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來?難道占卜魔法算錯了?沈洛年意外地說:「婆婆,怎么回事?」
「寓鼠族天仙雙翼需透入純輕訣方能發揮威力。」翔彩說:「輕柔同修,確實有混修之特色,卻發揮不出飛翼力量……當初洛年先生體內不存炁息,我就沒交代此事,沒想到百年過去,洛年先生突然能修炁息,實在讓人意外。」
「天仙雙翼除了又輕又堅固,還有其他的特別威力啊?」沈洛年訝然問。
「輕訣特性,快、銳兩字而已。」翔彩莞爾笑說:「飛翼輕若無物、具破空之形,論快已達巔峰;主要是輕訣之炁透入天仙飛翼,能使飛翼銳度倍增,除少數神物外,破物、破炁輕而易舉,若只是又輕又堅固,怎算得上寶物?」
沒那個命也沒辦法了。沈洛年本就不怎么重視身外之物,搖搖頭正想掠過此事,但一轉念間,突然想起虬龍族的雙訣同修密法,他愣了愣問:「若我分成兩個本源,各修其一,是否可以保留輕訣的效果?」
「有這種辦法嗎?」翔彩愣了愣才說:「若如洛年先生所言,確實有可能,但我也不敢確定……寓鼠一族天生體質只適合修煉輕訣,對其他法門并不了解,不過這么一來,存想定性的時間,可能需要原來的兩倍了。」
看來那占卜魔法還是有點道理的?但為什么是三輕七柔?全輕豈不是威力更大?至于存想時間,沈洛年倒不是很在意,存想需聚精會神以調整炁息狀態,這和精智力強度似乎有點關系,沈洛年進度已經比當年賴一心等人快了不少,若作個粗略估計,前往龍宮時,或許有機會存想完畢。
「既然洛年先生無恙,我們這就走了,但仍請小心,對方未必真正放棄了。」翔彩又說:「洛年先生既能引炁入體,想必早已取得輕疾,若遇到危險,聯系寓鼠翔彩便是。」
「多謝婆婆。」沈洛年送走翔彩,轉頭向著歲安城飛,一面考慮著炁息性質的問題。想來想去,沈洛年實在懶得重新存想純輕炁息,加上到現在為止,也沒法確定占卜魔法不可信任,索性將錯就錯,看看煉成之后效果如何。
「統校狄韻請求通訊。」耳中輕疾突然說。
對了,一些搞不懂的事情正好問這鬼靈精丫頭。沈洛年當即接了通訊,開口就說:「小惡女,我剛被四頭金光閃閃的龍頭人追殺咧!」
那端安靜了好半晌,才突然傳出狄韻怒沖沖的聲音:「渾蛋老頭又胡說什么!你神經病啊!」
「真的啦!妳這愛發脾氣的小惡女怎么老是不信啊!」沈洛年說:「說什么受人之托,活捉兩千萬,尸體一千萬,媽的!我居然只值兩千萬?」
「龍頭人……難道是蛟龍妖仙?那你怎會沒事?」狄韻問。
「遇上寓鼠朋友幫忙,否則差點糟糕。」沈洛年說:「不知道誰這么無聊?可能連那論劍館的人都被買通了,否則怎么老是拖著不讓我走。」
沈洛年妖怪朋友多,狄韻倒是知道,因朋友相助而保命也算合乎情理。她思考片刻才說:「你把整個過程仔細說一遍。」
沈洛年本就想問狄韻,當下把過程說了一次,偶爾有些地方說得稍微模糊,狄韻馬上就會追問詳情,還好畢竟是剛剛才發生的事情,大體上沈洛年都還記得清楚。
說著說著,沈洛年忍不住又罵幾句,他還真是想不出來,誰會干這種事?他得罪過的妖怪其實不多,比較嚴重的大概是犬戎族,但犬戎族是與整個人類為敵,真有這么多錢該也不會先對付自己,最重要的是「闇神」兩字,再怎樣也不該從妖怪口中冒出來,就算和自己見過幾次面的壺谷族長,上次碰面還不是喊聲「那個人類」而已,他說不定連自己姓名都不知道,又怎會知道「闇神」?
