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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我不是善良,我只是深知人間疾苦(下)

  阿梅姐姐心靈很純凈,是散落在人間白衣天使,“你中午的飯就沒有吃,你不餓嗎?”阿梅姐姐指指流浪漢床頭柜上餐盤里的午飯,溫柔的說,“你也不喝水,給你倒的水,也沒有動。”

  “乖囡,下班了,就別管他了,這樣的人,就讓他自生自滅吧。”阿梅姐姐的媽媽攬起半蹲在地上的女兒,哄著說道。

  “你餓嗎?”阿梅姐姐輕輕推開媽媽,抬頭問流浪漢。

  流浪漢張口流涎,癡傻呆滯,不知他是不是聽懂阿梅姐姐的話,居然點了點頭。

  “那我喂你好不好?”阿梅姐姐溫柔的問道。

  流浪漢癡傻,也不說話,只是看著面前這個年輕漂亮的姑娘。

  “我喂你吧,”阿梅姐姐見流浪漢沒有拒絕,便端起他床頭柜上的晚飯,“你可能是年紀大了,忘記了怎么吃飯,我教你啊,你看著。”阿梅細軟的聲音,比得上我記憶里任何美好的東西。

  阿梅姐姐手指纖纖,握住飯勺,耐心地解釋道,“這樣,大拇指放在勺子的上面,剩下的手指自然握住勺子,”挖了一勺菜遞到流浪漢的嘴邊,“吃一口菜,我們再吃一口飯。”

  流浪漢呆傻地張開嘴巴,任阿梅姐姐輕輕地把菜送進他的嘴巴里,還怕勺子磕到他的牙齒。

  “嚼,”流浪漢只含著嘴里的菜不知道咀嚼,“像我這樣,把嘴里的菜咬碎再咽下去哦,不然會噎到的。”說著,阿梅一面做出咀嚼的動作,一面指著自己的嘴巴,示意流浪漢看向自己是怎么咀嚼的。

  流浪漢“啊啊”了兩聲,仿佛想起來什么,學著阿梅姐姐的樣子,開始咀嚼嘴里的菜,然后菜汁就從他嘴角溢出來了,阿梅也不嫌臟,從口袋掏出自己的紙巾,把他嘴角流出來的菜湯擦掉。

  “你看這樣吃飯就可以了,做得很好啊,然后注意把嘴巴閉上吃,不然菜湯就會像這樣流出來,就不好看了。”阿梅一句句叮嚀,沒有任何責怪的意思,反倒是說不盡的耐心。

  阿梅姐姐的媽媽在一旁,眼睛里有淚光,朝我看了兩眼,我對阿姨笑笑,和她一樣,站在一旁看著阿梅姐姐給他喂飯。

  “乖囡在家里給誰喂過飯,都沒給她爸爸喂過飯,你走好運了,你!你個沒人要的流浪漢!”阿梅姐姐的媽媽,在一旁,像上海大媽那樣口吻“酸”道。

  若是做做樣子,這種“善良”堅持不了多久,但是阿梅姐姐她卻是一點一點非常細心的,把整合餐盤里的飯菜,都喂給了流浪漢,給他細心的擦拭嘴角,整理干凈了之后,跟他說,“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可以跟我們說。”

  “我們醫護人員都會幫助你的。”

  對于我來說,這種泛濫性的“善良”仿佛有些圣母,而且在當今這個社會上“善良”不再是一個褒義詞了。

  “善良”,在這個物欲橫流的社會里,意味著沒有頭腦,不考慮回報的善良似乎不符合現在社會的投入-回報比,誰都不愿意做沒有回報的事情。

  “乖囡,走吧?”阿梅姐姐的媽媽挽著阿梅的胳膊,催促著她,“都已經喂完飯了,剩下的事情還有你的同事,你已經下班了!”上海大媽提醒道。

  “同學,你現在忙嗎?”

  一個同樣是規培實習的同學,拍拍我的肩膀,我扭頭看向她,小姑娘虎背熊腰有些壯,短發,看上去像個假小子,但說話卻很柔弱,“怎么了?我現在不忙。”我說。

  其實潛臺詞就是說:你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話,那就請說。

  她面色有些發白,無力的對我說:“我今天身體有些不舒服。”

  我關切的看著她,問道:“哪里不舒服啊?要不要請假回去休息?”

