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烈也許是太激動,聲音沖破了老瘋子布下的禁制,接下來的談話阿蒙又聽不見了,只有屋子里的兩個人自己知道。
老瘋子坐在那里端著一杯酒,做了個凌空往下虛壓的手勢:“你可以不相信,但那一天真正到來時,希望你記住我說的話,自己也有所準備……不說這些了,這些年我住在都克鎮,與你相安無事,甚至幫過你一些小忙,沒錯吧?”
歌烈欠了欠身道:“當初剛剛遇見您時,我只是一位五級神術師,您沒有找過我任何麻煩,還出手幫我解決過幾次麻煩,并對我的神術修煉指點很多,否則我也不會這么順利的進階為一位大神術師。從私人角度,我一直對您充滿感激,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老瘋子居然也有謙虛的時候,他擺手笑道:“你自己獲得的成就不用感激我,我不過介紹了自己的一些經驗心得,而你也讓我查閱了神殿中的很多文書典籍,我同樣感謝你。只是今天,托你幫的小忙怎樣?”
歌烈沉默了一會,這才微微嘆息一聲答道:“沒有問題,我們都清楚那孩子是無辜的。恐怕整個大陸的人都清楚。達斯提是個聰明人,這件事情好辦,王都的使者三天后才會來。”
老瘋子站起身道:“那就去找他吧,我陪你一起去,他不敢不按照你的意思辦,也絕對不敢把今天的事情說出去。”
歌烈笑了笑:“到時候我自然也不會為難他。”
兩人正要出門,老瘋子突然又說道:“歌烈,你雖然不讓我說,但我還要再提最后一次,假如大災難真的來臨,希望你能夠活下去,不要無謂的葬送自己,也不要對自己的信念絕望,我了解你的成就,你會成為一位九級神術師的。”
歌烈在門前站定腳步,又沉默了一會才說道:“您還有什么要交代的?”
老瘋子想了想:“如果有一天阿蒙回來了,希望你在允許的情況下能夠安慰他、幫助他。”
阿蒙在墻角不知站了多久,突然看見老瘋子家的院門開了,兩個人走了出來,客人是一位留著山羊胡的老者。夜里看的不是十分真切,但老者向他這邊望了一眼,黑暗中的眼神卻相當清晰凌厲。阿蒙剛想邁出一步,卻不由自主的站在那里沒出聲。
老瘋子與歌烈往鎮長家去了,就是瑪利亞曾住過的那棟小樓,這么晚他們去找鎮長干什么呢?
阿蒙遠遠地望著那棟小樓,二樓似乎有亮光但不像燈光,又過了不久,他突然嘴張得老大一臉震驚,分明看見一道人影從窗戶里飛了出去。那人像大鳥、巨鷹、夜梟,直接沖上了天空消失于夜幕中,竟然是憑空飛走的!看身影很像那位客人歌烈。
“老瘋子,今天來的那位客人是什么人?他居然會飛!”這是阿蒙問的話,此時老瘋子已經從鎮長家回來了。
老瘋子笑了笑:“這有什么,我也會飛,否則哪有機會到戰場上旁觀?只不過我覺得那樣太累,還是走路舒服。……像我這樣的八級大魔法師,可以不借助任何神術器物憑空飛翔。其實一位中階神術師就可以飛了,但需要借助一些東西而已。”
阿蒙說話的習慣向來都是認準一點要弄明白,又問道:“您還沒有告訴我歌烈是什么人。”
老瘋子:“不要著急,你遲早會知道他是誰,如果有一天你在敘亞城邦遇到了什么麻煩,或許可以去找他。……阿蒙,夜里來找我有什么事嗎?”
阿蒙:“我已經通過了‘身體的純凈’這一步考驗,按一般的說法是一位二級武士了,可是按您的說法,我應該學習二級神術,但是我還不是二級魔法師啊,怎么學?”
