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數十人組成的隊伍,離開莊園,沿著河畔往北行,至于要到哪兒去,沒人告訴沈洛年與于丹翠,兩人也不便多問。
這隊伍中大部分人騎著馬,但仍準備了三輛馬車,除了最后一輛是載運著糧草輜重的拖板型馬車外,其他兩輛都是小巧型、三面敞開的可收頂馬車,扣掉前方的駕駛不算,只能容兩人乘坐。
這些馬車支架以深褐色的木質構成,配上彷佛越野車般的寬輪胎與避震結構,不過這看似橡皮材質、前小后大的四個輪胎卻并非充氣型,在輪胎內圈與外圈之間,有著一片片古怪的輻射狀強力橡皮壁支撐。那些豎立著的橡皮壁面,隨著輪胎滾動、受力改變而微微變形,有關避震和貼地性,似乎不比過去的充氣輪胎差。
不過這時代的人,似乎早已經習慣了這種輪胎,見沈洛年上車前好奇地打量,于丹翠只把他當成剛出山的土包子,還好心地解釋了一下。
兩輛小型馬車中為首的一輛,坐的是狄韻與安荑,由雪莉駕車,狄韻今日不再穿著那套紫色蕾絲馬甲洋裝,她換上昨日黃清嬿所穿的同型筆挺白色軍服短裙,而她那嬌小的體態,穿上這種衣服,可真是一點都沒有軍人味道,讓那身軍服彷佛像是某種特殊造型的童裝。
第二輛,則由一位叫作盧智偉的青年駕車,他身材稍矮,臉上常掛著和氣的笑容,而車上坐的當然就是沈洛年與于丹翠。
昨天晚上沈洛年已經知道,盧智偉和其他十四名男子一樣,都是在“歲安軍校撼山專科”受訓畢業的軍官,這種兵種又稱撼山軍或撼山部隊。
安荑和雪莉也是那學校的學生,這些人都是她們兩人前幾期的優秀同學,據說所有撼山部隊都修“柔凝炁訣”與“煉鱗引仙”,并使用雙锏當兵器,看來都是黃宗儒的徒子徒孫,至于雙锏到底是怎樣的武器,和當初黃宗儒的雙棍差多少,沈洛年還沒見到,也不清楚。
另外還有十五名“月影魔法學院”的年輕魔法使,則是曾在同校就讀過數年的狄韻邀請而來。這些人大多穿著簡單的黑色里衣,再套上一件黑色外袍,據說這些人也都經過了煉鱗引仙,以便能持續鍛煉魔力。
除了這三十人之外,還有千羽引仙的“斗天部隊”與揚馳引仙的“無跡部隊”各兩人,最后就是手持長槍的“揚武部隊”十人,這十人據說大多是以輕柔炁訣配合獵行引仙修煉,具有強大、全面的接近戰力。
還有個比較特殊的人物,那是個穿著黑色衣服、蒙著臉,只露出一雙眼睛的年輕人,這人痩瘦高高、十分沉默,昨晚并未出現,直到今早出發前才到莊園會合,狄韻只介紹他叫羅鏡,其他什么都沒提,而這人體內沒有炁息,并不像是轉仙者。
據說當初女帝訂下的條件,就是要三女各自組成一個五十人以內的部隊,而且除了醫職之外,所有人員都必須在三十歲以下,而狄韻這些手下加上沈洛年與于丹翠,已經有四十九人,這么算起來,那個姓羅的應該就是這隊伍的最后一人,但他體無妖炁,那雙眼睛也看來頗年輕,真不知道是干嘛的?
很快地,部隊到了歲安河港,眾人搭上一艘中型帆船,連馬帶車地向對岸移動,眼看就要從西面靠岸,盧智偉招呼著沈、于兩人上馬車時,沈洛年終于忍不住說:“要去西邊嗎?”
“是啊。”盧智偉說。
莫非要去打仗,五十個人怎么夠?沈洛年有點意外地說:“那不是鑿齒的地方嗎?”