而若花錢買兇的是人類,那更稀奇了,知道自己身分的人類只有狄韻、狄純和艾露三人吧?就算十圣中也有少數人懷疑,其他人應該都不知道才對。這些人中,誰會這么看自己不順眼,花大筆錢請蛟龍殺人?
等了好片刻,狄韻才開口說:「算來算去,乍看似乎色鬼鷹嫌疑最大。」
「嗄!」沈洛年吃驚地說:「我和他可沒仇啊。」
「我媽沒跟你說嗎?自你和磨齒者一戰之后,色鬼鷹就沒來騷擾我媽了。」狄韻沉吟說:「而且當時我們回來,十圣中留在城內的四人,只有無敵將軍黃伯伯來接我們……我媽怕見人就不提了,司令身分不同也另當別論,剩下一個就是色鬼鷹,他沒來只是因為吃醋嗎?名義上你只是闇神的后代呢,他難道對你一點興趣都沒有?除非他認為你是本人……女人被你搶了,還不算有仇嗎?」
「這家伙真變這么壞嗎?」沈洛年有點不大相信,而且最重要的,狄純不是自己的女人啊!真是太冤枉了!
「當然,也可能只是因為想避開瑪蓮阿姨。」狄韻接著又說:「他們倆見面就吵架,已經很久沒有在同個場合一起出現了;而且仔細想來,既然這么容易猜,實在不大可能是他,他畢竟是當年的四將軍之一,沒你這么笨,想殺你,在歲安城中用火器暗算不是更簡單,何必花這么多錢請妖仙?論劍館的人也未必愿意讓他利用。」
那到底是還是不是?沈洛年沒好氣地說:「這樣不等于沒說嗎?」
「猜測本來就做不得準,只是拿來參考印證。」狄韻哼聲說:「這件事眼前有三個線索,一個就是蛟龍妖仙,這個比較難對付,先不管;另一個就是論劍館,紅鉆在論劍館中身分不低,這件事館主不大可能不知道,只是他們涉入多少、知不知道你的身分都很難說……雖然說打鐵趁熱,但眼前事情太多,護送隊又即將出發,我希望你緩上一段時間,等我們從龍宮回來再調查。」
「嗯……」反正讓沈洛年調查,他也不知道該如何查起,難道去論劍館中拆房子?又或者是抓紅鉆逼供?這些似乎都有點困難,眼看歲安城就在眼前,沈洛年這才說:「那一億的事呢?他們不給妳了嗎?」
「我剛找你就是為了這件事。」狄韻說:「他們館主與我聯系,愿意把錢送到歲安城郊,讓我派人去領。我本想讓你去的,既然出了這種事,還是找安荑和雪莉吧,不上山口鎮,她們倆該不會排斥。」
「怎么早不這樣做?」沈洛年不滿地說。
「之前對方以在外會合有風險為由不肯答應,要我直接派人領路。」狄韻說:「說不定就是為了布這一次的局。」
「反正以后再找他們算賬,我先回去了。」沈洛年望著不遠處的擎天塔說:「沒事了吧?」
「老頭!」狄韻突然帶著怒意說:「你真的很笨耶。」
「又干嘛啊?臭丫頭!」沈洛年說。
「剛剛我明明說有三個線索,你沒發現只說了兩個嗎?」狄韻說。
「呃?」好像真有這件事?沈洛年惱羞成怒地說:「誰教妳說一半停下?」
「臭老頭,明明是你自己轉過話題!」狄韻罵:「好心提醒你還耍賴!渾蛋!豬頭!」
「好啦、好啦,妳快說吧。」沈洛年說。
「懶得說了!」狄韻哼聲說:「剩下就是那些蛟龍的言語和行動,比如戰斗方式,還有提起闇神這兩個字……」
「代表對方是人類,所以才會這樣叫我?這我倒想過。」沈洛年說。
「不只。」狄韻說:「雖然闇神這尊稱是十圣決定的,他們私下提到你時,可從不會這么喊。」
「所以……不是十圣中人干的?然后呢?」沈洛年說。
「就說讓你自己想。」狄韻說:「看看能不能變聰明點?」
「我不想變聰明,小惡女快說!」沈洛年說。
「管你的!笨老頭!不想就永遠當笨蛋吧!再見!」狄韻罵完直接斷了通訊。
臭丫頭脾氣真大。沈洛年摸摸胡子,突然心念一轉,現在的身分是「闇神后代」,已經不用怕被認出來,似乎不用留胡子了?既然如此,回去剃掉算了,免得某大美女看到又心癢……老讓她抓著自己下巴摸來摸去,可不是好事,下次忍不住還手摸回去就糟了。
話說回來,見狄純之前,小惡女曾提到大美女,說她拖得越久,代表考慮越多,這聽來有點恐怖的形容方式,到底是啥意思?
