長大為了一個還不算合格的男人。

  紀長安顫抖著輕吐了口氣,只覺身體每一處的肌肉都在抽搐痙攣著。

  胸腹間猶如烈火焚燒,這種痛入骨髓的痛楚連片刻的停歇都沒有。

  仿佛靈魂不斷被磨盤絞碎,又不斷復原,而后再度被生生磨碎。

  如此反復的過程中,無法形容的痛楚如海浪般沖擊著他心神世界僅剩的最后一道堤壩。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也許根本堅持不到第十重星光界域的打開也未必。

  他抬頭望向至高處。

  那扇門戶上,自根源之海垂落而下的“恩賜”已落至大門中央的位置,走完了一半的進度。

  然而此時蓋亞的進攻也愈發猛烈。

  如蛇群的石柱碾碎了數以萬計的群星投影,抓住群星流轉間的一個間隙,狠狠撞在了星光囚籠的最薄弱之處!

  咔嚓。

  清晰入耳的破碎聲響起。

  第五重星光世界就此瓦解。

  紀長安忽然有些出神。

  自己曾以為在葉姚姐一家到來前,以及葉姚姐一家搬走后直至林叔等人出現的那段歲月中,自己一直是孤孤單單一個人。

  他并未因那段歲月的孑然一身而悵惘失落,只是有些……懷念?

  他自己也不確定自己對那段歲月究竟抱著怎樣的情感。

  而前不久,他才得知了一件顛覆了他某些認知的事情。

  原來即使是那段他自認為是孤身一人的歲月。

  也一直有個男人待在他的身邊,一言不發地守望著他的長大。

  當自己孤零零坐在天臺上望著黃昏下牽手回家的一家三口時,男人就坐在自己的身邊,陪自己一起看著紅而圓的落日,看著流云被暮色浸染成層次不一的暗紅色。

  當自己第一次發現自己掌握的權柄,男人就笑瞇瞇地俯身在自己的身邊,看著自己的臉色從害怕轉為驚喜,又從驚喜轉變為擔心會不會被抓起來研究的忐忑不安。

  當自己首次借助權柄的力量飛向天空,一路小心翼翼地攀升到云海的邊緣時,那個男人早已坐在云海上,笑容溫和地等候著自己的到來,只是含笑地呆在一旁,看著年幼的自己在云海上打滾。

  而類似的場景,其實還有很多很多。

  第七重星空界域,被蓋亞以極盡之力,以點破面,強勢擊碎。

  紀長安以手捂嘴,咳嗽了一聲,鮮血順著他的指縫流下。

  他忽然無聲笑了出來。

  明明那個男人對自己沒有任何要求。

  甚至沒說一句希望你以后如何如何的期待話語。

  可不知為何,那名為責任的重擔卻重重落在他的肩上。

  魔都的那一日,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肩膀沉甸甸的滋味,那是被人所期待的感覺。

  在那之后。

  他時常會感到害怕。

  害怕那個選擇了自己的男人會對自己失望。

  失望于原來自己選中的人其實沒有自己預想中的那么優秀……

  那時的紀長安才明白。

  原來當這個世界上有人對你抱以期待后,你會不忍心讓他的期望落空。

  然后。

  曾經得過且過的男孩,踏上了真正的戰場。

  而真正的戰場,只有前進,后退即是死亡。

  所以他不能,也不允許自己退一步。

  半步都不行。

  蓋亞面無表情地輕吐出四個字:

  “天翻地覆。”

  天地倒轉。

  大地取代了天空的位置。

  第九重星光界域。

  粉碎。

  而此時。

  遠方傳來一聲最后的怒吼,帶著無盡欣喜與滿足。

  身化黑龍的男人,終于完成了昔年的約定,龐大的身軀轟然倒塌在腐朽的世界樹身旁。

  神國之外。

  早已七竅流血,這一刻看上去極為猙獰恐怖的年輕男人,極為艱難地抬起了頭,目光恍惚。

  他突然想到了年幼時的一個約定。

  如果可以的話,自己一定要讓叫做許小魚的臭小子看看自己當下的處境,讓他明白,所謂英雄,可不是這么好當的。

  他凝望著神國內不斷毀滅著那漫天晨星投影的女子神明許久,似乎才想起對方的身份,不禁咧開了嘴,咳著血,微笑道:

  “只是如此?”

  他暢然大笑,笑聲回蕩在獵獵狂風中,道:“只是如此?!”