“鑿齒?”盧智偉一愣。
于丹翠可緊張了,突然推了沈洛年一下,一面對盧智偉笑說:“他在開玩笑啦。”
誰在開玩笑?沈洛年微微一呆,卻見于丹翠低聲說:“你別亂問了,先問過我啦!安荑不是叫你小心別被人看出是從山里來的嗎?”
“喔?”沈洛年和于丹翠并肩坐上車,此時于丹翠湊近說:“鑿齒早在四十多年前的大戰中就差點被滅族啊,剩下一點早就遠遠躲起來了,想找還找不到呢。”
“被我們人類打退嗎?”沈洛年訝異地問。
“這個……”于丹翠頓了頓說:“這么說……也對也不對。”
這是什么話?沈洛年問:“難道有人幫忙?”
“可以這么說。”于丹翠說:“就是九回山里面的尸靈王二代。”
“啊?”沈洛年可真是大吃一驚,瞪大眼睛,二代又是什么意思?
于丹翠想想說:“當初的細節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鑿齒、刑天、犬戎族還有禺強族,這些妖怪一起來犯……”
“禺強族是什么東西?”沈洛年詫異地說。
“一種巨大的人面鳥,在空中到處扔石頭。”于丹翠說:“歲安城遇到這種會飛的妖怪都很吃虧,聽說那時除了鷹王和燕仙之外,其他千羽部隊打不贏這些人面鳥,也因為有他們在空中攻擊,下方的防線就不斷被破壞,妖怪就逐漸殺了進來。”
確實沒錯,若有人在空中干擾,歲安城自然防不了,沈洛年皺眉說:“那后來呢?”
于丹翠說:“人類差點打不過,正準備撤退入九回城的時候……”
“九回城?”沈洛年詫異地說:“九回山上?那山上有城?”
“那是挖在地底下的城市。”于丹翠說:“女帝知道空中是歲安城的弱點,所以早在數年前就動員人力開挖九回城。那整座城里、外通道都以大量息壤磚制造,就是為了預防萬一。”
葉瑋珊不只改造了歲安城,還多建了一座地底城?果然是大手筆,沈洛年嘖了兩聲又問:“有撤進去嗎?”
“真是的,若撤進去了,現在哪還有歲安城?”于丹翠笑著搖頭說:“那時有個將領突然表示,首代尸靈王曾交代他保護人類的方法,當晚他自我犧牲成為尸靈王二代,并將手下三百親兵化成第一批僵尸,殺出城外,把無數的鑿齒、犬戎族化為僵尸和骨靈,讓他們自相殘殺。于是兩日內鑿齒接近滅族、刑天逃得老遠、犬戎族潰逃出海……那從三百變成數十萬人的尸靈大軍,在天下妖仙聚集之前,撤入九回城,就此封山不出來了,妖仙們誰也拿他們沒辦法。”
沈洛年呆了片刻,這才有點結巴地說:“首代尸靈王是誰?二代又是誰?”
“居然連這也不知道?”于丹翠詫異地看了沈洛年一眼說:“首代當然就是百年前十圣的好友暗神沈洛年,他的傳說可多了呢;二代則是李翰團領,聽說他當初主動擔當起建造九回城的任務,應該是早有這個計劃。”
“媽啦!”沈洛年忍不住怪叫一聲,惹得盧智偉也回頭看了兩眼。
“干嘛啦?喊這么大聲。”于丹翠嚇了一大跳。自己什么時候交代過李翰當尸靈之王了?莫非當初他早就已經找到了那把法劍?不過他干得也不錯,犧牲三百條人命換得鑿齒滅族、人類的安全,算他有種!當初若不是輕疾提醒可以拔出金犀匕,自己差點要干一樣的事情……只不過弄出幾十萬尸靈大軍,會不會搞太大了?而鑿齒就這么差點滅族還真倒霉……
但既然成為尸靈之王,又豈能閉關自守?就算不言不動,暗靈之力仍會慢慢消耗,終究會不足,不繼續殺人就得死,骨靈無知姑且不論,體內暗靈之力存量不足的僵尸、旱魃,怎么可能聽命關上幾十年?
于丹翠見沈洛年表情變化不定,忍不住說:“你就算住山里,不知道尸靈之王李翰團領,怎么連暗神的事情也不知道?”