次日上午,胡子消失、恢復下巴光潔,滿身清爽、穿著血飲袍的沈洛年,一個人待在小屋客廳中,等候張如鴻。
此時屋中只有沈洛年一人,蔣杰與梁乃均,被派去軍醫院做全身檢查,據說等那兒檢查完畢之后,還要送去圓足醫院檢查一次。按理說有個「神醫」住在一起,本不用這么麻煩,但這卻是沈洛年建議的,沈洛年心里有數,自己這神醫不是真貨,輕疾有時候也不怎么可靠,最好多做點保險,讓一些正牌醫生看看,省得自己擔這么大責任。
至于羅鏡,休息兩日后,已開始繼續履行隨官任務,跟著狄韻去了。狄韻有了那一億現金,這幾天想必十分忙碌,到處散財,也不會來打擾沈洛年。
而沈洛年心想,既然葉瑋珊交代了有事,又和功夫有關,早點處理便是,于是早上在蔣杰出門之前,特別請他與張如鴻聯系,轉告自己已「完全痊愈」的消息;之后蔣杰告知沈洛年,張如鴻去見過司令后,就會來找他,順利的話,該會在午前來訪。
所以這時沈洛年正無所事事地待在廳中,存想炁息,偶爾覺得疲累,就放松冥思,順便讓炁息運行經脈、恢復精神,倒也過得頗充實。
大約十點過半的時候,正存想炁息的沈洛年突然感覺到門外有人接近,正是張如鴻的炁息。沈洛年站起的同時,敲了兩下門的張如鴻剛推開門,她看見沈洛年,雙眼一亮笑說:「哈,你剃了胡子啊?」
「對啊,如鴻小姐。」沈洛年說。
「軍伍之外,就叫我如鴻吧!不用這么客氣。」拿著長槍、站得筆挺、英姿勃發的張如鴻微笑說。
沈洛年微微愣了愣,他確實是個不怎么講究禮貌的人,但也不會刻意無禮,關于怎么喊人,通常只是看習慣而已,當初既然習慣了稱「如鴻小姐」四字,也就這么喊下去了,不料今日對方突然冒出這一句。
「你夠資格這么叫的。」張如鴻眨眨眼笑說:「還是你和我家阿杰一樣會害羞?難怪你們這么投緣,哈哈哈。」
害羞當然是不可能的。沈洛年聳聳肩說:「如鴻便如鴻吧,妳不介意就好。」
「爽快!」張如鴻扭身說:「走吧。」
兩人并肩往外,一面走張如鴻看著沈洛年身上血飲袍與光潔的下巴,頗有興趣地說:「胡子剃掉,看來年輕多了……其實留胡子也挺有型的,問題是幾天就亂了,誰教你懶得整理?說真的,你是不是不知道城內有種生意叫作美容中心啊?懶得處理的話,定期去找人弄啊。」
沈洛年隨口說:「反正已經剃光了。」
「其實你哪會怕亂!只是怕讓清嬿為難吧?」張如鴻嘿嘿笑說:「明知道不該剃又忍不住想剃,就像我很想找你過招一樣,明明打不過又想打!」
這例子頗有些怪異。沈洛年呆了呆才說:「我只是比較會逃命,打不贏妳的。」
「是嗎?」張如鴻不糾纏此事,目光一轉,望著血飲袍笑說:「這件衣服真醒目……材質很特殊吧?」
沈洛年微微點頭說:「不容易臟。」卻是沈洛年今晨剃光胡須的同時,想起身為「闇神后代」,穿上血飲袍也是很正常的,那何苦多穿一件火浣外袍?還得不時火烤清潔,當下把外袍脫下收入背包,放在房中。沈洛年暗暗心想,在異族眼中,人類長得都差不多,這么一脫,赤濤那肥龍說不定認不出自己。