  說不出的輕狂與肆意。

  第十重輝煌而神圣的界域之內。

  古老而強橫的氣息陡然炸裂開來,女子神明終于展現出了完整的神軀,背后一方神國隱隱約約。

  哪怕此地虛空中憑空生出無數青銅鎖鏈,欲圖囚鎖住祂的身后,卻在那浩瀚無垠的金色汪洋之下被強行避退。

  祂抬頭望著即將落至終點的一幕,平淡道:

  “終究還是我贏了。”

  祂抬腳欲踏碎此方界域,準備以勝利者的姿態重返當世,再告訴那個男人,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一切都只是虛妄。

  而當祂徹底踏碎第十重界域后。

  紀長安氣息再度跌落一大截,猶如風中殘燭,隨時會熄滅,那本無邊無際的群星投影開始失去所有光輝,逐一黯淡消失。

  他仰頭望著即將落至終點的一幕,微笑道:

  “抱歉,似乎這一次,還是我們贏了。”

蓋亞嗤笑著望著似乎失心瘋了的男人,不再與他廢話,準備直接截斷那即將落至終點的恩賜  眼前之人殫心竭慮下,終究還是慢了一步。

  而這一步就足以決定勝局的關鍵。

  而祂重返世界樹樹冠上。

  蓋亞的面色驟然大變。

  先前所見到、所感知到的“還差最后一點”的一幕,如幻境般破碎。

  這是……

  “欺詐”神權?!

  不可能!

  “欺詐”神權確實能瞞過祂的感知,營造虛假的幻象,可為何能夠讓原定的流程加快了一截?!

  來自根源之海的恩賜要想落入現世,這段時間是不可阻撓,也不可能加快又或是減緩的過程!

  嘩嘩的水聲突然傳入蓋亞的耳中。

  祂猛地側頭望去,看見了一條虛幻的長河圍繞在少女的身邊。

  依舊坐在世界樹邊緣,身形悄悄長大不少的少女回頭望向祂,一雙鎏金色的眼眸中滿是怒火與冰冷漠然之色。

  祂的身周流淌著一條虛幻而莫測的長河,時而濺起的浪花中,烙印著時光的印記。

  這是——

  屬于此方世界的光陰長河!

  蓋亞勃然變色,不禁失聲道:“時光?!你是何時執掌的時光神權?!你竟敢忤逆根源之海,以時光神權為根基鑄就真神之位?!”

  而祂迎來的,是浩蕩的河水沖刷,以及一聲飽含怒火的低喝。

  “滾出我的神國!”

  女子神明面色再度變幻,不敢輕易沾染時光長河的河水,身形瞬間退后無數里。

  當祂站穩身形,只見原先所站立之處,一株蓬茂的世界樹緩緩浮現在半空之中。

  與此同時。

  當河水的嘩嘩聲傳入耳畔,一條奔流不息的虛幻長河凸顯在此地上空,綿亙千萬里之遙,無法追究其源頭與流向!

  那矗立北境長達萬年,終于在這一日倒塌的世界樹,又重新扎根于時光長河!

  女子神明震怒地望著少女的方向,卻已然拿前者毫無辦法。

  祂似乎想到了什么,低頭望向早已七竅流血,看上去凄慘無比的紀長安。

  剛想動手,可那男人的身側竟然緩緩浮現出一位不速之客。

  以神魂之身降臨,附身在帝摩斯身軀上的神靈毫不退卻地與蓋亞對峙,目光漠然如萬年不花的冰山。

  蓋亞一字一頓叫出了他的名字。

  “歸墟!”

  而就在這一刻。

  天地間陡然傳出一股無遠弗屆的震蕩。

  他們齊刷刷抬頭望去,只見世界樹的根須開始深入長河的河床。

  少女身形瞬間消失,直入時光長河中,逆流而上。

  祂一路溯流而上,沿途經過了無數風景,與無數不屬于這個時代的世紀之王碰面,互相點頭示意,被承認烙印進這個時代的身份。

  這是一場逆流時光的旅行。

  少女在時光長河的下游處看到了一位立于天地間最高山峰之巔,俯覽眾山小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人負手而立,任由山巔罡風拂面,身形半隱于浩渺云海中。

