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東西?」沈洛年意外地說。
葉瑋珊從懷中取出一物說:「這個,我想應該交給你……」
又來了!望著葉瑋珊手中的闇神之鏡,沈洛年好笑地搖頭說:「那鏡子我用不著。」難怪葉瑋珊不給張如鴻,原來想給自己?狄純這么做不讓人意外,但這獨裁數十年的葉瑋珊居然也這么做,說老實話,沈洛年多少有點感動。
「用不著?」葉瑋珊意外地說:「你不是也引炁入體了嗎?」
沈洛年搖搖頭說:「我的功夫比較特殊,拿著這東西威力確實會變大,但速度會變慢,反而不劃算,給如鴻用也不錯啦。」
「如鴻?」葉瑋珊微微一笑說:「你怎不說清嬿或小韻?」
「呃?」沈洛年說:「她功夫比較高啊。」
「這么說確實有道理,但不是每個人都這么想。」葉瑋珊收回闇神之鏡說:「若真給了如鴻,歲安城的政治圈中,會產生出太多不正確的解讀。」
「那妳就收著吧。」沈洛年無所謂地說。
葉瑋珊也不堅持,她再度從懷中取出一本封面有點泛黃的薄冊,走近說:「我想起這功夫,或許適合你。」
「功夫?」沈洛年接過,見封面寫著「十八撩亂」,左下角另有三個小字——賴一心。
賴一心創的武功嗎?這什么古怪名字?沈洛年翻開來看了看,卻見書中畫著許多手持雙匕的小人做出各種不同的動作,旁邊還有許多簡短的注釋。這么翻過去,沈洛年看不出奧妙,但卻漸漸覺得這功夫名稱挺有道理,真是讓人看得眼花撩亂,所謂的十八撩亂,大概就是眼花十八次的意思吧?
他一面在心中隨口編排賴一心,一面翻了幾翻說:「這功夫適合我?」
「他當初創這功夫時曾提過……能學這功夫的人很少,大多數人都沒法使用。」提到賴一心,葉瑋珊并沒表現出什么古怪的情緒,只淡淡地說:「我想你也許可以試試,而如鴻學功夫很快,她學了之后教你,比你自己摸索還好。」
這是什么話?若能學這功夫的人很少,葉瑋珊又怎知道自己能學?張如鴻又怎能學了之后教自己?沈洛年一頭霧水之余,一面胡亂翻著這讓人眼花撩亂的「武林秘笈」,突然翻到最后一頁,上面寫著幾行字——「十八撩亂者,招式易學、力無所出,只有掌握輕重奧妙者,方能發揮,否則只淪于雙匕亂舞而已。我揣摩數十年,仍不解輕重變化之所由,遙念故友無雙風采,不勝唏噓。」
輕重奧妙?媽啦!這是替自己創的功夫?去你的無雙風采!沈洛年猛抬頭,望向葉瑋珊,兩人目光一觸,沈洛年心中明白,葉瑋珊根本就知道此事,只是不愿當面說明白而已……賴一心那家伙當初確實曾說過要幫自己創一套功夫,沒想到居然真弄出來了?
既然是專為自己創的,就學看看吧?沈洛年這次也不推拒了,直接點頭收起說道:「我試試。」
「這幾日你和如鴻好好研究一下,去龍宮之前,看能不能有點收獲。」葉瑋珊微笑說。
「好。」沈洛年說:「沒事我就去了。」
見葉瑋珊微微點頭,沈洛年望著葉瑋珊片刻,忍不住苦笑搖了搖頭,轉身往外便走。
這一瞬間,沈洛年突然明白,豈止自己不愿與他們相認?眼前的「曾祖母」葉瑋珊恐怕也不知與自己相認后該說些什么吧,還不如配合著自己,假裝不知此事,她今日的表現,說來也不難理解。
走下樓梯,回到第四層,沈洛年對不遠處等候的張如鴻點點頭說:「好了。」
「功夫的事呢?」張如鴻迎了過來。
「這本。」沈洛年取出遞過說:「司令希望妳學會教我,妳先看吧。」
「十八撩亂?」張如鴻拿過書一怔說:「這我會呀。」
「妳會?」沈洛年吃了一驚。
「當初無聊時學的,舞起來很漂亮。」張如鴻聳聳肩說:「不過,很久沒玩了,可能有點忘了。」
這到底是什么功夫,為什么會被這樣形容?沈洛年意外地說:「這書到處都有啊?」