「這就是你父親那件吧?」張如鴻說。
我父親?沈洛年愣了愣,還不知該怎么回答,張如鴻已經岔開話題說:「對了,司令要見你。」
「咦?」沈洛年大吃一驚說:「不是說……有事讓妳告訴我嗎?怎么變成她見我?」
「不知道。」張如鴻說:「上次是說有套功夫要我教你,但今天司令知道你身體好了,就突然又說要見你。」
沈洛年暗叫倒霉,怎么剛好今天剃了胡子、脫了外袍,那女人就要召見呢?真是讓人很有不妙的感覺啊。
但不管他怎么抱怨,該來的總會來。張如鴻帶著沈洛年下塔,一路走到司令部、道武大樓第四層,張如鴻和木門前守衛的校官打過招呼之后,回頭說:「司令要我在這兒等你。」
自己一個人上去嗎?沈洛年深吸一口氣,走入木門,一步步踏上階梯,進入第五層。
和上次一樣,葉瑋珊依然坐在那平臺上的方桌后,她這時座椅側旋九十度,纖細的身子輕靠椅背,面朝右側微微仰望,似乎正望著墻上的什么東西,不過從沈洛年這個角度來看,卻被兩根墻邊立柱擋住了視線,看不清楚那墻上有什么特殊之處。
既然葉瑋珊在發呆,沈洛年也就大膽地打量著她。她穿著衣服和上次相同,一樣是紅披風裹著件白色制式軍裝,那明艷的玉顏容光,在周圍燈火掩映間更顯倩麗,不過在眉宇間,那由百年愁緒凝聚成的隱隱細紋,卻若有若無地顯露出歲月的痕跡。
沈洛年望著葉瑋珊,眼前這女子,就是當年那位讓自己舍身無悔的少女嗎?這百年來,妳可累了?妳堅持著自己的選擇,為什么還是不能擁有幸福?
在這小木屋中,兩人各自想著心事。過了好片刻,沈洛年才突然回過神,想起自己應該先行禮,連忙喊了一聲:「司令。」
「坐。」葉瑋珊沒回頭,只輕輕擺了擺手。
坐哪兒?沈洛年四面一望,這才發現臺前不遠右側墻邊,放著一張有扶手的長條軟凳,卻不知平常是讓哪些人坐在這位子上?上次就連黃清嬿、狄韻也沒資格坐呢,自己倒是挺受重視。
沈洛年走近坐下,到了這兒,恰好可以看到葉瑋珊右側墻面的模樣。沈洛年一望過去,心中一震,深吸了一口氣,靠在椅背上,過了好片刻,才極緩極緩地把那口氣呼了出來,苦笑搖了搖頭。
那兒并沒有放著什么古怪的東西,只是掛著一張栩栩如生的油畫。油畫的背景是一場戰爭,畫中無數鑿齒、刑天和手持各式兵器的人類,在一片充滿火焰塵煙的原野上死命廝殺;畫面前端城墻上,則有一對少年男女相對而立。
圖畫中,那穿著勁裝、腰間別著柄小匕首的少女,幾縷發絲被汗水黏在額上,看來有些狼狽。她手中托著一黑色精致小方盒,正有點疑惑地望著少年;而那凝望著少女的紅袍少年,臉上卻帶著一抹促狹的笑意。
畫面中的少年,當然是沈洛年,而少女,正是當年的葉瑋珊。兩人的長相和實際頗有點差別,畫中葉瑋珊雖年輕,卻顯得比當年沉穩不少,也許是在她成熟之后,才找人畫了這幅畫的;而沈洛年更是只有六、七分神韻,或許因為繪制的畫家只是聽人口述,并沒有真正見過沈洛年。
那場景該是描述自己當年將金烏珠交給她的時候吧?當年兩人共同的回憶很多,為什么特別選了這個畫面?她又為什么看著這張油畫發呆?
