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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盤龍殿,月光華

第七章盤龍殿,月光華  1858年7月,六王下諭,肅智郡王景祥回京奏對,福州將軍穆特恩代署大將軍印務,平遠軍第一鎮總兵官神保投平遠軍提督,加兵部尚書銜,領平遠第一鎮、第三鎮,統領江西大營軍務,平遠軍第二鎮總兵官哈里奇加兵部尚書銜,領平遠第二鎮、第四鎮,赴廣西剿滅賊黨。

  江西巡撫李鴻章加陸路提督,總堊理全省軍民事,幫辦江西大營軍務。

  廣東巡撫拍貴加陸路提督,總堊理全省軍民事,幫辦廣西大營軍務。

  福建提督剛安,“恪守盡職”,授封一等男爵,幫辦閩淅大營軍務。

  廣東水師總兵官馬大勇,投廣東水師提督。

  一道道上諭,幾乎平遠軍重要將領皆受封賞,更將平遠軍巡防營交由各省巡撫統轄,加拍貴、李鴻章之權,甚至李塞臣、李小村等六房主事也因為這些年“剁匪刻苦”,大多賞賜金銀,加侍郎銜升官進爵。

  烏云滾滾,廣州風雨欲來。

  銀安殿”群臣云集,但仿佛有鉛塊壓在所有人的心頭,誰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葉昭召集粵贛官員及平遠軍各鎮領兵官議事,但不但遠在福建的剛安未到,就算廣州城內”也缺了吏房主事唐樹義等幾位官員,多稱病不起。

  桌案后,葉昭默默書寫,殿下眾文官武將都默不作聲,整個銀安殿寂靜無比。

  此時觀音山行宮一間金碧輝煌的暖閣內,美艷而威嚴的蘭貴人斜躺在軟榻上,看起來慵懶風情無限,心內卻滿是煎熬。數日前,上諭還未到廣州之時,大將軍王已經得了信,前來同她商議,局面之嚴峻她又豈會不知?

  聽聞今日景祥召集文官武將,而這場南北爭斗的開端不久便知結果。

  “太后,您的茶。”小安子端著茶送到了軟榻前。

  蘭貴人搖了搖頭。

  “太后,您不要急,景哥兒鎮得住他們。”小安子小聲寬慰主子。

  蘭貴人輕輕嘆口氣,平遠軍是必然要分裂的,現在就看那個人有幾分真本事了,若能保住平遠軍大部,保住水師,則尚有偏安廣州之機,而后徐徐發展,若不然,只怕廣州頃刻就換了天地。

  一直以來扶小阿哥登上九五之位是她最大的夢想,而眼看這一日也非遙遙無期,但不想六王寧可亂了東南半壁,動搖大清根基,卻也不容他人酣睡,看似弄險,但若換了她,仔細想想,只怕比六王動手更早,若不然景祥蠶食東南半壁,人心歸附,則就完全掌握了主動。

  當景祥兵進湖南時,或許就注定了今日的局面。

  如今,一切只能看他的了。

  蘭貴人輕輕嘆口氣,捧起了茶杯。

  廣州城廣東布政使衙門后衙。

  煙氣繚繞的房內,唐樹義正躺在榻上吃煙泡,一名嬌滴滴的少婦跪在炕桌另一側,小心的伺候他挑煙泡,少婦乃是他最寵愛的小妾水仙。

  唐樹義身子如騰云駕霧飄飄欲仙,愜意的呼出口煙氣,道:“老爺我的苦日子算熬到頭了,這站大衙的滋味哪有現在舒服?”

  水仙嬌笑一聲:“老爺,您裝病也得有個裝病的樣子啊,被大將軍王知曉,不怕他怪罪您啊?”

  唐樹義輕蔑一笑:“誰現在沾上他才叫沾包兒呢,他的風光日子啊,到頭兒了!”

  水仙芊芊細手放下煙釬,嬌滴滴道:“我不信,聽說這廣東人都聽他的,他不去北京,誰還能抓了他去?”

  唐樹義渾身舒泰,在這最疼的小妾前更是沒什么秘密,吐了。煙氣,道:“這啊,你得看誰能給他們官當,不說別的,神保”是景祥的人吧?可到底是跟著謀反的總兵好干呢?還是皇上金口封的尚書體面?這是人啊”都會琢磨,不會琢磨的那是榆木疙瘩。”

  水仙咯咯嬌笑:“皇上還有密信給老爺,是不是給老爺許了個連升三級?”