張如鴻點頭說:「武尊爺爺創的功夫都公開給大家修習,只要去軍校圖書館都可以查到,不過沒人教的話,只看書未必學得會,而這功夫又比較古怪,也沒什么人會花時間學……啊!我明白了。」
難怪這書看來有點像是印刷品?這武林秘笈真沒質感。沈洛年暗暗好笑,一面隨口問:「明白什么了?」
張如鴻呵呵一笑,翻開手中「十八撩亂」的最后一頁,手指點了點那行字說:「我明白這頁在說什么了,原來你的怪力是這么一回事?所以司令才要你學?」
果然是天才,一點就通,看來讓她教自己,應該會學得很快吧?沈洛年聳聳肩說:「大概吧。」
「我倒要看看你學會之后有多厲害!快,我們回去。」張如鴻興奮起來,腳步加快,沖出司令部。沈洛年無可奈何,只好跟著加速,兩人一前一后,快速地沖過歲安城中大道,直奔擎天塔。
九天后——四月二十三日,星期一。
這一天,正是龍宮五百侍女出發的日子,護送的隊伍由黃清嬿、張如鴻、狄韻三人率領,共五十余人組成。
一般龍宮的護送隊都只是一個約五十人的編隊,也就是當初沈洛年加入狄韻的小隊伍編制。一開始沈洛年還有點好奇,五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只有這幾十人如何護送?后來經狄韻解釋,他才知道,去程路上有虬龍族派人迎接,直接飛至龍宮,根本沒什么好護送的,對小隊來說,需要挑戰的反而是回程,那時得靠自己徒步穿過大半個噩盡島,返回歲安城,所以人多也沒有什么意義,還不如少數精銳有效率。
既然三個候選人都來了,這小隊當然只能讓三人合作組成,除了三人隨官參與此行之外,其他人選卻也頗費思量,總不能分頭各挑十余人湊數,這樣的隊伍組合必然會出問題。三人商量后,作出決定,由狄韻選出十五名魔法使隨隊,其他軍種約二十人,則由黃清嬿挑選,至于張如鴻……因為這趟行程,葉瑋珊特別指定由她統率,所以整支隊伍的最后指揮權就留給張如鴻負責了。
在這九日中,沈洛年在張如鴻指導下,專心學習那套叫作「十八撩亂」的武學,沈洛年這才知道,所謂的十八撩亂是什么意思。
這是一套異常繁復詭異的雙匕招式,整套一共十八招,每招都有許多不同的變式。沈洛年看過張如鴻表演,果然是花團錦簇,讓人眼花撩亂,不愧其名;而這功夫的特色在于許多動作雖又快又巧妙,卻因為角度古怪,扭轉次數太多,往往難以施力,所以當初張如鴻才會稱之為「舞」,而這類的功夫,另外有種很通俗的稱呼方式,就是花拳繡腿。
因為難以施力,所以雖然揮舞得漂亮,但對張如鴻來說,當真用來搏殺,出招速度將遠遠不如自己平常的功夫,所以當初她只是學來玩玩而已;而若不是張如鴻身為發散型體質,炁息可以由體外操控,有些動作說不定還做不出來。
但對沈洛年來說卻又不同。他質量輕化的時候,只要一點力量,就可以快速移動,根本不用在意是否符合人體施力角度;而與敵碰撞的同時,只要化輕為重,一股龐然物力就會自然產生,也無須介意體內炁脈運行是否順暢,何況他的本體炁息也屬于自由出入內外的性質,控制上更為容易,所以這套詭異的招式,其他人也許無法使用,但對沈洛年來說,卻沒有任何問題。
另外還有一個優點。這種繁復的招式當然不是用來對付靈智低下的妖獸,而是針對擅于運用招式、功夫高強的高靈智敵人。而敵人功夫越高,經驗上的慣性越重,將越難理解這些明顯不合理的招式,猛然碰上,不吃虧也難——這套武學只要能發揮威力,可說是巧、繁、變路線的極致功夫。