「沈凡,你知道……」依然望著油畫的葉瑋珊,突然開口說:「那盒中是什么嗎?」
沈洛年自然不會傻到招認,當下輕咳了一聲說:「不知。」
「金烏珠。」葉瑋珊說:「毛族人制造的寶物,在這數十年來的戰爭中起了不小效用。」
這女人找自己來閑聊的嗎?沈洛年暗自狐疑,一面隨口應了一聲。
「你知道畫中的女孩正想著什么嗎?」葉瑋珊又問。
鬼才知道咧!沈洛年愣了愣才說:「不知道。」
「那一剎那,她正想著該不該答應呢。」葉瑋珊突然露出一抹緬懷的笑意,柔聲說。
該不該答應?這是什么意思?沈洛年望著畫中,越看越是迷惑。畫中的自己,為何露出促狹的笑意?而那少女,除疑惑之外,似乎還隱隱有著一抹含蓄的羞澀?這確實是當年的場景嗎?為什么兩人是這樣的表情?
沈洛年愣了片刻,突然明白。當年將東西交給葉瑋珊的那一刻,自己口中說的不是金烏珠,而是「求婚戒指」;正因為這句話,畫中的少女——當年的葉瑋珊,才會露出那抹羞澀……原來,她當時曾有那么一剎那,考慮該不該答應嗎?沈洛年突然鼻頭一酸,眼前的一切,不知為何變得有些模糊。
「你聽得懂我說的,對嗎?」不知何時,已經轉回身的葉瑋珊正凝視著沈洛年。
自己當真不是演戲的料嗎?沈洛年輕嘆了一口氣,對葉瑋珊露出苦笑,抓抓頭正想開口,葉瑋珊突然說:「沈凡。」
她還是叫自己沈凡?沈洛年微微一愣,呆望著葉瑋珊。
葉瑋珊坐挺身子,之前的溫柔氣息倏然消失,透出滿身堅毅與上位者的威勢。她面色一肅說:「我有六個孩兒,十五個內外孫,另外還有五個曾孫……其中,清嬿是最優秀的一個,在整座歲安城中,能與她相較的年輕人也十分少見。」
連曾孫都有了啊?差點忘了,眼前這仿佛漂亮大姊的女子不只是人類的帝王,也已經是某些人的曾祖母了……但干嘛突然提到黃清嬿?沈洛年正自狐疑,只聽葉瑋珊緩緩說:「聽說,你喜歡清嬿?」
媽啦,聽誰說的?沈洛年終于回過了神,愣了愣才說道:「只是有點欣賞,沒有其他的意思。」
葉瑋珊看著沈洛年片刻,緩緩說:「這樣最好,你們不適合……我希望你們保持距離。」
這話可讓沈洛年呆住了,雖然他對黃清嬿沒有半點非分之想,被人這么警告一句,還是難免冒出三分不快。沈洛年皺起眉頭,正想開口,葉瑋珊已經接著說:「無論未來司令是誰,清嬿一定是歲安城的棟梁人才之一,說來有些可憐,她注定將為歲安城辛苦大半輩子……為了她好,想成為她的夫婿,至少必須符合一個條件。」
條件?那小惡女總說自己最適合呢!除了那些之外,難道還要什么古怪條件?這女人也變得這么啰嗦了,連兒孫的婚姻也想管?媽的,妳那熱血笨蛋老公還不是自己挑的?沈洛年正對著葉瑋珊翻白眼,卻見葉瑋珊透出一抹了然的苦澀笑意,微微搖頭說:「其他都不重要,她的另一半……至少得愿意長期留在歲安城啊,你愿意嗎?」
沈洛年一呆,卻是說不出話來。他確實從沒想過要長期住在歲安城里,更別提自己心中還掛著個找到后不知會如何的笨狐貍;而無論是狄韻或是黃清嬿可能也都從沒想過,自己終有一日會離開吧?不愧是葉瑋珊啊……沈洛年嘆了一口氣說:「妳說得對,別擔心,我本來就沒那念頭。」
見沈洛年這么說,葉瑋珊仿佛松了一口氣,微笑說:「謝謝。」