老瘋子看著阿蒙沉吟道:“如果我的推測沒有錯,你此時不僅是二級武士,而且也可以學習神術成為一位二級魔法師,情況究竟是不是這樣,你自己試一試就清楚了。”
阿蒙:“可是您還沒有教我二級神術。”
老瘋子又笑了:“沒有所謂的二級神術,只是有低階神術,我幾乎全教給你了。能夠將一種神術以不同技巧組合運用,就是一位合格的一級神術師,你已經出色的不能再出色了。能夠將兩種不同的低階神術分別使用,起到相互配合增強威力的效果,就是神殿里考驗二級神術師的標準,你自己去考核自己吧。將這根樹枝拿回去,還有這三枚神石。”
老瘋子一伸手,不知從哪里將阿蒙那根精鐵樹枝憑空抽了出來,另一只手虛空一抓,出現了三枚顏色各異的神石,放在阿蒙身前的桌子上。
看著阿蒙震驚的樣子,老瘋子又笑了:“紅色的叫‘火焰精靈’,黑色的叫‘大地之瞳’,白色的叫‘風之魅舞’,加上已經給你的那枚‘幽藍水心’,四種特殊神石都有了。不必驚訝,一位一百多歲的大魔法師,又在都克鎮做了這么多年的礦工,湊齊這些再正常不過了。你帶在身邊,自己去嘗試它們各自不同的用處,探索修煉其他的神術。”
阿蒙想了想,老瘋子的話很有道理,他老人家從小就是都克鎮的礦工,前前后后在這里呆了一百多年,身為大魔法師,攢齊這些東西是再容易不過的。對于老瘋子這種人,錢財并不是重要的,東西要看有什么用處,給阿蒙修煉神術就是現在最大的用處。
所以阿蒙也沒有推辭,小心翼翼的拿了起來收好,又拿起那根棍子來回看了半天,卻沒有發現有任何變化,倒更像一根樹枝了。見老瘋子不說話只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阿蒙也動了心眼,以喚醒神力的方式凝神“觸動”了這根棍子,覺得有幾個地方感覺與以前不太一樣。
于是他用手去掰“樹枝”上的每一個虬節處,終于發現那類似木紋的條理處有非常隱蔽的機關,需要很大的力量才能打開。阿蒙差點把手指都給掰酸了,在這根精鐵樹枝中發現了四個凹槽,每個凹槽恰好可以鑲嵌一枚神石進去。
阿蒙有些遲疑的問道:“這是……魔法……神杖嗎?”
老瘋子點了點頭,把精鐵樹枝拿過去道:“魔法師與神術師的法杖是一樣的,但是你作為一位年紀輕輕的低階魔法師,拿著法杖招搖等于向所有人宣布你的身份,這和找死差不多,所以我把這根精鐵枝改造成了一根法杖。
整支法杖的材料都有改變,但它完全還可以當一件格斗的武器。鑲嵌神石的地方很費了我一番手腳,甚至損毀神石只為使用完整的礦核外殼材料來掩飾,不是大魔法師很難發現它是法杖。就算九級魔法師若是不注意的話恐怕也發現不了,只要你不在他們面前動用法杖施展神術。
這里面一共有五個凹槽,杖身上隱蔽的四個凹槽可以鑲嵌各種神石,你當然可以將四枚神石全部鑲嵌進去,這樣用處最廣泛。杖頭上還有一個最隱蔽的凹槽,你就算知道,如果不同時擁有中階武士與中階魔法師的成就,也是打不開的,我加工完成之后連自己都打不開了,它恐怕只有神靈才能發現。
如果有可能的話,這個凹槽是準備在將來讓你鑲嵌眾神之淚的。假如你在法杖上鑲嵌了眾神之淚,那么其余四個凹槽就不能再隨意鑲嵌其他的神石,必須依次嵌入幽藍水心、火焰精靈、大地之瞳、風之魅舞,這與伊西絲守護女神的法杖結構是一樣的,只是看上去完全不同,效果可能也有一些差異。
你知道我是一位大魔法師,但還不清楚我也許還是這個大陸上最好的工匠大師,你手里拿的這根樹枝般的東西,是我平生最得意的作品了。”
老瘋子一口氣說完這番話,雙手摩挲著精鐵枝,臉上也微微露出了得意的神情。可能是虱子多了不癢癢吧,要是換一位普通的神術師見到這些晶石與這根法杖,恐怕下巴都要掉下來,可是阿蒙這段時間接二連三受到的震撼太多,神經已經相當堅韌,人也非常之鎮定了,他站起身來只說了三個字:“謝謝您!”