這九天中,沈洛年只學會了其中四招,但也逐漸領悟了這套招式的理路,以及書中圖畫文字的含意,偶爾也可以自行看著書本修練,有問題再找張如鴻詢問。只不過學是學了,哪種情況用哪一招,沒什么武學素養的沈洛年當然是完全搞不清楚。據張如鴻說,學會十八招簡單,但想了解每招最適當的使用時機,至少要練上好一段時間,還要常常與人對練,才能漸有體會,當沈洛年問到究竟需要多久時間時,張如鴻卻嘿嘿笑了兩聲就不說了,感覺不像是個容易讓人接受的答案,沈洛年心驚之余,也頗有點不敢問下去。
不過那三輕七柔的炁息存想,倒是已經接近完成。照著那虬龍武癡敖歡傳授的法門修煉,沈洛年每日都能感覺到體內炁息強度的提升,看來那還真是一門不錯的修煉方式,若以剛開始引炁的狀態相較,至今沈洛年提升了已不只五成。
而狄韻這陣子似乎頗忙碌,不常來與沈洛年碰面,但每隔一、兩日,都會用輕疾問問沈洛年修練狀態,并隨口念念近日遇到的一些煩心事或嫌棄一下亨利的古板情書。雖說最后通常都是雙方一陣互罵收場,但兩人倒也樂此不疲。
而她果然沒再找沈洛年幫忙「喚醒」,沈洛年當然也不好主動問起此事,只能推測大概是找了雪莉幫忙,反正這種事找男人處理本就不妥,不找自己那是最好。
至于黃清嬿,這段時間她卻是完全沒來找過沈洛年,若照狄韻的邏輯來說,這代表她掙扎思索了許久……但沈洛年可不相信有什么事需要煩惱十來天,他有另外一個想法。葉瑋珊既然警告了自己,說不定也會稍微提醒黃清嬿,她決定從此與自己保持距離,也不難理解。
終于到了龍宮之行的這一日……帶著大群姿容秀麗、打扮入時的鶯鶯燕燕,一行人渡過藍瑤河,那端不遠處,接近二十名顯露原形的龐大虬龍整齊地在平原上分列,只有一名領頭的虬龍保持人形,與他們這趟送回的過去數百名侍女站在那兒等候眾人。
此行的負責人是張如鴻,此時自然由她上前與對方對答。沈洛年與雪莉、安荑、羅鏡站在狄韻身旁,遠遠望著那一條條數公尺長的虬龍身軀,雪莉突然噘著嘴低聲說:「韻小姐,既然有這么多條龍來接,為什么還要護送隊啊?他們直接把人領走不就好了?」
「這些人仍是歲安城的城民,我們有責任確認她們是否抵達了安全的處所。當然,這也是我們這些人與虬龍族接觸的一個機會。」此時身邊不只有沈洛年在,狄韻提到那些女人時,并沒露出厭惡的神情,微笑說:「另外,每次都會有幾名侍女被龍宮拒收,我們得順便帶她們回來。」
「為什么?」雪莉訝然問:「在歲安城這兒,不是做過仔細甄選了嗎?」
狄韻微微搖頭說:「細節我也不清楚。」
「喔……」雪莉妙目一轉,望著正往港口這方向移動的送回侍女,好奇地說:「這次回來的只有四百人左右,其他的人都被留下了嗎?虬龍留這么多人當老婆啊?」
「不一定都是妾侍。」狄韻說:「被留下的人可能是表現比較優秀的,也可以讓她們帶領新人。」
耳中聽著雪莉與狄韻的對答,沈洛年目光掃過那些送返的女子。那些人中,三十上下的看來最多,其實也還頗具魅力,也許虬龍族更喜歡年輕一點的侍女吧,否則怎么這么快就送回來了?媽的,這些虬龍倒是可以和亨利做好朋友,到了龍宮,小惡女說不定很受歡迎。
沈洛年胡思亂想了片刻,轉念又想,這次去龍宮,事情可不少,除了打探懷真的消息之外,還有玉膏以及焰華的交代;懷真之事,除了詢問龍王母,別無他法,玉膏恐怕也差不多,至于焰華托自己尋找的敖容,似乎在一個叫作「內宮」的地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辦法混進那里去。
沈洛年思考的同時,隊伍已經開始往前移動。照著之前的分配,沈洛年與狄韻、安荑等人爬上其中一名虬龍的身軀,與他們幾人同乘的,除了那十余名魔法使之外,就是黃清嬿與她手下的兩名隨官,而小隊的另一半人,則隨著張如鴻爬上另一名虬龍身軀。
在這狀況下,黃清嬿理所當然地與狄韻同站前排,沈洛年自不免和她對上眼,這一目光交會,黃清嬿似笑非笑地看了沈洛年數秒,這才開口說:「怎么突然肯剃胡子了?」