暗神又是誰安上的名字?沈洛年沒好氣地白了于丹翠一眼,想了片刻之后才說:“后來那些妖怪還有來嗎?”
于丹翠搖頭說:“鑿齒和刑天剩下的很少,逃到遠處去了……只有犬戎族、禺強族每隔數年還是會渡海來犯,不過鷹王和燕仙與大魔導師教出的千羽部隊和魔法使數量逐漸增加,空戰也漸漸能迫退數量不多的禺強族。加上犬戎族雖然強,數量一直不太多,他們打了幾次敗仗之后,前些年就慢慢少來了。”
原來如此,沈洛年點了點頭,思索著剛剛得到的信息。他自己很清楚,成為尸靈之王并不會失了靈智,但動起手來,確實可能會克制不住殺念,李翰帶著尸靈大軍躲入以息壤磚建造的九回城,確實是個聰明的選擇,不只妖仙們無法進入攻擊,也不受日照威脅。而那些妖仙雖然團團圍住九回山,看來也拿他們沒辦法,只好這樣枯守著,難怪敖旅那天提到尸靈時這么火大……
不過如果人類都說自己是首代尸靈之王,敖旅怎會不知?大概他們根本不相信這種傳說,畢竟自己當時實在長得不像僵尸……
“欸,想什么?”于丹翠見沈洛年發呆,反正已經聊開了,她忍不住又說:“你知不知道為什么安荑不讓你說自己是從山里來的?”
沈洛年回過神,搖頭說:“對了,你們昨天說和‘廢選’有關,那是什么?”
“就是女帝領軍政變,廢除民主選舉的事。”于丹翠目光一轉,低聲說:“那時聽說不少人抗議,集結了離開歲安城,退到宇定高原深處去住,被稱為‘山民’,你可能就是那些人的后代喔。”
“不知道。”沈洛年搖頭。
“那些人其實后來大部分又回來了,像你這種一直留在外面的不多。”于丹翠說:“聽說有些山民在暗地里破壞,總想恢復民主選舉制度……你該和那種人無關吧?”
沈洛年搖頭說:“無關。”
“那就好。”于丹翠點頭說:“但為了怕引起誤會,從山里出來的事情,還是別讓人知道比較好!這樣明白了吧?”
“嗯。”沈洛年點點頭,忍不住又說:“民主哪兒不好?”
“當然不好!”于丹翠詫異地上下看了看沈洛年說:“你當真不是山民?”
“不是。”沈洛年有點不耐煩地搖頭說。
“那我跟你說。”于丹翠除了個性夢幻之外,為人也頗為古道熱腸,她湊近解釋說:“民主是不是就要選舉?”
“對。”沈洛年說。
“選舉是不是就要宣傳?”于丹翠又說。沈洛年又點了點頭。
“宣傳是不是要錢?”于丹翠這次不等沈洛年點頭,跟著又說:“錢從哪兒來?最后還不是從人民身上刮回來?就算不為了自己享受,為了下次的選舉也得刮錢,不然沒錢怎么選?”
這樣說對嗎?沈洛年可是在號稱自由民主的臺灣長大的,一直以為民主自有道理。雖然他過去曾半開玩笑地贊成葉瑋珊當女皇帝,也覺得臺灣民主似乎亂七八糟,卻未必當真認為“民主”毫無可取之處,一下倒有點不能接受。不過他當然說不出什么大道理,也就聳聳肩不說了。
“你大概也不知道十圣當初為什么會政變奪權吧?”于丹翠有點得意地說:“就是為了重建歲安城的事情啊。”
沈洛年說:“原來的城主不答應?”