  唐樹義一怔,終于睜開了眼睛,說:“你怎么知道密信之事?”隨即明白,平日吃煙吃到酣處,可是什么都跟這嬌滴滴的小美人講。

  唐樹義臉色一正,鄭重道:“這事兒不許再提了。”

  “奴婢知道了。”水仙嬌滴滴答應。

  唐樹義這才又慢慢閉上眼,繼續噴云吐霧。

  銀安殿中。

  葉昭終于放下了筆。

  看每李鴻章和神保,笑道:“我去了京城后,江西大營系于你二位一身,望你等莫松懈,時時以軍國為重。”

  巴克什立時看向了二人,他早已打定主意,今日不管是誰稍露異心,散衙時必令眾侍衛將之格殺,拼著被主子砍了腦袋,也逼得主子不能回京,若不然,主子定然九死一生。

  李鴻章尚未說話,神保突然出列雙膝跪倒,咚咚磕了幾個頭:“王爺!神保不懂什么大道理,但神保懂什么叫知恩圖報,神保本是微末武夫,身負三宗大罪,王爺不棄,一路提攜提點,神保才有今日小小虛名。神保只想戰場殺敵,保我大清江山永固,可若被人用來削王爺威風,神保誓死不能相從。神保早已上折辭官,只愿回鄉作個小小農夫,與妻兒談山林之樂,得林泉之樂,于愿足矣!”

  巴克什微微一怔,他本最憂心的就是神保,神保此人,剛柔相濟,旁人很難探知他的心思,在軍中也頗有威望,若說主子真不在了,由他轄制平遠軍實是最佳人選,六王授他平遠軍提督這么一個前所未有的官銜,就是為此。

  哈里奇這時插話道:“神保老兄倒是想做個農夫,只怕皇上不會準哪!”

  神保憤怒的回瞪哈里奇一眼,一字字道:“神保所言句句對心,若有虛言,天誅地滅!”

  哈里奇冷笑兩聲,不再說話。

  李塞臣卻是搖了搖頭,嘆氣道:“各位有什么可爭的?莫不是真將京城許的官銜當了回事吧?以我之見,鏡花水月而已,王爺在,我們尚能安享富貴,若王爺不在,各位尚書也好,侍郎也好,不知道有幾個能做的久的。”

  眾人都默默點頭,舟覺這是至理之言,一旦皇上掌平遠軍、粵贛之地之權,那些京官、外官的折子還不雪花般飛上京城?誰會服氣平遠、粵贛文官武將的飛黃騰達?總有秋后算賬之時。

  哈里奇出列跪倒大聲道:“王爺,聽聞在京城,恭王軟禁了鄭王他老人家,召王爺回京,勢必加害,大清社稷寄千王爺一身,恭王他倒行逆施,當年謀奪咸豐爺、祺祥爺之江山,更欲加害兩宮太后,天可憐見,王爺歷盡艱辛保兩宮平安,是以恭王對王爺多方留難,去年更遣禁軍來誘殺兩宮,實乃大逆不道,殘暴至極,奴才懇請王爺興王師,吊民伐罪,匡扶社稷!”說完,哈里奇咚咚的磕頭:“奴才冒死直諫!就算王爺砍了奴才的頭,奴才也絕不侍奉恭王!”

  哈里奇這一席話石破天驚,殿上眾人,大多面面相覷。

  眾文官武將”雖說早就有所思量,覺得可能會有這么一天,但事到臨頭,今日哈里奇突然捅破了這層窗戶紙,卻無人搭言,一些人心中都隱隱覺得,現在突然要擁立小阿哥,總覺得差了些什么,不到火候。

  李塞臣卻也出班跪倒,磕頭不止,大聲道:“懇請王爺決斷,撥亂反正,興王師伐逆!”

  隨即韓進春、蘇納、李小村出班慷慨陳詞,請求擁立道光爺血脈,咸豐爺后嗣小阿哥為帝。

  其余人等卻大多緘口不言。

  平遠軍第四鎮總兵官趙三寶突然甕聲道:“你們都爭什么呢?干脆王爺當了皇上,哪有這許多事?要打哪個就痛痛快快打,爭個什么勁兒?”要說這趙三寶也算天賦異稟,戰場上兩軍對壘,攻山頭圍城下伏兵,那一條條算計的好著呢,可對于軍國之事說他沒有政治智慧都在夸他,簡直就是一竅不通。