這女人關心的就是這種事嗎?沈洛年不禁苦笑說:「這樣不是比較好嗎?」
黃清嬿那雙明亮的雙眸,在沈洛年那不怎么整齊的頭發上轉了兩轉,這才又開口說:「聽如鴻說,你前陣子都只穿里面那件,怎么又套上這件了?」
穿血飲袍去龍宮豈不是找死?那可是從龍宮偷出來的!雖說龍王母曾答應要送自己,誰知道會不會惹出毛病?但這也不便解釋。沈洛年搖搖頭說:「去龍宮穿這件比較合適。」
黃清嬿雖然頗有些迷惑,卻也不再多問,只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旋即轉身與狄韻說話去了。
似乎沒事了?沈洛年這才偷偷吁了一口氣,退到一旁。
沒過多久,眾人身下虬龍體內炁息泛出,包裹著背上眾人,隨即緩緩飄起,向著西南方飛行。
幾十條虬龍同飛,自然不會有誰敢來找麻煩,不過也許這些虬龍還年輕,又或是怕驚嚇了身上的女人,他們飛行速度并不算快,足足花了大半天的時間,才在一處大湖之上,半空懸停了下來。
這片大湖深藏在一片蒼郁森林之中,那一大片深綠色湖水,碧波萬頃,透過水面往下望,不時可見一群群繞著圈子打轉兒的魚群;遠方西面,一條蜿蜒而來的河道探入湖中,河湖交界左側的一片片沙洲上,幾只仿佛白鷺般的禽鳥優游自在地在其間佇立,偶爾也會抬起頭來,望望遠方這些體積龐大的浮空異物。
除此之外,沈洛年更感覺到周圍道息比遠處更顯集中,難怪虬龍族要搬遷至此,若照過去的說法,這恐怕也算是某種洞天福地了吧?
就這么過了片刻,那領頭的人形虬龍族突然輕輕一聲呼嘯,往湖中穿入,而搭載著張如鴻的虬龍跟著鼓蕩著周身炁息,包覆張如鴻等數十人,扭身往湖中穿去。
下一條,當然就是搭載著黃清嬿與狄韻的這條虬龍了。在虬龍炁息籠罩下,眾人身上倒是半滴水也不沾,只見被隔開的周圍湖水,一股股波紋往外蕩,四面魚蝦水族吃驚地往外游竄,身下的虬龍仿如不覺,就這么不斷地往湖底游入;在眾人身后,其他虬龍也是一條接一條,整整齊齊地排成一列,跟著往湖底接近。
這片湖泊不只是面積遼闊,下潛數百公尺才接近湖底,此時天光已難以透入,本該看不清楚,但就在湖底深處,卻有著一大片數十公尺寬的圓形白光透出,遠遠望去,那名人形虬龍先一步鉆入白光,跟著就是排在首位,帶著張如鴻的虬龍,而當沈洛年等人接近那片白光時,這才發現那是個直立的大型懸空月洞門,白光后依然是空蕩蕩的湖水,那門戶竟仿佛孤伶伶地立在水中,十分古怪。
眾人驚疑之間,黃清嬿低聲說:「這就是龍宮入口,聽說龍宮并非處于現世,而是在玄界之中。」
就像應龍的寶庫一樣嗎?難怪當年說搬家就搬家……沈洛年正思索著,身下的虬龍已鉆入其中。果然穿過白光,另一面景物完全不同,雖然仍在水中,卻是一個長條形的向上甬道,虬龍帶著眾人順通道上行,不久之后再度鉆出水面。眾人眼前一亮,只見下方又是大片湖水,湖水周圍,一樣有著茂密的叢林,而就在眾人正對面,卻有一大排宮殿型建筑隨地勢逐漸往上,其中一高臺廣場附近,穿著素色宮裝的男女在各房舍間來去,許多各式各樣充滿靈氣的小動物在其間蹦跳穿梭,看來一點也不怕人。
往上望,空中也不時有人飛行出入,而在周圍湖中,更有些體態大小各自不同的虬龍,顯露原形在其中翻騰、鼓蕩湖水,讓一波波的碧綠波浪不斷拍打周圍那滿是水草的豐腴土地。
這么大一個空間……當初凝造這地方的虬龍是有多強大啊?沈洛年不禁暗暗訝異,轉念又想,可別自己嚇自己,這東西說不定可以合作呢?虬龍族是群居妖族,住在一起的高手這么多,大家一起來,當然可以蓋個「巨屋」,只不知道這種地方為什么也會有空氣?