老瘋子擺了擺手道:“我們之間說不清誰應該謝誰更多,是我把你引上了一條可能是這世間最艱難的路。”
阿蒙:“那又怎么樣,難道您認為我會不愿意嗎?難道您希望我一輩子就只做我父親那樣的礦工,離不開都克鎮,說不定現在已經被砍去一根手指?”
老瘋子看著阿蒙,目光似乎在研究著什么:“阿蒙,你是一個心里能藏住事的孩子,就像這根鐵枝能藏住神石讓人看不出它是法杖。但你心里藏著一個疑問很久了,關于我的,今天就說出來吧,我能讀懂你看見這些神石的眼神。”
阿蒙低下頭道:“既然如此我就問了,開采出眾神之淚的那枚礦核,是我父親從你這里借去的。因此我才有了這么多遭遇,而且你也說了,自從我開采出眾神之淚的那一刻起,很多事情就必然會發生。您是故意的嗎?早知道那礦核里就是眾神之淚!”
阿蒙終于把憋在心里許久的疑問說了出來,老瘋子竟然被他說的有點不好意思,低頭看著精鐵枝道:“所有的大魔法師與大神術師中,我應該是最了解神石開采的,不可能有別人在都克鎮親自做一百多年的礦工。礦核是一種神奇的東西,沒有打開之前誰也不敢肯定里面一定有神石,更不清楚里面會是什么樣的神石。
我用了一輩子的時間也沒有完全搞清楚,只是知道那一枚礦核與我所熟悉的其他礦核都不一樣,那么里面很可能就是我從未開采過的眾神之淚。把它借給你父親,你打開了它,果然是眾神之淚!我沒有猜錯。”
阿蒙欲言又止道:“那你為什么不……?”
老瘋子接過他的話道:“那我為什么不自己留著?眾神之淚對我已經沒有太大用處,而且是貝爾拐走了伊西絲神殿的圣女,還帶走了人家的眾神之淚,歸根到底都是我的原因,我還一枚眾神之淚外加一名圣女就是了。……再說了,假如不讓你開采出眾神之淚,我怎么順勢進行我的計劃?你說的對,我的確是故意的。”
阿蒙沒有繼續追問的意思,只是點頭道:“哦,我明白了。”
老瘋子一指那枚黑色的神石道:“特殊神石的用處不止一種,比如這枚大地之瞳,是使用土元素神術最好的輔助器物,也可以輔助某些力量系神術,同時還可以作為信息神術的載體。我以書寫神術卷軸的方式,將我所知道的修煉內容都記在里面,你可以慢慢閱讀它。但我用的信息神術有一個特點,只有你的神術成就到了某個地步,才可以看到某個階段的內容,看完之后,記錄的信息就自動消失了。”
然后他又一指那枚白色的神石道:“風之魅舞不僅是施展空氣神術最好的輔助器物,也是空間魔法最好的載體之一,但它有時候需要加工。這枚風之魅舞在我手中已經有很多年了,我把它加工成了一件空間法器,里面可以裝很多東西,但現在是空的。如果有一天你成為了一名六級魔法師,并能夠使用高階空間神術的話,就可以打開它、使用它。”
阿蒙插話問道:“六級不是中階魔法師嗎,怎么會使用高階神術呢?”