“因為人民都反對,于是誰也不敢做,說要做的人就選不上。”于丹翠說:“據說十圣近百年前就提過這個建議,但是一年一年過去,他們倡導了三十多年,人民還是覺得沒有必要,也沒有一個民選城主敢做,女帝眼看虬龍族的保護時間只剩下十四年,終于領軍發動政變。他們先花了七年重建歲安城,又花了七年建造九回城,最后終于趕在噩盡五十年之前完工。那十幾年間,很多被迫搬遷來去的人民都在抗議,輿論也幾乎都是批評,直到后來妖族大軍壓境,軍隊靠著新城的息壤效果不斷擊退對方,大家才改口贊佩女帝的先知卓見……女帝后來說了一句話——‘若能維持法治,無須民主’。”
“法治?為什么?”沈洛年聽不懂。
“我也不大懂,不過反正女帝很好啊,她說的話不會錯的。”于丹翠想想突然低聲說:“我爺爺每次提到過去的事,都覺得當初很對不起女帝,因為他也有去抗議,哈哈哈。”說到最后,于丹翠忍不住輕笑出聲,又連忙掩住了嘴巴。
這女人知道的事情倒不少,沈洛年目光一轉說:“那么……你知道十圣二十年前為什么鬧翻嗎?”
于丹翠一怔說:“你怎么反而知道這件事?”
“聽人提過。”沈洛年說。
“誰也不知道為什么。”于丹翠搖搖頭說:“說不定連韻小姐也不知道呢。”
那就別問了,沈洛年當下隨口問了幾件民生問題,想知道這個沒電可用的世界,發展成什么模樣。他仔細聽了聽于丹翠的描述,倒是有點意外地發現。經過了這百年,除了自動化、機械化與通訊能力下降之外,基本生活方式倒是差異不大,畢竟人類的知識已經累積到這種程度,各種生活需要,總會想出變通的辦法,只不過過去可以借著自動化大量生產來降低產品的成本,現在可辦不到了,大多數人的生活比以前簡樸,但真正的有錢人,還是一樣能過著大魚大肉、燈紅酒綠的豪奢生活。
兩人談談說說,時間倒是過得挺快,不久后就穿過了大片平原,進入森林,還渡過了幾條河流,不斷往西推進。也許因為有三輛大小車子,奔行的速度不算太快,到中午時分,選了個河旁高地停下歇息時,只奔出了百余公里。
這兒的道息濃度可比宇定高原周邊提升了不少,那些轉仙者看來精神都更好了些。沈洛年也可以感覺到,一定距離內,其實有不少妖怪出沒,也許因為鑿齒減少后,這兒漸漸有另外的妖族生活,不過那些妖怪各自炁息不同,也大多單獨行動,不像群聚型的妖族。
這些事沈洛年自然不提,當年讓人知道自己會偵査妖炁后,從此麻煩不斷,這次可得學乖,絕不多嘴。
午餐過后,魔法使們小施魔法,三輛車被淡淡光華托起,輕飄飄地飛過百余公尺,渡過河流,其他人則策馬渡河。
也許這兒已經接近了危險的地方,在河對岸集合后,安荑發下指令,除魔法部隊之外,其他士兵紛紛仙化,只見那兩名斗天偵察軍展翅騰空,往高空飛射,無跡斥候軍則往前方無聲地竄了出去,部隊也放緩了速度,在這茂密的叢林中尋找著適當的道路,繼續往西推進。
雖然此時才剛過午,但茂密的森林中陰暗的地方還是不少,遠遠近近的各種鳥獸聲響,也讓人頗感壓力。有點好奇又有點害怕的于丹翠,壓低了聲音躬身往前,湊在盧智偉身后說:“智偉,跑到這兒來……到底要干嘛啊?能不能跟我說啊?”