虬龍們帶著眾人在廣場落下,這才紛紛化形為人,果然這些虬龍年歲都不大,化形后看來只是一個個十余歲的少年。他們放下眾人之后,嘻嘻哈哈地跑了開來,其他的成年虬龍,倒也不多干涉。
而站在一旁的不少女子,眼見眾人降落,紛紛擁上表示歡迎。她們最少也待了五年,有些更已經來了十余年,此時都頗想知道故鄉的情況,這么千余女子聚在一起,妳一句我一句的,霎時變得十分熱鬧。
這兒大概沒有所謂「海關」的概念,似乎也不認為這些人類需要怎么提防,一陣混亂后,虬龍族才開始分配眾人的房舍。龍宮中的侍女篩驗估計得花上三日的時間,這三日中,沈洛年等人將以客人的身分在此暫居,換句話說,沈洛年不管想做什么事情,都得趁著這三日處理妥當。
不久之后,所謂的龍宮護送小隊被安排在西端宮殿二樓,一排新建的精美客房中,每個人都有一間寬敞的房舍,窗戶打開,正對著騰起薄霧的寬闊湖水,配上那從上方蒼穹透出的不知名柔光,仿佛來到仙境一般。
沈洛年凝視著窗外,才剛嘆息兩聲,耳中便傳來消息,正是狄韻傳訊。
這丫頭也不休息一下?沈洛年接過通訊說:「有事怎不直接過來?」
「我在選衣服,一會兒有場歡迎晚會,得做個準備。」狄韻說:「我怕你老毛病又犯,不吭一聲就溜了,先交代一下。」
「喔,交代什么?」沈洛年說。
「玉膏和你那女人的事,你打算怎辦?」狄韻問。
這個問題……沈洛年其實還沒開始想,他總想著先到龍宮再說,此時終于到了龍宮,卻還真有點不知如何著手的感覺。沈洛年沉吟片刻說:「我可能會先問問看龍王母在哪兒吧,見到她之后,把這兩個問題問問。」至于敖容的事,既然被關了起來,等打聽到內宮是什么地方之后再說。
「打探消息的事,晚宴時由我來做,在這兒你可別亂來。」狄韻說:「你這硬邦邦的臭脾氣笨老頭,出去隨口亂問,八成馬上就被虬龍族趕出去了。」
這話雖然難聽,卻挺有道理。沈洛年吐吐舌頭說:「就交給妳了,那妳順便幫我問問內宮是什么東西,在哪兒。」
「內宮?聽來不像什么普通地方。欸,老頭!你別亂來,虬龍族可招惹不得。」狄韻說。
「只是找人。」沈洛年說:「我不會亂來的。」
狄韻沉默了片刻,這才緩緩說:「你知道嗎?司令、黃伯伯和睿阿姨,前些日子曾找我們三人開會,討論讓不讓你來龍宮。」
沈洛年愕然說:「討論這干嘛?難道他們不想讓我來?」
「你只對睿阿姨說過要來找人,其他什么都沒說,誰知道能不能相信?」狄韻說:「你說他們會不會擔心?」
這一點自己倒是從沒想過。沈洛年愣了愣才說:「后來呢?」
狄韻說:「當然有人贊成有人反對,最后還是司令說,虬龍族霸而有度,不大可能因為某個人的行動而遷怒全族,又說,你該也不至于做出什么危害歲安城的事,這件事才定了下來……但我還是不大放心,你這老頭有時實在太亂來了。」狄韻還有一句話沒說,當時會議最后,葉瑋珊特別交代三人盯緊沈洛年,她當然不敢掉以輕心。
沈洛年不禁好笑說:「不然怎辦,來都來了,難不成妳要趕我走?」
「不,你去哪兒,都要帶我去。」狄韻說:「至少我還能看著你。」
其他地方或許可以,內宮恐怕不大適合,但拒絕八成又要被小惡女罵上一遍,沈洛年只好敷衍地說:「知道了,再說啦。」至于到時候會不會照做,自是另當別論。