  頭頂是烈陽當空,腳下萬丈之處則是奔流不息的滔滔江海。

  他隨意揮拳,與山岳齊高的恢弘氣魄之身顯化天地間,輕易震散了浩蕩云海。

  一拳平云海。

  天地無二人。

  中年男人身后不遠處,躺著一位被一拳斷絕所有生機的巨人。

  他腳下的這座大山被塵世無數生靈奉為神山。

  只因此山之高,凌駕在塵世所有山岳之上,是當之無愧的魁首。

  而據傳,此世第一真神,那位大地之母,最早便誕生于此,只是歷史的真相早已不可考。

  這座山岳也一直被蓋亞序列的法外者奉為圣地,周遭生活著無數蓋亞眷族。

  唯有蓋亞序列的高位生靈,在踏上追隨母神的道路后,才被允許踏上這座山岳。

  而中年男人既非蓋亞序列的高位者,也不是身處其他序列,卻信仰大地母神的虔誠信徒。

  此時神山之下,圍聚著無數蓋亞眷族的生靈,他們驚恐而難以置信地仰望神山,卻不敢踏足一步。

  只有從昨日開始,有一位自稱來自諸神凈土的人類,一人一拳打穿了整座神山!

  負手站在山崖上的中年男人,仰頭又低頭,他估摸了下自己與天幕的距離,發現這座山也就一般,高度還比不上老家的那株世界樹。

  那時攀登至世界樹樹冠的男人,身周可沒這縹緲云海遮擋視線,仿佛天與地都在腳下。

  至于此地的無冕者,更是一般。

  心境漏洞百出,根基更是不值一提,就更別說對神權的應用,以及對肉身的錘煉,完全只是單純仰仗血脈之力。

  中年男人有些興致缺缺。

  身后躺著,胸口有一處前后貫通的大洞的那位,好像是蓋亞序列在此世最強的一位無冕者,卻也才勉強接下他三拳,接下三拳后就當場暴斃了。

  本以為此次當有一場場酣暢淋漓的血戰,卻不曾想卻是如此無趣。

  他仰頭望向天幕至高處,心中念叨著。

  也不知何時才能拳破天幕,去往那無垠星空走一遭,又或是能打入根源之海的外沿,找那位大地母神打上一架,也是極為不錯的。

  這一刻。

  似感應到了來自虛幻長河中的窺視,中年男人側頭望去,面露淡淡微笑。

  他看著站在長河中的少女許久,最終頷首,認可了少女的存在,認可祂將自身印記烙印在此世。

  少女輕咬唇瓣,如面對一位長輩一般,有些怯怯地走上前,靠近中年男人的身邊,輕聲提出了一場交易。

  中年男人瞇眼聽著,沒有拒絕少女的提議,而是笑著反問道:

  “不知數百年后的我,是如何回答你的?”

  少女沉默了片刻,最終輕聲在男人耳邊給出了一個令他有些不敢相信,卻不禁陷入沉默的答案。

  他的神情在此時變得極為晦暗。

  良久。

  中年男人右手握拳,平平淡淡地一拳打出。

  這一拳沒有撼動那重新匯聚的云海,仿佛不具半點威勢,只是他隨意的一個玩笑。

  可站在時光長河中的少女,卻是神色微變,只覺腳下河水猛然湍急。

  原本沉靜的河水突然掀起了一陣風浪!

  眼前之人,竟是觸及到了“時光”神權的本質?!

  不然何以撼動時光長河?!

  不對……

  這難道是在以凡靈之力,借助“奇跡”神權,撼動光陰長河?!

  他究竟在腳下的道路上走了多遠?

  “好,我答應你。”

  再度逆流而上的少女,離開了第三紀元,旁觀目睹了屬于諸神的第二紀元。

  成百上千座神國高踞天空之上,不朽的神光照映塵世,數以億計的凡靈在神靈的光輝下跪地祈禱。

  少女第一眼,便看到一位高坐在天空至高處,被滔天火海圍繞簇擁的女子。

  遠遠望去,女子坐在大日之中,又或者她就是大日的顯化。

  身穿火紅色長裙的女子慵懶坐在熔金王座之上,指間戳弄著一輪赤紅圓日。

  似乎有些提不起勁。

  一想到在自己之前的很多年前,就有一個男人坐在此地,玩弄著無數熔金序列者夢寐以求的大日精粹,紅裙女子就有些傷感。

  她單手托著下巴,目光癡癡地望向天幕之外的天幕。

  這么好的男人,怎么就不與自己生在同一時代呢?

