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第六百二十二章 迷徒(下)

  場中氣氛一時凝固了下來,渾濁的空氣和粗重的呼吸對立得越發鮮明,只有格雷略帶得色的眼神閃爍著,環視而過船艙中的所有人。

  “殺了我啊!”

  被雙管獵槍指著腦袋的船長,發出了憤怒的咆哮,仿佛遭到了比去死更加難以接受的侮辱。

  凱伊的手中的腰刀倒轉,毫不猶豫地脫手而出,釘在離船長只有幾公分的木板上,顫顫巍巍地晃動不止。

  “你如果真這么想,我不介意照做。”

  凱伊的眼神里,露出了讓船長格外忌憚的精悍之色。這種眼神,是只有用生命舞蹈在浪濤間的航海者,才會有的特殊品質。但這種本應習以為常的性格對他而言,只意味著難纏、狡猾,也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告訴我,我們現在在哪里!”

  凱伊逼近一步,格雷的槍口也抬高幾分,正對準絡腮胡子上的面頰,火藥的味道若隱若現。

  “哼,這是迷航的道路。我不知道!”

  “那就把門打開,我們自己出去看。”

  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并沒有讓凱伊氣餒,反而格外和氣地提出要求,就像個在飯店菜單里退而求其次的食客。

  “不可能!船艙已經被從外面鎖死,誰也打不開。”

  格雷將槍交給了凱伊,自己運起權力推動著緊鎖的鐵門,又拉扯著門把四面用力,結果卻紋絲不動,仿佛這扇門只是墻壁上的一個特殊造型的裝飾。

  忽然,船內猛然掀起一陣的波瀾,船體似乎都搖晃了起來,仿佛要將這個鐵牢掀翻。

  “……你們是什么人,卡德維爾軍工派出的軍警嗎?”

  虛弱的聲音忽然響起,船內的乘客產生了更加強烈的躁動,此起彼伏的都是圍擁的驚呼聲,共同呼喚著一個名字。

  “西恩尼斯先生。”

  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中年男子,小心翼翼地避開胳膊上的傷口,從地上慢慢起身,靠在了一個行李箱邊上。

  “我們不是什么警探,更沒有惡意。如果要說的話,我們倆不過是探尋答案的人罷了。”

  凱伊微笑著撣了撣身上泥土,“我更好奇的是,您為什么要裝作昏迷躺到現在?”

  西恩尼斯先生在攙扶下站起來,乘客們也紛紛站在他身后,再結合怒目而視的船長,凱伊和格雷似乎頓時陷入了孤立無援中。

  瘦弱的中年人拿出懷表,竭盡全力分辨著時間,“我就休息了一個小時,你們對于一個傷員,未免也太嚴苛了吧。”

  格雷從始至終都用與船長對等的氣勢,不管不顧地面向著他,手持著槍支沒有一絲顫抖,此時卻主動扭頭說道,“凱伊,他不承認。”

  凱伊不在意地攤開手,卻徹底放棄了持刀的機會,毫無防備地面對著船艙中的旅客。

  “睡覺我們自然不反對,但你睡著的時間如此恰當,醒來的時機又這么精準實在是讓我佩服不已。”

  身后的乘客主動出聲:“不許你污蔑西恩尼斯先生!是他一直在保護我們!”

  但中年男人制止了他繼續發聲。

  “無妨,讓他繼續說。”

  凱伊微笑了一下,繼續說道:“從一開始你的呼吸雖然虛弱,但平穩得過了頭,我就覺得有點奇怪,你又是這艘船航路的指揮者,我很需要您來指點一下,我們現在在哪里……”

  “世界上最沉重的東西有兩種:一種是知識與真相,一個是現實與夢。”

  西恩尼斯先生無奈地說道,“知識與真相的沉重在于它們的可見,現實與夢的沉重,則在于他們的不可捉摸。你們如果追逐真相,能不能放這些想要活在夢里的人一條生路呢?”