既然如此,就等著晚宴之后,再看小惡女有沒有打聽到什么消息吧?虬龍族既然需要女人服侍,面對女人的迷湯時,恐怕不會比人類男人高明到哪兒去,小惡女隨著逐漸發育,越來越顯嬌媚,只要別暴露出本性,拐些答案出來應該不難。
不過照小惡女的說法,黃清嬿這方面的能力更強,要不要跟她溝通一下,也請她幫忙稍作打探?這兩個聰明女人一個嬌甜俏麗,一個雍容明艷,加起來就算不能通吃所有男人,至少可以宰殺九成,至于剩下那一成口味獨特的……也就罷了,這點小事還是別煩勞張如鴻比較好,而且蔣杰因為體內炁息性質改變,為怕引起誤會,這次沒能跟來,若讓他知道自己找張如鴻使用美人計,萬一鬧別扭吃醋那可麻煩。
望著窗外湖光山色胡思亂想的沈洛年想到此處,不禁笑了出來,正暗自得意的時候,身后門戶突然傳來輕響,黃清嬿那熟悉的聲音傳入:「沈凡?」
呃?沈洛年微微一呆,他想歸想,可沒打算真做,沒想到黃清嬿還真的跑來了……且不管要不要找她幫忙,這女人這時跑來干嘛?沈洛年摸了摸下巴,確認自己早已把胡子剃得干凈,這才有點忐忑地打開房門,一臉疑惑地看著俏立在門口的黃清嬿,而她身后站著個雖不陌生,卻也不熟悉的女子,正帶著微笑偷偷對沈洛年眨了眨眼。
這女子叫作楊呈婷,由于姜希鳳、余憲馨留在燕島還沒回返,這次龍宮之行,跟隨黃清嬿的,是另外兩名隨官,也就是當初刺客事件中,身負重傷的兩女;當時在沈洛年及時救治下,她倆才保住性命,后來又從黃清嬿、姜希鳳等人口中,聽到沈洛年近來的一些事跡,個性活潑的她,對眼前這看來不到二十的年輕神醫,頗有些不涉情愫的好感與關切。
臉上薄施淡妝的黃清嬿已換上了一身適合晚宴的華美合身禮服,盡顯一身窈窕曲線,配合上她本就具有的雍容氣度,看來端美大方、艷麗迷人,還好這禮服是長裙的形式,一雙長腿遮得緊密,對沈洛年來說,殺傷力比較小。
此時黃清嬿正帶著淡淡的笑意,和聲說:「我可以進去嗎?」
「當然。」沈洛年讓開門口,黃清嬿走入后,楊呈婷卻沒跟著走進,只微微一笑掩上房門,留在房外。
只有一個進來嗎?沈洛年愣了愣,這才轉身看著黃清嬿,等對方說話。
黃清嬿目光四面掃過,隨即轉向窗外說:「這一組宮殿聽說是近幾年在侍女們建議下才蓋起來的,所以帶著點歐式風格,與上方的東方宮殿群不大相同。」
若換一個人,以這閑聊的方式開場,沈洛年說不定會不耐煩地回嗆兩句,但面對黃清嬿,他卻沒了脾氣,只瞪著眼睛看著黃清嬿,沒吭聲。
黃清嬿看著沈洛年那如臨大敵的模樣,不禁搖搖頭失笑說:「在提防什么?」
提防?沈洛年一愣說:「沒有啊。」
「那干嘛這樣瞪著我?」黃清嬿走到窗邊的長椅上,微笑說:「你不請我坐,我就自己坐了。」
「呃,請坐。」沈洛年抓抓頭走近,忍不住說:「妳來……有什么事嗎?」
黃清嬿笑容微微斂起,思考了兩秒之后,才開口說:「司令……就是我外婆說,你可能沒準備在歲安城久留,真是這樣嗎?」
葉瑋珊果然跟孫女提過此事!不過這美女跑來問這句話是什么意思?萬一自己真要留下,妳還真肯嫁啊?怎不先問問我同不同意?媽的,不對!這種問題還是別問我比較好……沈洛年一股荒謬的感覺涌起,望著黃清嬿說:「我確實不會久待。」
黃清嬿倒沒透出失望的神情。她微微仰起頭,望著窗外說:「外公也是這樣呢,很少留在歲安城。」
這一瞬間,沈洛年突然明白葉瑋珊那時為什么會提到此事,她畢竟過得不幸福吧?所以希望自己這外孫女不要和她走一樣的老路?