  可惜可嘆。

  可惜可嘆啊。

  而當仿佛已經成為每日例行一次的惋惜結束后。

  高坐王座的女子緩緩起身,邁步間,流云火焰鋪就萬里大道。

  她抬頭沖著長河中的少女微微一笑,一輪金色大日被她握于掌中。

  風化絕代。

現熔金序列第一王座——至高日冕  少女繼續沿著河道溯流而上。

  突然感受到一陣刺骨寒意,仿佛連腳下的時光長河都因此而凍結凝滯,首次停下了奔流。

  這是一座屬于血色極寒的世界。

  有身披白色大氅的女子君主沉睡在立于天地中心的王座之上。

  她單手托腮,雙眸閉合,身后淡藍色的長發隨意散落。

  而當女子睜開鎏金色的眼眸,至高無上的威嚴蒞臨此地,身下綿延萬萬里的冰河陡然裂開延伸向天地盡頭的裂痕!

  恍若打開了通往深淵的大門。

  當少女的“足跡”逐漸烙印在此世當中時。

  王座女子淡漠起身,雪白赤足輕踏于冰川之上。

  她沒阻止少女,只是隨意看了一眼,就無聊地收回了視線。

  這世間于她而言簡直無趣至極。

  別說是尋得一位旗鼓相當的對手,哪怕是低了兩三檔次的敵人,她都尋覓不得。

  她若想。

  即便是名義上在她之上的那位在世真神,她也能隨時取而代之。

  畢竟所謂的深淵序列,早已成為了獨屬于她一人的序列之路。

  道路盡頭。

  唯她一人。

  她是深淵的主人,此界誕生以來第一位極道者。

  王座女子無視了沿著光陰長河一路逆流的少女,緩緩踏步前行。

  她的目光掃過眼前蒼茫的極寒死地。

  竟是極為難得地目露惋惜。

  聽聞此世剛剛開辟之初,在自己那位“父親”還未真正出世時,便有一個男人到訪此地,成為世間第一個將足跡烙印在此地的生靈。

  那個男人曾被稱為真神之下第一人。

  一想到這里。

  王座女子的心情就有些莫名復雜。

  她自是絕無可能承認那個男子在自己之上。

  若真要分出高下。

  自然是打過再說。

  這一刻。

  王座女子緩步踏出一步。

  腳下的萬里冰川驟然崩殂,裂開黢黑深幽,仿若通至地心的裂痕!

  屬于深淵序列的偉力顯化此世,壓的日月無光,天地皆寂!

  仿佛在昭告此方天地:

  ——天上天下,唯吾獨尊!

深淵序列第一王座——深淵  順著長河一路而上的少女,看到了被女人高舉在眾神眼前的男嬰。

  祂目睹了男嬰的一路成長,從男孩到少年,再從少年到青年,途中牢牢握住了屬于天國主君的權柄,高坐神王的寶座。

  他這一生,可用八字形容。

  獨斷專行。

  橫行無忌。

  少女看到高坐神王寶座上的君主玩弄著手中的神權顯化,親手拉開了諸神的黃昏,拉開了這世界第一場“黃昏之日”!

  連綿天空的神國一一墜落,凡靈頭頂燃燒的火光持續了數十年之久。

  而推翻了屬于自己名下神系的君王,面色淡漠地走出諸神的神國廢墟。

  他盤腿坐在天空的至高處,俯瞰腳下塵世。

  神色首次怔然,失神地望向那屬于他的廣袤疆域。

  當少女輕手輕腳接近他時,年輕的君王漠然轉頭,將威嚴的目光匯聚在虛幻的少女身姿之上。

  沉默良久,似在審視少女的根底。

  最后他微微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重新將目光回轉到身下的蒼茫世界。

  少女坐在他的身邊,雙腿在空中晃蕩,輕聲告訴他,他以后會遇到一個很好的兄長……

  孤高的君王霎時轉頭,流淌著灼熱赤金色的瞳孔迸射出道道微小而鋒銳的光芒。

  似是震怒,又似羞惱。

  可最終他什么也沒說,只是疲憊地將目光再次投向腳下的世界。

  這一次,他的目光依稀帶著眷戀與不舍。

  最后,那殘破不堪的神軀化作點點星光散落,融入天空之上的群星之間。

  這是一場舉行在云海之上的葬禮。

  盛大而無聲。

  除了少女以外,無人有幸觀看。

第二王座——暴君乙太序列第一主君——無光之主蓋亞序列第三王座——極盡者熔金序列第二王座——青銅王座蓋亞序列第二王座——冥君蓋亞序列第一王座——群山之王  少女最終路過了一座極盡輝煌,幾近囊括整座世界版圖的無雙帝國。