  殿內馬上死寂,人人臉露苦笑,都知道這位三寶爺的脾氣,也沒人接茬,免得和他糾纏不清。

  葉昭臉一沉,“胡言亂語,退下!”,

  趙三寶苦了臉,不敢吱聲,霜打的茄子般垂頭喪氣出殿。

  葉昭看向眾人,道:“今日之事,容我仔細想想,改日再議。”,

  “喳!”,眾文官武將齊齊躬身。

  西關大劇院,二層貴賓包廂,紅紗簾幕低垂,包廂內軟席上,葉昭正在向人訴苦,一臉的可憐。

  “紅娘,我被人欺負你真的不管?”,

  坐在葉昭身邊”紅娘一襲紅彤彤華裙美服,云袖繡蝶舞,纖腰飄絲絳,小小繡花鞋,并攏裙籠之下,眉目如畫口若含朱丹,香肌如雪玉骨冰清,真是好一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兒。

  第一次聽“相公”大倒苦水,蘇紅娘美目連閃,卻不吱聲。

  葉昭終于漸漸收起了可憐模樣,嘆氣道:“今日廣州之局勢委實兇險無比,現今六王上諭剛到,等幾日,只怕各路宵小興風作浪,據我所知,六王給數名官員寫了密信。家嚴又被軟禁京師,可以說,我葉昭第一次面對這進不得退不得之局面。如果我去京城,必然九死一生,留在廣州,只能拖延一時,興兵討逆,稍欠火候。我這最缺的就是時間啊!”

  搖搖頭道:“有時候想想,在上海遇到你之時,或許跟你去掛林,就無今日之煩惱。”

  “你是輕子小王爺,去哪門子掛林?”紅娘瞪了他一眼,顯然到現在還不滿意他的身份。

  葉昭點點頭道:“是啊,教子王呢……”頗有些意興闌珊。

  “如果我投降你個小輕子,可真不知道師傅、師公會不會托夢來噬我之魂,九泉下,我也沒面目再見他們,更沒面目再見死于教子兵之手的兄弟!”蘇紅娘幽幽的說著,眼圈漸漸的紅了。

  葉昭三呆,說道:“什么,什么投降?”,

  紅娘美目看過來:“那你想我如何幫你?”

  “攻襲云貴,只要你打幾個大勝仗,我就不用去京城了。”,葉昭琢磨著說。

  蘇紅娘輕輕的搖頭:“權宜之計。”,

  葉昭道:“那也不是,只需給我少許時間,我自可扭轉乾坤。”

  紅娘美目盯著葉昭,一字字道:“我只問你一句,若你橫掃天下,會如何?”

  葉昭懂她的意思,看著她,慢慢緩聲道:“我必改大清之國號,從此天下一家。”

  紅娘靜靜看了他一會兒,緩緩點頭:“好,我幫你,等過些日子,你可宣示天下,梧州蘇紅娘降了你!”

  葉昭怔住,“甚么?”

  “我說我降了你!”蘇紅娘一字字極認真的說。

  好一會兒,葉昭沒回過神,他自然知道,梧州蘇紅娘歸降,會是怎樣震動天下的大事,真可說能令乾坤顛倒,如果先前擁立小阿哥還覺稍欠火候,無疑就是差在天時,而收降蘇紅娘這驚天動地的功勛,卻是可以令他的聲望馬上攀上最高點,挾此威勢,擁立小阿哥水到渠成。

  “紅娘,你不必如此委屈。”葉昭倒是說的真心話,紅娘是各路義軍中一面閃亮的旗幟,在擊潰僧王勁旅后其威望更無與倫比,而突然倒降,對其一生都是巨大的恥辱。雖說和紅娘部合并是遲早的事,但會尋覓最好的時機,而不會像現在令紅娘毀掉其一生清譽倒降。

  紅娘卻是思索著,慢慢道:“我會想辦法令羅九成等部退入越南,平遠軍不許進越南清剿。”

  葉昭明白她的意思,紅娘被招安,公平黨及其武裝勢必分裂,有忠于紅娘無論如何都跟紅娘走的,有為了安穩飯吃樂于見到被招安的,有為了升官發財巴不得被招安的;但也會有許多黨眾不會跟紅娘走,視紅娘為叛徒,這個羅九成及其部屬無疑就是紅娘認為指定不會跟她走的。

  平遠軍是勢必進入廣西的,紅娘希望在那之前,能想辦法令分裂出去的黨眾脫離危險,尋一處安身立命之所。

  不等葉昭勸說,紅娘淡淡道:“我意已決,只盼你心口如一,若違今日之言,紅娘必取你性命!”

  雖被威脅,葉昭心里卻暖暖的,或許,紅娘是因為覺得相助自己更容易實現她的夢想。但更多的,是她知道自己面臨的艱險局面,是以甘愿忍辱負重幫自己下一步石破天驚之棋徹底扭轉乾坤。

  看似對自己不冷不熱,但為了自己,竟然是什么都可以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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