「不過我不覺得外公錯了。」黃清嬿又說:「男兒志在四方,他周游世界數十年來,救了無數的人,外婆和外公兩人本非常人,有些犧牲是難免的。」
這是說妳不在意嗎?沈洛年呆了半晌才應了一聲:「喔。」
喔什么?黃清嬿莞爾一笑說:「你覺得呢?」
「那個……」沈洛年抓抓頭說:「自己愛到處救人是一回事,但如果老婆不喜歡,干嘛還整天亂跑?妳那外公……哼!那笨蛋武癡最好別讓我碰到。」說到最后一句,沈洛年放低了聲量,沒讓黃清嬿聽見。
黃清嬿雖不知沈洛年板著臉低聲罵著什么,也知道他大概正在責備自己外公,她輕笑說:「前陣子,祖母也曾找我談了幾次。」
吳配睿?沈洛年微愣說:「她說什么?」
「雖然不算什么秘密,但這事很少人知道,我也是祖母說了才知道的。」黃清嬿說:「她和祖父結婚之前,其實兩人之間沒有所謂的愛情。」
呃?吳配睿最后還是弄清楚了?那么她知不知道當年黃宗儒喜歡的是葉瑋珊?會不會吃醋?沈洛年難得冒出八卦欲望,張大嘴說:「那他們怎么還會結婚?」
「當然是結婚后才弄清楚的啊。」黃清嬿含笑說:「不過祖母告訴我這件事,有另外的用意。」
「什么用意?」沈洛年問。
「祖母說,十圣中會組成四對夫妻,固然有不少外在因素,但嚴格說起來,四對之中,只有他們這一對不是因相戀而在一起的。」黃清嬿說:「但到了百年之后,他們兩人卻是維持最久、感情最好的一對。她說,對夫妻來說,激昂一時的愛情,不如兩顆愿意互相體諒的心。」
這話確實挺有道理,但姑娘妳跑來跟我說這干嘛?自己又該怎么回答?沈洛年吞了吞口水,試探地說:「看來他們確實相處不錯。」
「是啊。」坐在窗前的黃清嬿仿佛一幅美麗的畫像。她望著沈洛年,就這么安靜地不說話,沈洛年卻不知為何,被這種沉默壓得喘不過氣,還漸漸有種手足無措的感覺,他正努力想擠出幾句適當的話,黃清嬿卻突然搖了搖頭,站起說:「晚宴的時間到了,我先過去,你等小韻的通知吧。」
她……似乎有些不高興?黃清嬿的情緒波動一直都頗淡漠,有些較隱約的情緒沈洛年未必能馬上確認,但不管如何,他總覺得自己仿佛做錯了什么一樣,莫名地有些心虛,只能唯唯諾諾地送黃清嬿出門。
門一打開,門外的楊呈婷行禮開口說:「清嬿小姐,剛剛韻小姐來過,交代了幾句話。」
小惡女來過了?沈洛年微微一愣,剛剛一陣心亂,根本沒注意外面的變化。
黃清嬿微笑說:「韻小姐說了什么?」
「她說她自己先去了,還說如果清嬿小姐不介意的話,讓沈凡和我們一起去。」楊呈婷說。
小惡女又在找麻煩了?沈洛年正在抓頭,黃清嬿看了沈洛年一眼,卻說:「我還有點事要回房處理,沈凡,你還是先過去和小韻會合吧。」說完,她也不等沈洛年回答,旋即轉身去了。
楊呈婷微微一愣,迅速地看了沈洛年一眼,吐吐舌頭,追著黃清嬿去了。
這女人……生氣了……
很少生氣的人,一生起氣來感覺還挺可怕的,而且不像上次誤會自己時的單純不快,這情緒與其說是怒氣,還不如說是一股埋怨或失望的氣味……不過她為什么不高興?自己剛剛說錯了什么嗎?沈洛年想不清楚,只能嘆息一聲,轉身往外,向著舉辦晚宴的廣場那端,緩步走去。
到了龍宮廣場,這歐式宴會自助型的晚宴已然開始。這種宴會模式恐怕也是那些龍宮侍女帶來的吧?這么說來,虬龍族倒是挺愿意吸收新知,不會太過古板守舊。
這場晚宴的參與者除虬龍族之外,就是今日抵達的五百女子與護送隊,這也是這些女子最后一次當龍宮的客人,除非有幸被某個虬龍族選為妾侍,從明天開始,就得成為侍女在這龍宮工作,就像現在穿著制服,在一旁端菜、收拾的許多年輕女子一般。
這名正言順受人服侍的最后一日,女孩們當然得全力打點裝扮,所以此時到的人還不多,不過飲料餐點倒已準備齊全,到場的人,可以自由取用。
沈洛年不急著吃,他目光四面搜尋,很快就找到狄韻與安荑、雪莉,至于羅鏡,或許不大適合這種場合,狄韻并沒有帶他過來;而三人身旁,已經圍了幾名身形健美魁梧的年輕人,看來是幾個年輕的虬龍族,那身上剪裁別致、筆挺合身的西服,該不是靠著妖炁凝聚變化而成,想必是實際的衣物。