  帝國的上空高舉著一座浮空的恢弘城市。

  而在浮空帝城之上,有八十一位王權者分列而坐。

  當少女路過此地時,位列第二位,身披騎士甲胄的男人抬起頭,目光不由微凝。

  他鋒芒盡斂,相較于其他人而言看上去普通無奇,可此地八十一人中,卻唯有他發現了少女的蹤跡。

  凝視片刻后,男人頷首,承認了其在這個時代烙印的痕跡。

  然后他收回了所有的目光,與身邊的同伴一共欣賞著帝國十年一次的盛典。

  所有出征的王權者們在這一日齊聚一堂,與他們的君主共度這一盛典,暢飲美酒,肆意大笑。

原熔金序列第一主君——火之國度  少女見證了群星帝國的新生、鼎盛、覆滅。

  也看到了那個早已不在人世,可萬年后的人世中,卻依舊源源不斷地流傳著屬于他的傳說的男人身化群星。

  他以自身身隕為代價,喚醒了群星的星靈,抵御界外神明。

  男人徒步邁入群星深處的最后一刻,突然停步駐足回頭。

  一眼看到了沿著虛幻長河逆流而上的少女。

  他笑著抬手過頭頂,沖少女揮招呼,仿若許久未見的友人。

  少女踮起腳尖,使勁揮手,笑容燦爛若朝陽。

  他們之間隔著一條浩瀚星河。

  而星河之下。

  便是人間。

  最終。

  少女一路抵達長河的源頭。

  祂站在那一汪水潭身邊,緩緩蹲下身,望著那粼粼波光,與水面上屬于自己的臉龐。

  怔默許久。

  祂在心底告訴自己。

  要以那個男人為目標,要活成他的模樣。

  最后,祂將自身的存在之基烙印在長河的源頭。

  補全自身的根基。

  真真正正地成就了真神之基!

  這一日。

  原名伊西絲的少女,以時光神權叩開了真神的大門。

  成為此界第八位在世真神!

  站在紀長安身側,抵御住蓋亞窺視的神靈低頭,目光復雜地望著身邊的這個男人。

  即便萬年過去了,即便如今的他已算不上曾經的他,可他卻好像一點也沒變,依舊頑固倔強如當年,死也不愿低頭,死也不愿放棄自己的堅持。

  最后。

  在目送蓋亞離去后,這位神靈同樣將自身神魂退出了依附的身軀。

  深深看了眼倒在云海中的男人后,祂選擇了回歸根源之海。

  “希望百年后,你的實力能更上一層樓。”

  意識模糊,心神世界接近報廢的紀長安隱約間聽到了這樣一句話。

  他的身軀倒在云海中,被狂風所托舉。

  他艱難地睜開眼,瞇眼望著頭頂壯闊難言的浩蕩長河,與天空中飄落的綠色光點,感受著光點中蘊含的濃厚生命氣息。

  明明是以時光神權作為自身根底,可踏入真神后,作為賜予萬靈饋贈的,依舊是生命之力嗎?

  紀長安咧嘴笑了笑,而后閉上了眼睛,在心中喃喃地告訴自己:

  好累啊。

  那就這么睡上一覺吧。

  這次應該沒給那家伙丟臉吧?

  對了……

  紀長安忽然想到了什么,面色為難。

  那家伙似乎說希望自己當著整座世界的面大聲喊出自己的名字……

  唔,總覺得莫名羞恥……

  這次不算,才一座北境而已,等他拯救了整座世界再說不遲。

  下次一定!

  僅剩的清晰意識終于支撐不住。

  躺在云海上,遍體鱗傷,模樣看上去極為猙獰恐怖的年輕男子緩緩合上了眼。

  他似乎做了一個好夢,染血的面龐神色安詳,嘴角微微上翹。

  睡夢中。

  他似乎在說著夢話,不知在對著誰說輕聲道:

  “你好,我叫紀長安。”

  這一刻。

  那原本漸漸歸于平息的浩蕩時光長河陡然洶涌沸騰!

  無數高坐在王座上的偉大存在同一時間回頭望來。

  他們的目光穿過千百年的時光隔閡,看到了那個身形狼狽的年輕男人。

  他們面露微笑,目光或是饒有趣味,或是滿含敬意,又或是戰意盎然,卻又同時頷首致意,輕笑道:

  “你好,我是……”

  “很期待,與您的相見。”

  第二卷,完。

第三卷諸王的盛宴  天才一秒:m.biqugeg.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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