“不能說。”盧智偉微笑輕聲說:“雖然你們知道應該沒關系,但韻小姐指示過不能對任何人提,所以還是不能說。”
“真討厭。”于丹翠往前方看了幾眼,有點失望地自語說:“這樣一直跑也看不到公主,又沒事做。”
“沒事才好。”盧智偉眨眼說:“你們有事做,就代表我們有人受傷了。”
“啊,我不是這個意思啊。”于丹翠忙說。
“知道啦,我只是說笑。”盧智偉笑說。
又這么過了半個多小時,突然狄韻從車上站起,輕拍了拍手,眾人馬上慢了下來,除了控車的人以外,其他馬匹都往那輛車靠近,圍成一圏。安荑也不知道說了什么,過了幾秒之后,眾人紛紛下馬,盧智偉見狀,忙回頭說:“找到了,下車吧,帶著東西到韻小姐那兒去。”
兩人愣愣地下車和眾人集合,于丹翠今日總算只帶了一個大背包,沒繼續背著那大背囊。眾人將馬車聚在一起,馬匹韁繩繋上,而撼山部隊的眾人也從背囊中取出了武器——雙锏。
沈洛年這還是第一次看到锏這種武器,那是一個長約一公尺余的金屬長柱,除把手、護手部分,柱體呈四方柱形,逐漸往前方收細,到末端則轉為棱形尖錐,乍看和當初黃宗儒的棍子頗為類似,但多了那些棱線,破壞力想必增加不少。
狄韻回頭,望著沈洛年與于丹翠微笑說:“沈凡、丹翠,我們將獵捕妖獸,記得等等別出聲喔。”
見兩人點了點頭,狄韻讓安荑指揮著眾人移動,至于沈洛年、于丹翠、羅鏡等三個體無炁息的普通人,一樣由幾位魔法使施術托起前飄。
這些魔法使就和狄韻一樣,身旁都跟著締約的精靈,沈洛年因為鳳靈之體的關系,本來就能感應到精靈的存在,加上這百年的仙界生活,對精靈的感應更清晰,他旁觀者清,對魔法的運作機制也就更清楚了些。從外表上看來,施用魔法感覺很像發散型變體者的道咒之術,但實際上卻是一種和精靈溝通、并以魔力交換后,由精靈操控炁息代勞的一種法門,所以只要意思精準地傳遞到了,幾乎不會多浪費不必要的魔力,因此除鍛煉魔力外,咒語掌握能力對魔法施用也有很大幫助,當然,藉冥思增加和精靈間的感應,也會影響這種溝通能力。
不過眼前的年輕魔法使們,還談不上什么感應溝通能力,但想來這些基本咒語都學得不差,使用魔法時,浪費的力量并不多。
有機會的話,得想辦法弄到些魔法咒語,試試看自己能不能使用,不過這些魔法使平常似乎話不多,自己也不擅于找話題,倒是挺不容易……
眾人一面順著林間移動,沈洛年一面有點疑惑,為什么這么一大群人特別跑來獵捕妖獸?這和特別隊的資格有什么關系?不過沈洛年確實知道,那四個偵查、斥候軍,正隱隱包圍監視著個某個妖怪,想來他們找到目標妖獸之后,先用輕疾回報訊息,這兒部隊才往那方向集合。
又前進了一段距離,那兩名斥候軍從前方林中出現,遠遠比了幾個手勢,而高空中兩個偵察軍展翅盤旋,說不定也正用輕疾和下方安荑等人通話。
沈洛年沒受過這時代的軍事訓練,自然看不懂手勢,不過他大概也猜得出來,那該是回報對方的位置和距離,沈洛年這可清楚得很,那個被監視著的妖怪,只約在百步之外,炁息并沒有刻意收斂,不難察覺,狄韻既然是發散型變體者,差不多應該也能感受到對方的炁息了。
果然狄韻對眾人打了幾個手勢,很快地,十名拿著雙锏的鱗身撼山部隊分向兩邊散開,向著那方向圍去。
隨著眾人逐漸接近,那妖怪似乎也感覺到不大對勁,突然往外飛竄,此時包圍的形勢已成,兩個撼山兵爆出炁息往前攔阻,和那妖怪的妖炁正面沖撞在一起。
兩方妖炁一沖突,很明顯那兩人落于下風,不斷往后退,不過那妖怪似乎不想久戰,兩次沖撞之后,轉身往后奔。但此時其他幾個撼山兵已經趕到,眾人從雙锏上放出的炁勁組合成一個大圈,將妖怪團團圍住。
這時后方大隊才到了可目擊的位置,沈洛年從林葉夾縫中望去,見那妖怪形如白羊,黑首紅須,正把妖炁集中在頭上那兩個角,對著周圍大片紫色偏藍的炁墻直撞。而這炁墻并非深紫,炁息中都帶著幾分柔勁,也所以每一道炁墻才能彼此組合,凝成一體,這是當初黃宗儒辦不到的事情。
不對,一般引仙者沒法修煉四訣,妖炁不該有顏色才是……沈洛年之前沒想到此事,一直沒注意,這時仔細觀察,果然這些士兵的炁息都比當初那些不完全引仙的人們強大,而這城中部隊聽說有十數萬人,不可能個個都是葉瑋珊引仙的……這么說來,莫非葉瑋珊后來還是開放了完全引仙法?也就是說,她能統領歲安城數十年,并不是因為她握有引仙之術?