謝個屁!沈洛年突然覺得很沒意思,站起說:「沒事我走了。」
「事情還多著呢。」葉瑋珊莞爾一笑說:「生氣了?」
沈洛年心底有數,葉瑋珊八成已認出自己,說不定也猜出自己保持年輕模樣的原因,只不知為了什么不愿掀開,但既然如此,也就不用太守規矩了,當下哼了一聲說:「不敢。」
葉瑋珊果然不介意沈洛年的態度,含笑說:「但若你愿意長留歲安城,我可以作主讓清嬿嫁給你,相信她不會拒絕這樁婚事。」
這話說得沈洛年瞪大雙眼,愣了半晌才說:「媽……媽啦!別開玩笑。」
葉瑋珊緩緩收起笑容,望著沈洛年,平靜地說:「坐在這個位子上,我已經很久沒開玩笑了。」這話雖然說得輕巧,但周圍的氣氛,卻不免沉郁起來。
沈洛年看著葉瑋珊,突然有點莫名地難過。他沉默了片刻才說:「清嬿的事不用說了,我討厭麻煩,以后我也不會招惹她。」
「好吧。」葉瑋珊也不糾纏,目光一轉,望向沈洛年座椅對面墻上懸掛的歲安城地圖,輕嘆了一口氣說:「沈凡,你覺得歲安城未來,應該往哪個方向走?」
「不知道。」沈洛年回答得十分迅速,看得出來完全沒多作思考。
「你愿意聽聽我的計劃嗎?」葉瑋珊回頭說。
能說不聽嗎?就算可以說,沈洛年也頗有些不忍心,只好無可無不可地說:「妳說吧。」一面往后一倒,重新坐在那長凳上。
「當年我們巡回世界,把殘存的人類聚集歲安城。一路上,遇到不少從仙界返回的仙人,大部分人都不贊成我們把人類聚集在歲安城里。」葉瑋珊說。
上次在魔法島上好像聽過類似的說法,只不過沈洛年卻不怎么了解原因,當下順口說:「為什么?」
「如今既然無法運用科技,生存于世,倚靠的就是自己本身的能力。」葉瑋珊緩緩說:「龜縮在這排拒道息的歲安城,本該逐漸仙化、改變的身軀無法激發。百年過去,人類還是像當年一樣的孱弱,若他日再有個天災人禍,或者得罪了什么無法抗拒的天仙、古妖,豈不是就此滅絕?」
「但不集中到歲安城,恐怕早就死光了,不是嗎?」沈洛年說。
「不集中歲安城,當初的近百萬人,最后可能百不存一,但這也是一種物競天擇,那些殘存的人,終究會找到立足之道,重新發展、繁衍出適合這時代的新人類。」葉瑋珊說:「問題是,我們實在無法接受這種殘酷的淘汰方式。」
沈洛年當然懶得管人類該怎么發展,但若站在旁觀者的立場來看,他并不排斥葉瑋珊等人的想法,當下點點頭說:「我不覺得妳做錯了。」
「我也并不后悔。」葉瑋珊說:「但這問題終究要解決,人類不能永遠窩在這個地方,萬一有一日,息壤的效果失去了呢?」
這倒不可不防,當年輕疾也曾提過此事。沈洛年愣了愣才說:「那妳打算怎辦?」
葉瑋珊望著沈洛年,緩緩說:「我打算帶一批人去東大陸建城。首先帶去的,當然以仙化者、返祖癥患者為主,那兒將會成為新一代人類的發源地;而歲安城,就交給下一代管治。」
所以才要選出新的歲安司令嗎?沈洛年瞪大眼睛說:「那兒有狼人耶!還有,赤濤跑來怎辦?」
「是啊,這些都是必須解決的問題。」葉瑋珊說:「另外,九回山尸靈國度的問題也終究要解決。」
葉瑋珊不提,沈洛年還沒想起。他皺起眉頭說:「妳真想解決那些僵尸嗎?」那不是葉瑋珊的「最后手段」嗎?