  說完,他沖著船長低聲說道:“給他們開門吧。”

  船長眉頭一皺,撿起了掉在地上的煙斗,胡亂擦了擦又放回嘴邊。

  “門不是這么開的,年輕人。”

  船長獰笑著踹翻了老海狗,敲了敲緊鎖的鐵門,門外忽然又想起了一陣足以晃動世界的威嚇和吼鬧。

  在這時,大門卻輕而易舉地敞開了,就像從來沒有落鎖的虛掩門。格雷和凱伊在不知不覺中,就已經走出了那扇生銹的鐵門,和門口一個佝僂的東西面對面。

  漫天灰霧里,在積滿灰燼的甲板上有一具極為狹長的船型棺槨,其中的旅客似乎感應到了他們的到來,凹陷的眼窩中泛著幽光,譏諷似的斜瞥著,沾滿鮮血的鋒利尖牙從扭曲著咧開的嘴巴中露出,嘲笑著不可避免、終將如它丑陋毀滅的命運。

  它一張嘴,發出的卻是低沉而富有譏諷意味的吠叫聲,宛如某種巨大獵犬的陰沉吠叫,覬覦著獵物的血肉獻祭。但隨著一陣風吹來,不知名的軀骸卻化成煙霧飄散入海,隱約幻化成一個頭發根根豎起的年輕人的背影……

  “當畢宿五星閃耀在穹頂的時候,這座沉沒于海底的島嶼就會升起,帶著千百世綿延不絕的死氣,給旅客呈上最殘酷的結局……”

  西恩尼斯先生不知何時走出了船艙,和他們倆站在一塊,“為了躲避搜捕,我帶著他們出海逃生,結果種種災難接踵而至,直到陷入這座萬劫不復的黑潮島上。”

  他的語氣滿是唏噓,“真相只能留給少數人。乘客們需要獲救的希望,所以我就成了他們的希望;乘客們需要怒氣的標靶,所以船長成為他們的敵人;乘客們需要同情心的寄托,于是那母親和孩子就深藏其中……可乘客們最終需要的是什么呢?”

  “他們只是想活下去。”

  凱伊的眼神毫無游移,正對上了西恩尼斯先生疲憊的雙眼。

  “我瞞著他們的,就是那最后一絲的救贖。因為一旦救贖破滅,救贖者無法應約而至,這艘船上的人心,才將最終擱淺在黑潮島上……”

  凱伊似乎聽懂了什么,低聲說道:“是啊……誰能站在漩渦中心,毫不動搖地肩負起所有人的命運,往前路“走下去呢……””

  西恩尼斯先生低聲說道:“我看著他走的……他告訴我們一定會回來,把大家都救出去……所以我們一定要拖延足夠的時間,不管是去騙、去哄、去設計、去轉移視線,都必須讓乘客們忘記時間的流逝,等待隨時可能降臨的救贖……”

  “……救贖,會來嗎?”

  凱伊毫無反應,茫茫然跟著說道。

  “我本想成為一位詩人;但城市里的貧窮、悲痛以及家徽使得我轉到了更加黑暗的方向……我的面具太重了,我必須找一面鏡子……”

  西恩尼斯先生前言不搭后語地說道,“大家都說那鏡子滿含不祥,可是我感覺得到那是宿命……從我在地下室窺見非人的模特開始……”

  凱伊疑惑地聽著敘述,只感覺所有的這些反映都是病態的,但敏銳的邏輯和深深的幽默感巧妙地與其抵消,只剩下空洞如而干枯的軀骸。

  但在凱伊回頭的時候,竟然發現身邊的西恩尼斯先生已然消失,船艙里只有一抹讓人心驚膽戰的殷紅……

  “霧里面有東西……”

  格雷從頭到尾都在沉默著,身體卻緊繃得像是蓄滿的弓弦,試圖窺探出被漫天灰霧遮蔽的真容。

  但下一秒,這片灰霧里一架死寂的巨大轟炸機猛然駛出,低空掠過這條擱淺的船只。但伴隨著混亂踏出的,是一只巨大無比的長角,宛如直立行走的鯊魚,正和看不見的敵人虛空搏斗著,模糊人類認知的奇異射線正憑空生出,四足爬行的身軀暴烈地搖撼著視野。

  而更遠的地方,兩只渾身布滿丑陋斑塊的生物身處島上,模樣宛如蜥蜴身形的蟾蜍,正虛張著鱷魚喙嘴。面目陰沉腫脹,輪廓看上去是個類人猿一般的怪物,身體則布滿鱗片、質感韌如橡膠,前足和后足上有著巨大的爪子,頭頂猛突出不懷好意的尖刺,正和無人照見的敵人搏斗著。

  此時,兩個怪物掀起一股巨大的暴風從高空席卷,導致從天而起的煙柱層層疊疊地剝落著天灰,并將海中的珊瑚、淤泥、軀骸盡數撕碎,混合成的天災龍卷……

  “該醒了。”

  兩聲拍掌猛然響起。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