這時嬌小的狄韻回過頭,望著穿著黑服的羅鏡微笑說:“可以嗎?”
“這該是‘蔥聾’,確實也屬于低智妖獸。”羅鏡掩臉黑布下透出聲音,他微微搖頭說:“不過蔥聾雖然妖炁不弱、奔跑速度快,卻頗不善于攻擊……看這樣子,大概只要三人就能檔住了。”
狄韻點點頭,望了安荑一眼,安荑當即開口說:“放了。”
撼山兵當即網開一面,讓炁墻露出一個缺口,放了那只彷佛山羊般的蔥聾離開。果然那妖獸一離開炁墻牢籠,彷佛脫弦之箭,一轉眼奔出老遠,消失在林中。
“回去取馬。”狄韻說:“看來還得往西面走更遠些,大家都要小心點。”
眾人當下轉頭回奔,分別上馬,繼續往西方覓路移動,而那幾位偵察、斥候,也依然在前方尋覓引路,找尋妖怪。
坐在馬車,順著震蕩微微晃動著身軀,沈洛年偶爾轉頭,卻發現于丹翠老是偷瞄著自己,似乎有什么事情忍不住想說,他微微皺眉說:“干嘛?”
于丹翠確實有話想說,不過看沈洛年老是板著臉半閉著眼睛,彷佛對什么都沒興趣,倒也不敢隨便開口,見沈洛年這一問,她可高興了,連忙湊近說:“沈凡我跟你說,我說不定知道抓妖怪要干嘛了。”
“怎么?”沈洛年問。
于丹翠神秘兮兮地說:“那人不是姓羅嗎?我想出來了,可能是縛妖派的,縛妖派都很神秘,難怪要掩著臉!”
沈洛年一怔,瞪眼說:“什么派?”
“縛妖派啊!”于丹翠突然輕啊了一聲說:“對了,你連暗神都不知道,當然不知道暗神所傳的縛妖派了。”
媽啦!沈洛年張大嘴說:“誰……誰傳下縛妖派了?”
“暗神沈洛年啊,也有人叫他縛妖神仙。”于丹翠看著沈洛年笑說:“對喔,他恰好和你同宗都姓沈呢,你怎么老是大驚小怪啊?”
同宗個屁!沈洛年一下子哭笑不得,有縛妖派也就罷了,怎會突然扯到自己?不過這自然沒法和于丹翠辯個分明,他皺著眉頭說:“那派是干嘛的?”
“就是抓妖怪來驅策的門派啊。”于丹翠說:“暗神傳下的縛妖派,數十年后分為兩宗,分別是羅宗與昌宗,那人可能就是羅宗的,你沒發現他們一看就知道妖怪的名稱?這一定是縛妖派的。”
“為什么他們會知道?”沈洛年一面問,一面瞄著于丹翠……妳就別說暗神當年也傳下了白澤圖真本。
還好于丹翠只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聽說縛妖派花了很多工夫才問來的。”
所以那人才會沒有炁息?這也不無可能,只不過這縛妖派的法門絕不是自己傳下的,但就算還有另外一個“暗神沈洛年”,也不可能恰好也叫“縛妖神仙”吧?這可真是莫名其妙。
不過于丹翠猜的似乎沒錯,一路上又找了好幾次妖怪,而狄韻也改了方式,當前方有了訊息,先停下把妖怪形貌以口頭向羅鏡詢問,決定了是否合適,才考慮圍捕。但一直到天黑,往西探出了三百余公里,卻都沒有找到理想的妖怪。
不過沈洛年卻是越來越擔心,這兒道息越來越濃,強大的妖怪其實不少,偶爾還會感受到不下于刑天強度的妖炁,只是沒向這兒接近。話說回來,也許因為修煉之法逐漸進步,這十幾個負責挨揍的撼山士兵,似乎都不下于當初的黃宗儒,雖然少了洛年之鏡,但畢竟人多勢眾,遇到落單的一般刑天大概也無妨吧?