葉瑋珊沉默下來,沒回答這個問題,過了片刻才說:「此刻的尸靈之王對人類似無敵意,甚至還頗愿提供協助,但依然是個威脅。歲安城搬遷不易,有這樣一個友邦在旁,實在讓人寢食難安;而且尸靈不滅,山口鎮就不會消失,那也是人類的一個亂源……沈凡,你知道怎么讓尸靈之王恢復正常嗎?」
原來葉瑋珊以為自己辦得到?這倒也難怪,當年的首代尸靈王此時確實正站在這兒活蹦亂跳,而且當初那些骨靈還自動倒斃呢……問題是要辦到這種事,除了尸靈王本身必須是鳳靈之體,還得請個修成天仙的萬年仙狐把他吸干才成,這種事可無法復制啊。沈洛年苦笑搖頭說:「沒有辦法,不可能的。」
葉瑋珊透出了一抹失望的氣息,她嘆口氣說:「這么一來,若無法剿滅九回山尸靈群,只有遷城這個選擇了。但數百萬人遷移不是小事,牽連太多,很難處理,萬一遷移的同時,有妖族來攻擊,那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闇靈之力會隨時間消耗,這幾十年來,他們既然一直躲在九回山中,那是怎么維持的?」沈洛年終于把這問題問了出來。
「鑿齒。」葉瑋珊嘆息說:「當年尸靈大軍撤入九回城的時候,擄劫了數萬鑿齒入山。鑿齒繁衍速度極快,在尸靈國度維持而不擴張的狀態下,足以供應各階尸靈所需。」
「嗄?」沈洛年意外地說:「那是地底啊,鑿齒吃什么?」
「當初興建九回城本是人類撤退的一個最后選擇,食物問題當然也做了考慮。」葉瑋珊說:「我們跟毛族人換得虛空熱精,作為地底城動力與光熱之源,培育適合在低光度下生長的植物、動物,并引入地泉成湖,喂養不同魚類……別說只有數萬鑿齒,就算百萬人類,也能住上好一陣子。」
「毛族人?」沈洛年吃了一驚說:「你們找到他們了?」
「九回山就建在毛族人居住地穴的附近,兩處本有通道相接。」葉瑋珊說到這兒,隨即又苦笑說:「尸靈大軍撤入九回山的過程中,還損傷了不少毛族人,毛族人則認為被我們欺騙了,很快就遷到別處,并與人類斷絕往來;這些年來,無敵……我是說宗儒,他雖定期去絨須洞拜訪,毛族人一直都不肯接見。」
那個什么洞的名稱怎么好像聽過?沈洛年沒多想下去,只有點惋惜地說:「毛族人其實很善良的,可惜了。」
葉瑋珊看了沈洛年一眼,似乎想說什么,但隨即又忍了下來,只點頭說:「是我們沒處理好。」
「其實我一直不明白,妖仙來了這么多,雖說九回城深埋地底,不易進攻,但就算從外面慢慢拆進去,也早就挖穿了吧?」沈洛年說:「怎么會一直耗在這兒呢?」
葉瑋珊有點意外地說:「你不知道嗎?虬龍族說,殺死骨靈、僵尸、旱魃時,有部分的闇靈之力會回返讓他們成尸靈的源頭身上。」
當初從闇靈那兒得到的知識中,確實有這件事,但那又如何?沈洛年說:「所以呢?」
「若從外圍這么一路殺進去,最后尸靈之王會超乎想象地強大啊。」葉瑋珊說:「那種力量,就連天仙恐怕也抵擋不了,那時就真是世界末日了。」