狄韻望見沈洛年時施了一個眼色,雖然兩人并未約定,沈洛年卻知道狄韻的意思是她已經開始進行打探的工作,既然如此,自己就站遠些,別過去湊熱鬧了。當下沈洛年走近餐桌,自顧自地取用食物,大快朵頤。
不久之后,黃清嬿、張如鴻分別率人抵達,到場的女子也越來越多,場中虬龍人數也有百余,不過大多是二十歲左右的樣貌,青壯年外型的并不多見,看來參與的虬龍,只是比較年輕的一部分。
在這交際應酬的場合中,選擇埋頭猛吃的,不只沈洛年一人,那些護送隊中的男子,不少人和沈洛年一樣,聚在一起埋頭吃喝;并不是眼前這些千嬌百媚的女子不吸引人,而是這些女子既然選擇來龍宮工作,當然忙著吸引虬龍的注意力,這些護送隊的男人自然找不到搭訕的對象。
不過也有幾名男子找上虬龍族聊了起來,反正這些虬龍心性還頗年輕,加上很少離開龍宮,對人族的事也挺有興趣,雖然身為虬龍不免多少帶著股傲氣,但對大部分人類來說,這也是理所當然,只要多拍馬屁就能應付,沒人介意。
就這么過了兩個小時,早已吃飽喝足的沈洛年正躲在廣場一角的椅子上,抱著肚子消化,突然身旁傳來狄韻的聲音說:「原來躲在這兒,吃飽了沒?」
「嗯?」沈洛年轉頭說:「很飽。」
「過去那邊吧,去看比武,安荑她們也在那兒。」狄韻往空著的廣場南端指了指說。
那兒騰出一片空地,就是為了比武?沈洛年有點意外地起身說:「誰和誰比?」
「千歲以下能化人形的虬龍。」狄韻說:「這是虬龍族的習俗,每五年做一次這種表演型的競賽,或許也有讓新來的侍女了解虬龍族強大能力的意思。」
有人要表演,那當然得看看。沈洛年點頭說:「走吧。」
兩人一面走,狄韻一面低聲說:「剛剛我試探了幾個人,都說玉膏只有龍王母才有,而龍王母在哪兒,大部分虬龍都不松口,只有一、兩個提到內宮,但又馬上不說了。」
「龍王母也在內宮?」沈洛年暗暗皺眉,看來這事有點麻煩。
「也許吧,關于內宮的位置,我沒問出來,看來像是禁地。」狄韻往地勢較高的宮殿那端隱蔽地指了指說:「不過幾個虬龍聽到這名稱,都不自覺地往那方向望,說不定是那個方位。」
禁地也得去啊。沈洛年往那兒望了望,這兒已經是建筑在玄界中的宮殿了,不知內宮又是怎樣的模式?
「我也有提到懷真。」狄韻又說。
沈洛年一驚,忙說:「她在嗎?」
狄韻搖搖頭說:「這些虬龍都沒聽過這名字,你確定她在這兒嗎?」
沈洛年微微搖了搖頭,但隨即又想,這些都是年輕虬龍,可能根本沒見過懷真吧?當初詢問敖旅,他也只是聽過而已……看來還是得問龍王母。
「玉膏的事就算了。」狄韻沉聲說:「既然你也不確定懷真在此,還是別冒險了,內宮既然連提都不能提,怎能允許別人闖入?」
「不行,我還是得去。」沈洛年搖頭說。
「你這笨老頭怎么不聽勸呢!」狄韻皺眉說:「只是為了找人嘛,這次沒找到,另外想辦法找啊。」
沈洛年轉頭凝望著狄韻說:「妳真不在乎沒有玉膏?」
狄韻一怔,一時說不出話來,沈洛年已經接著說:「所以還是得去,而且我答應了別人,本來就要去一趟內宮,剛好一次解決。」
狄韻怔忡半晌,猛停下腳步說:「好!既然非去不可,馬上就走,這時大部分虬龍族集合觀賞比武,正是最好時機。」
「我去就好。」不料沈洛年卻搖頭說:「我被抓到,還能說是個人行為,妳可是帝女候選人,萬一被抓到,會牽扯到歲安城的。」
這頂大帽子壓下,狄韻當下無話可說,她萬萬沒想到,自己竟有一日說不過沈洛年,她還在發愣,卻見沈洛年微微一笑,身子一閃,瞬間穿入暗影之中,只不過短短一瞬間,那穿著紅袍的身形已然消失在宮宇之間。
狄韻怔忡之間,耳中卻突然傳來黃清嬿的聲音:「小韻,沈凡是去哪兒?」
狄韻一怔回頭,這才發現黃清嬿從不遠一處暗影中緩緩走出,正有些迷惘地遙望著沈洛年離開的方向。
《噩盡島Ⅱ第七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