  “請假”這些都只是客套話,因為在醫院里面,醫院的醫務人員想要請病假,基本是不可能的。

  因為這里是醫院,你生病了,你回去有什么用呢?直接找老師給你看病呀。

  對于醫學生來說,最沒有用的假,就是病假。

  “我剛才去跟老師說了,請病假,但是老師不同意,我也沒有辦法,因為今天值班的就我一個人,我走了這個班誰值呢?”她可能是真的身體很不舒服,說話的時候,有力無氣的掐著腰,倚靠墻上。

  “是不是姨媽來了?”女生,一個月總有那么幾天是有力無氣的流血日子。

  她搖搖頭說:“我好像感冒了,頭很疼,好像有點發燒。”

  “那你坐那等一下,我去給你拿個體溫計量一下,如果發燒的話,我去給你找點布洛芬,科室的藥箱里面好像有。”

  我不管在哪個科室,就像科室里的管家,科室里的邊邊角角里面放了什么東西,我總是能記得很清楚。

  能夠打敗一個人的不是冷漠和嘲諷,而是溫柔和關切,她也是背井離鄉出來讀書,好像很長時間沒有人關心過她了,聽我這么一說,她的眼圈有些紅。

  人在生病的時候,內心都很脆弱。

  隨著年紀的增長,身邊的人就越來越不會關心他人,更多的是照顧自己的世界,忙于自己的生活。關心和體貼,似乎變成了父母的專屬,只有你的爸媽才會關心你,但是你又長大了,他們的關心也不會像小的時候,那樣的無微不至了。

  我從治療室里找出溫度計給她量完之后,發現確實發燒,而且燒的還不低: 38 ℃1。

  “你到后面換藥室去休息吧,如果說有老師來喊你的話,我去到后面去叫你。”

  我們每個人曾經都是家里的乖寶寶,只因為學了醫,進了醫院實習之后,每一個人都變成了糙漢子,可以在任何地方、任何物體的表面上睡覺,甚至不需要被子,不需要枕頭。

  我睡過墻角,醫院樓道、走廊,各種診室的檢查床,甚至是柜子里面。

  有的時候,甚至不習慣躺在床上四肢舒展開來睡覺了。

  “后面換藥室正好有兩張床,你到上面,把白大褂脫了,鋪在上面睡覺就可以,就蠻好的,我回頭看看能不能給你找兩床干凈的被單給你蓋著。”

  她只是默而不言,點點頭。

  有很多虛無主義者覺得,在現在這個工業社會上,自己可能是機器上一顆無用的螺絲釘。

  很多人年輕的時候,20 多歲、30 多歲,為了事業和金錢拼搏奮斗、忙忙碌碌,兵荒馬亂地過完了自己最燦爛、生命力最旺盛的 20 多年,往后才發現,自己對誰好像都很好,唯獨對自己很差。

  我們每日每日的生活,都好像是在為公司做事情,為自己的父母做事情,為同事做事情,為事業做事情,但是我們什么時候,為自己做過什么事情?

  我們為工作,為企業,為公司,付出了太多,卻為自己做過什么事情?

  一個自己非常感興趣的愛好,擱置了多少年?一個曾經想畫完的畫,還差多少筆?

  想學的東西,到底因為什么而耽擱了?

  你有多久沒有快樂得跳起來了?

  上面的一些話都不是出自我的看法,都是一些看上去可能符合所謂社會上對成功人士的定義的人說的。

  其實事過境遷,繁華看盡之后,所謂名利金錢,都不是平安喜樂的源泉。

  金錢是一味藥材,功效:安身立命,養家糊口,副作用:吃喝嫖賭,燈紅酒綠。

  有錢的人被趨之若鶩,沒錢的人被忘諸腦后。

  第二天上班,阿梅姐姐很早就來了,我換好白大褂進科室的時候,阿梅姐姐正在幫流浪漢洗臉。

  我想上前幫她,她拒絕了,“沒事,這個我一個人可以。”

  她從來都不讓實習同學幫她做些什么,因為她覺得這些事情是她自己個人觀念所導致的行為。

  如果你強迫別人做一些善良的事情,那么善舉也就變成了惡行。

  我問阿梅姐姐:“他那么臟,又窮,還是個流浪漢,你為什么要關心他?你不幫他也沒有關系啊,因為大家都不幫他。”

  “而且他現在這個樣子,肯定是因為年輕的時候,不努力呀,是他自己的問題。”

  我從來都不是什么圣人,我就是個粗鄙的俗人。

  “人人避而厭之,他的人生已經很多苦難了,每個人對他們都是這樣態度,他們似乎一輩子都沒有體會過被別人尊重和關心,我為什么要和其他人一樣呢?關心體貼一下從來都沒有被關心過的人,難道不好嗎?”

  “年輕時候的懶惰,是他年老時無家可歸的原因,但是和你的態度又有什么關系呢?”

  “難道是只有衣冠得體、有錢有勢的人才理應被溫柔以待嗎?”

  阿梅姐姐嗲聲嗲氣地罵我,讓我想到了一位許久沒有聯系過的老友,她也是那樣笑著嬌嗔,細聲軟語的說著我的不好,即便是再一針見血的話,在她嘴巴里說出來,都是那樣好聽。

  我聽了這些話,耳朵根都燒紅了,低著頭不敢看她,只說道:“阿梅老師,你好善良啊!”

  阿梅若無其事道:“我不善良,我只是深知人間疾苦。”

  “想多給沒體會過溫暖的人,多一些溫暖而已。”

  一個城市,可能就是因為這樣一個溫柔的人,而變得溫暖起來。

  我偏偏要把溫柔都留給沒有被溫柔以待的人。

  善良或許不會傳染,但是善行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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