老瘋子笑了:“不是僅有高階神術師才能使用高階神術,實際上各種神術都可以借助輔助道具來施展,而大神術師的衡量標準是另一種含義。其實在神殿里考核一位六級神術師,其評價標準不僅是通過了‘魔鬼的誘惑’的考驗,還包括能夠借助道具使用高階神術,不借助任何道具施展至少一種高階神術等等。現在和你談這些還為時過早,大地之瞳記載的信息中都有,你能夠看見的時候自然會知道。”
阿蒙突然覺得老瘋子今天的表現很有些不對勁,就像一次要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清楚,不禁問道:“您今天是怎么了,難道我立刻就要離開了嗎?”
老瘋子:“可憐的孩子,你真聰明,明天一早你就將被放逐,今天是你在都克鎮的最后一夜!還有最后幾件事,我會在明天送你走的時候再交待。現在我想問,我是否從來沒有說過你是我的學生,而你也從來沒有叫過我老師?”
阿蒙這才意識到自己真的從來沒叫過老師,一直只是稱呼尼采為老瘋子,并不是不尊重,而是從小到大早就習慣了。一聽這話他跪了下去,親吻老瘋子腳前的泥土,然后說道:“尼采老師,在我心目當中您早已是我的老師,我當然是您的學生。”
老瘋子并沒有阻止阿蒙行最隆重的大禮,反而哈哈大笑道:“阿蒙,如果有一天你能解開神靈的秘密,甚至被稱為神靈,那么今天這個場面一定很有紀念意義,或者說有絕妙諷刺意味!我已經在大地之瞳中記錄了這個場景,孩子,你不必叫我老師,其實我教你的并不多,也不希望你成為我的學生或是另一個我,只是要你完成我的愿望,這一點好像沒有任何人能教,為難你了。”
阿蒙恭恭敬敬的答道:“我不會忘記的。”
老瘋子似是無限感慨道:“忘記或不忘記,誰又能說得清呢?我在這大地之瞳中記錄了兩條信息是永遠不會消失的,一條是你剛才跪在我面前行禮的場景,至于另一條嘛,與瑪利亞有關,你想看看嗎?”
阿蒙很好奇:“瑪利亞?我想看!”
老瘋子:“你還沒有修煉信息神術,我先給你演示一遍罷。”
話音未落,阿蒙就看見桌上的那枚黑色神石變的無色透明,棱角在發光,成了一個十二面體水晶光球的樣子,然后這個光球在膨脹變大,里面出現了一幅立體畫面,是寫在墻上的一行埃居草書——“阿蒙,我的名字叫艾蔻。”
見阿蒙疑惑不解的神情,老瘋子笑瞇瞇的解釋道:“那是瑪利亞在她的房間里寫下的一行字,她想告訴你她的名字,卻沒有說,只是寫在房間里某個角落,但后來又擦掉了。這恐怕是她最后一次使用這個名字,也是最后一次書寫世俗文字。你說,她究竟是忘記了還是難以忘記?這恐怕連神靈都說不清楚!”
第二天人們還在吃早飯的時候,穆蕓神殿中召集鎮民集合的鐘聲又響了,當人們匆匆吃下食物趕到神殿前的廣場上時,發現這一次的鐘聲是達斯提親自敲響的,鎮長大人的神情十分肅穆。
見人們來的差不多了,達斯提鎮長打開了一卷文書高聲念道:“接埃居帝國與哈梯王國聯合下發的、永不撤銷的法令。敘亞城邦所屬各地,都應派出勇士協助追緝邪惡的魔法師貝爾,他最后出現的地點是敘亞城邦都克鎮以西的幼底河谷叢林中。”
念到這里,達斯提合上文書,語氣頓了頓又說道:“貝爾是一位邪惡的魔法師,追輯他的人必須是真正的勇士,他從埃居的伊西絲神殿逃到了幼底河叢林中,能找到并消滅他的人,必然得到了伊西絲女神與穆蕓女神共同的祝福,本鎮終于出現了這樣一位勇士,我決定派他去執行王國的法令。”
蕭咕不在,鎮上除了老瘋子和阿蒙,只剩下達斯提鎮長自己識字了,沒人注意到他手里拿的那張羊皮卷很舊了,更不清楚那上面寫的已經是三十年前的法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