「呃?」沈洛年從沒想到這么遠處……無論是旱魃或是僵尸,吸收闇靈之力的同時,都會分一小部分闇靈之力,依照老鼠會的模式往上送,但大部分還是留在己身,而當他們死亡的同時,尚未耗盡的闇靈之力,也有部分會藉著玄界闇靈的能力,送回給當初使他變為尸靈的「上線」身上。這一點回饋,本來也沒什么了不起,但若是從外而內一路把各級尸靈殺光,匯合的闇靈之力將全部集中到尸靈王身上,好像真有些恐怖。
「所以自古到今,除非是尸靈初起的階段,才能無差別地屠殺,若尸靈國度已成氣候,就必須進行斬首作戰,直接擊殺尸靈王,不能從外而內,慢慢圍聚殲滅。」葉瑋珊緩緩說:「但今時尸靈國度卻是深入地底數公里的九回城,該如何直接擊殺尸靈王?」
「對了!」沈洛年一喜說:「空間魔法!可以靠那個魔法弄個空間通道直接殺到九回城里面!妳該也知道吧?」
「于丹翠小姐學會的魔法嗎?」葉瑋珊輕嘆一口氣說:「這不是沒有可能,但誰能在道息消失的壓縮息壤城中擊敗擁有龐大闇靈之力的尸靈之王?又該如何送于小姐進九回城建立通道?」
「唔……」沈洛年抓抓頭,可說不出話來了,攤手說:「既然打不過,那就這樣吧?既然安全地過了五十年,說不定放著也不會有事?」
「其實在九回城中,還有我們不了解的事。」葉瑋珊說:「我簡單說一下,或許你知道原因,說不定正是突破之處。」
闇靈的相關知識自己確實應該是知道最多的,問題是「知道」未必等于「想得到」就是了……沈洛年沒什么把握地說:「說說看。」
「首先,據虬龍族說,隨著體內闇靈之力逐漸增加,尸靈之王將越來越受浸染,終究會失去自我控制,成為闇靈的傀儡;尸靈國度如今的規模,早已超越這個界線,但不知為何,如今的尸靈之王似乎仍有自己的神智。」葉瑋珊頓了頓又說:「第二,我們知道,尸靈王——李翰,本身對妖族十分憎惡,恨不得殺盡天下妖怪,為什么這五十年來,他居然能隱忍在九回山中,不肯嘗試逃離包圍,擴大尸靈國度的規模?雖說僵尸厭水,九回山周圍大部分方位被海河所阻,但這自然阻攔不了可以飛天遁地的尸靈王,他若真想找個空隙竄出,該也不是難事。」
沈洛年聽得懂,葉瑋珊當然不是希望尸靈王真的出來打天下、擴大尸靈國度,而是這么一來,才真有機會擊殺尸靈王,或趁著尸靈大軍離開,想辦法收回九回城,卻不知為什么尸靈王一直不肯露面?
不過這兩個問題,沈洛年還真的不明白。他苦思半晌,還是搖頭說:「不知道,但是說真的,萬一真有辦法殺光尸靈,不覺得有點恩將仇報嗎?」
「確實如此。」葉瑋珊嘆息說:「但既然知道尸靈王終究會失去神智,成為闇靈的傀儡,又怎能不預做提防?否則豈不是拿滿城人類、天下生靈的性命開玩笑?」
也是,就算在過去的和平時代,萬一知道對方得了重度傳染病,不管是什么親朋好友,還是得先隔離了再做打算,那可不是講情面的時候,何況尸靈這種恐怖的東西?只不過自己當年畢竟也是所謂的「首代尸靈王」,想起此事,難免有些感嘆。
見沈洛年一陣思量,葉瑋珊露出笑容站起說:「既然一時想不通,那就先別想了,今日,我還有兩樣東西要交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