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上這么多地方里,只有一個地方我和安佐從聊到也沒去過。
那就是馬德斯山。
從安佐的口中,我大概猜到這座山上發生過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故事,也知道鄉下總會對高山帶有敬畏。
但是令我好奇的不止于此。
從鎮上要走進馬德斯山總共有兩條路。一條是通過山腳茂密的樹林,穿過哥茨所在的林場,進入馬德斯山的山麓地區。另一條是從胡克老爹的牧場經過,直穿一片植被繁茂的荒地,也能進入山麓范圍。
但是這兩個地方,恰巧都被老頭子的合伙人控制住,就好像他們試圖壟斷這座山一樣,無論怎么走,都必然要經過他們的領地范圍。
更令人好奇的是,這個名為礦石鎮的地方,居然一點礦業的痕跡都沒有,只剩下茍延殘喘的居民們自給自足,看不出往昔的繁榮。
當年那座金山銀海般的馬德斯山,又是為什么荒寂了下來呢?
在我來到小鎮上的第十三天,趁著安佐在酒館工作的時間,我偷偷來到酒莊,向安佐的父母坦白我對她的感情了。
我不知道安佐對我懷著什么樣的感情,也不知道她心目中是否有我的位置。只是我熾熱的情感已經沒有躲藏的余地,每天的接觸對我來說都像是在火山口上跳舞。
與其說是征求她父母的同意,我更像是破罐子破摔。
不管安佐是什么想法,我要先把我所想的說出來。一種不吐不快的沖動代替了深思熟慮,引導著我的行為。
我到現在還記得,那天晚上我的臉上,是彼此交替著的緋紅和慘白,心里也沒有了過往的傲慢。那是一種巨大沖擊之下的自我保護,連意識都要斷開鏈接的感覺。
倉促中我以為,是我平平無奇的外表無法打動他們,因此宛如初戀的少年一般,著重強調著我所能帶來的財富,能給她帶來的未來生活。
我已經忘了那天晚上,我們是怎么離開她家的。
第二天,我在酒館就沒看到安佐了。
聽達特老板說,安佐的父親將她關在家里,下令再也不許和我來往。
就這樣,我為自己魯莽的行為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我多次上門,也無法挽回自己在安佐父母心目中的形象,偏見已經深深扎根于其心。
在他們心中,我只是一個來自大城市的花花公子,想要用流傳千年但是也過時千年的老套路,像那些紈绔公子利用權勢、財富、空口許諾,來騙去鄉下姑娘的歡心,隨后一走了之。
那天晚上,我不顧達特老板的勸阻,喝了個酩酊大醉。
年少的我將這種誤解當成了終身銘記的侮辱,我的憤怒和悔恨熊熊燃燒了起來,開始埋怨安佐的坦誠、埋怨老頭子的命令,埋怨自己為什么要來到這地方自取其辱。
醉醺醺的我走出了酒館,決定去找胡克老爹和哥茨說個明白,進行最后通牒。假如他們執意不接受我以及家族的好意,那么將由他們自己承擔后果,我將終身不再踏足這里!
但是,當我走近了胡克老爹的牧場時,卻看到月光下,有兩個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了牧場,行走在上山的路上。
可能是上天的安排吧,我的步伐雖然搖晃,但還是勉強跟上了照顧老人而放緩的隊伍,遠遠地吊在后面,利用警校所學展開了追蹤。
這種鬼鬼祟祟的行為,在我醉酒的視野里變的十分的心懷惡意,我那顆莫名燃燒的正義之心,開始顯現出形狀來。
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在那個月夜之下,我在馬德斯山的半山瀉湖看到的景象……
在逐漸靠近后,我看到胡克老爹和哥茨,就像是一隊默然而肅穆的送葬隊伍,踏著整齊而憂傷的步伐,抬著一具被麻布層層包裹的尸體,在前面走著。
一老一少的兩個人,在瀉湖邊上短暫的休息后,扎起了一個簡陋的擔架,上面用藤條牢牢固定住每個角,并將尸體放置其上。
胡克老爹唱起了一首曲調嘈雜而粗俗的歌曲。歌曲明明和這個憂傷詭異的氣氛截然不同,卻被他唱出了一種撕心裂肺的味道,哥茨也隨著節奏慢慢發出咆哮,對著月亮長長呼喊了起來。
終于,這個古怪的儀式走到了尾聲。
兩人合力將尸體推入了湖水中,任由冰冷的水流浸入裹尸布,將這個單架慢慢吞噬。但這個速度卻緩慢而溫柔,像是童年時期母親的懷抱,靜好地包容著塵世的紛擾,迎來永恒的寧靜。
“你們在……做什么?”
在他們完成了這個簡陋的葬禮儀式后,我拔出防身用的手槍,終于從藏身處走了出來,憑著月光看到面前的兩人就是哥茨和胡克老爹。既沒有青面獠牙,也沒有歇斯底里,和我見過的那些殺人兇手截然不同。
反倒是臉上掛著淡淡的憂傷,他們眼密布的血絲,也讓人感同身受地安靜了下來。
“快跑!”
迎接我的既不是胡克老爹一貫的謾罵,也不是哥茨打圓場般的哈哈大笑。而是兩個人口中不約而同發出的驚呼。
在我的眼睛里,世界的畫面都似乎緩慢了下來。
胡克老爹花白頭發的顫抖,哥茨眼中懾人的恐懼,野草隨風輕拂的擺動,湖水猛然綻放的漣漪,和湖中那個扭曲鬼怪的巨大身影!
那是什么樣的怪物啊?!
那身形有著人形的模糊特征,而頭部卻是橢圓形的,長著從不閉合的,巨大、凸出的眼球。在脖頸的兩旁,還有不斷顫動的觸須,長長的手腳上生長著倒逆的骨刺!
這生物雜亂無章地跳躍向前,有時只用后腿,有時則四肢著地……那嘶啞的、尖銳的喉音……傳達了其面部所無法表現的,一切黑暗的感情……
兩人在驚呼聲后,迅速地阻擋在了這怪物前進的道路上。但這卻是徒勞無功的。
那怪物既沒有攻擊他們,也沒有表示出親近。它就像一臺盲人駕駛的推土機,不留情面地清理著面前的阻礙。胡克老爹被一把掃入了冰冷的湖水中,哥茨也被重重的拍進樹林里,生死不明。
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手里的槍已經不知去向了。陰影已經覆蓋了我的視線,我只問到一種惡臭鋪天蓋地而來,和酒醉的一同作用下,熏的我開始反胃,從嘴角嘔吐出食物的殘渣。
但是更加窒息的感覺接踵而至。那怪物的觸手已經纏上了我的脖子,逐漸收緊,逐漸窒息……
在我徹底失去意識之前,最后聽到的聲音,是一個宛如打嗝聲伴隨著嘔吐,從胃的深處發出來的黏糊惡心聲音,念出了一個簡短的詞語。
“布朗寧……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