吃了晚餐,部隊在林間找了個空地,扎起了幾頂簡單的營帳,準備在晚餐后分頭歇息,反正這些事不用沈洛年操心,用餐之后,他避開了于丹翠,一個人坐在空地一角發呆。
隊伍之中,連盧智偉在內三個撼山部隊的年輕人,很熱心地湊了過來,和沈洛年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而如今不比過去,得想辦法留在這團體里,沈洛年不好擺臉色,只好嗯嗯啊啊地應付著對方。
“沈凡!”于丹翠突然一臉興奮地沖了過來,擠到了人堆里面。沈洛年轉頭說:“怎么?”
“丹翠,發生什么事了?”那幾個年輕士兵熱情地打著招呼,在他們眼中,于丹翠比沈洛年好相處多了,而且他們年紀大多二十七、八,其實和于丹翠比較接近。
“嘻嘻。”于丹翠笑得合不攏嘴,開心地低聲說:“今晚我和公主、安荑、雪莉睡同一頂帳篷喔!”
這不是理所當然嗎?這五十人中也就只有這四名女子,沈洛年好笑地說:“不然妳要跟誰同帳篷?”
于丹翠還是很開心,眼睛笑成兩條縫,喜不自禁地說:“我沒想到有這種機會啊!唉啊,我還是很高興啦,好幸福!能追隨、侍奉公主可是我的夢想。”
“丹翠好怪。”一個眼睛很大、皮膚呈古銅色、被他們稱作紅坤的年輕人壓低聲音說:“要是我們男生有這機會,高興還有點道理,妳在高興什么?”
“說這種話,你想找死嗎?”于丹翠哈哈笑說:“小心我跟安荑告狀。”
“千萬不要告訴連副。”紅坤咋舌說:“我會被揍的。”
“安荑會揍人嗎?”于丹翠有點意外,想想又說:“不過她看來真的有點兇。”
“我們這些人至少有一半被她揍過。”紅坤吐吐舌頭說:“她在學校那幾年,誰也打不過她……啊,智偉好像沒被揍到?”
“那是因為我沒敢找她挑戰啊。”盧智偉笑說:“你們這些人是自己找上門挨摸。”
“因為雪莉說,安荑只和打得贏她的人交往啊。”紅坤呵呵說:“交不交往是其次,有人敢這么夸口當然要去試試,誰知道這么厲害?”
“哎呀,怎么比?”另一個叫作蘇直的,攤開手說:“她們從小在擎天塔上長大,那兒煉炁本就事半功倍,而且雙锏又是無敵將軍和武尊親自教的……當初要是知道這些我才不去挨揍。”
“她們從小就隨著韻小姐嗎?”于丹翠羨慕地問。
“聽說她們從小就被大魔導師收作干女兒帶上擎天塔,就是為了讓她們日后能協助韻小姐。”蘇直壓低聲音說:“那時候女帝已經培養繼承人好幾年,大魔導師……大概想幫燕仙和韻小姐忙吧。”
說到這兒,眾人都表情有些怪異,似乎不知該不該說下去,其實大家都聽過狄韻可能是大魔導師之女的傳聞,但此時眾人身為狄韻的手下,似乎不適合隨便提起這種話題。眼見眾人有些尷尬,沈洛年突然開口說:“那些魔法師似乎不大愛聊天?”
眾人一怔,轉過頭去,果然見到那十幾名魔法使正整齊坐著,閉目冥思,不像其他兵種三三兩兩地放松閑聊著。盧智偉苦笑說:“魔法使總是這樣,一面冥思一面休息恢復魔力……還有,沈凡,他們還不能稱作魔法師。”
“喔?”沈洛年一怔說:“不一樣嗎?”
三人微微一怔,正想開口,于丹翠眼睛一轉,已經先一步搶著說:“哎呀,沈凡老是記不住……我解釋給你聽,只要能‘使用’魔法的人,就可以被稱為魔法使;魔法師可就不一樣了,那都是當老師以后才能這樣叫的。”
“丹翠似乎也不很清楚。”盧智偉笑著接口說:“一般來說,是指所有基本咒語都已經熟練,與精靈溝通到一定的程度,并開始演練揣摩古傳咒語,具有傳授弟子資格的人才會被稱為‘魔法師’。”
“不是差不多嗎?”于丹翠說。
“那妳知道魔導師嗎?”紅坤笑問于丹翠。
“怎么不知道,不就是大魔導師杜勒斯嗎?”于丹翠嘟起嘴巴說。
“不是、不是。”紅坤搖頭說:“當各方面都達到頂尖,還能別出機杼,創出新咒語的魔法師,會被魔法學院尊為‘魔導師’。如今歲安城內有資格被稱為魔導師的只有三人,而在那之上,所有魔法使的領導人,也就是十圣之一,被稱為天才的‘大魔導師’——杜勒斯。”
“你們怎么這么清楚?”于丹翠訝異地說:“魔法使人又不多。”
“大部分軍人小時候都受過魔法基礎訓練啊,這些當然都學過。”盧智偉苦笑說:“只不過最后沒能入學院。”
“為什么小時候都去?”于丹翠問。
“我們父母都是軍人,從小就準備入軍校啊。”盧智偉聳聳肩說:“我們十五歲前都在魔法學院附屬學校上課,沒資格或沒意愿成為魔法使的人,十五歲后才分配到其他軍校就讀。”
難道現在軍人變世襲了?沈洛年有點訝異,但自己不明白的事情太多,隨便開口反而容易引人懷疑,還是閉嘴不問了,他剛剛只是想找辦法和魔法使接觸,沒想到從這些人口中,倒意外發現,當初那小鬼杜勒斯現在真變成一個偉大的人物,不過他從小就挺精明干練,這也不算意外。
眾人又聊了幾句,與狄韻、雪莉待在一起的安荑,突然站起輕拍了拍手,吸引所有人的注意,跟著她微微招手說:“羅鏡、沈凡、丹翠,三位請過來。”
沈洛年和于丹翠對望一眼,有點意外地起身往那兒走。同樣地,在不遠處一個人休息的羅鏡也跟著走近,等三人在近處坐下,狄韻這才開口說:“所有人注意本隊通訊頻道,有軍令指示,哨兵聽令的同時,別忘了注意外面狀況。”
狄韻等安荑說完,對沈凡等人微微點了點頭,她難得地收起笑容,開口說:“大家注意,幾分鐘前,我們接到軍團指示,東大陸斗天部隊報告,三小時前,有近五萬犬戎族出海,沒有意外的話,目標該是噩盡島。”
這話一說,眾人都抽了一口涼氣,犬戎族又來了?
“現在斗天部隊和魔法使部隊,已經開始集結,準備在海面上做第一波攔截。”狄韻那還有點生嫩的聲音,緩緩說:“但那兒沒有息壤磚的效應,加上犬戎族有禺強族協助,能造成的延緩有限,司令部下了命令,沒有任務的各部隊,明天日落前,要回返歲安城報到待命。”
“明天?”羅鏡輕呼一聲。
“對,所以我們時間不夠了,犬戎族來襲,會打多久才撤退很難說。”狄韻輕嘆一口氣說:“以最快速度趕回歲安城,至少也要半日時間,今夜不找,恐怕近日就沒機會了;所以今晚不能休息,我們在這附近分小組仔細搜索,斥候兵與偵察兵不要同時出去,輪流替換……你們三位先留在此處,以策安全。羅鏡,改成晚上縛妖,有問題嗎?”
羅鏡雙目露出一絲遲疑,頓了頓才說:“沒問題。”
“好。”狄韻回頭說:“安荑。”
安荑點頭站起說:“撼山、魔法、揚武各小隊長注意,立刻將本隊打散三組,重新混成三隊,以二一模式輪班,五分鐘之后步行出發!”
命令一下,各隊馬上動了起來,馬車和馬聚集在一處,人員開始動作,散出四面尋找適當的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